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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家逢突变 ...

  •   秦止戈只能算得上是半个秦家人,他是家里的幺儿,出生那天正巧云游四海的枢梧先生游到了秦府门口,说府里煞气冲天,襁褓里的娃娃弱冠前必须避世学医,才能苟且偷生,否则不出三日必然暴毙而亡。不巧枢梧先生正是江湖上有名的神医,对鬼神之术也稍有研究,主动提出愿意照顾幺儿;先生医术奇绝,有地位又有名气,不少人想拜师却苦于没有门路。若是没有这晦气的说法,秦家家主还是很愿意幺儿拜其为师,但是在这种情况下他于惊怒之间也难免惶惶;恰巧秦止戈出生时有些虚弱,接连烧了一天一夜的高烧,枢梧先生也只是看着不出手搭救,只言天意难改,吃什么药、开什么方子都是饮鸩止渴。这下秦家主也是不得不忍痛将刚出生的幺儿送给枢梧先生做了半个儿子,说来也怪,秦止戈交到枢梧先生手里,登时不再哭闹,倒是沉沉地睡去了。秦家主看了半天,最终说:“那往后二十年就要劳烦先生费心了,幺儿在他娘肚子里就不安生,估计长大了也是个作天作地的主,到时候恐怕还要先生海涵。”
      枢梧先生摆摆手,轻声道:“哪里的话,这孩子以后就是我半个儿子,疼还来不及……这二十年间,您和夫人还是不要与他见面,免得惊煞。”秦家主苦笑一声:“晓得了,怎么说,都得让幺儿健康地活着……以后,幺儿就名止戈,秦止戈;待到弱冠,还要请先生带止戈回秦府,将弱冠礼办了,到时……还要请先生赐字。”
      “止戈,止戈,好名字啊。”枢梧先生长叹一声:“那就二十年后再见,待我安顿好了止戈,会给秦家来信,家主记得留意。”
      于是秦止戈就跟着枢梧先生在深山老林里学了十六年的医术,睁眼闭眼皆是大片大片的竹林,偶尔觉得枯燥,但却并不乏味。说来可笑,秦止戈可能天生就不是学医的料子,枢梧叫他半时辰背下来的药方知识,他两三个小时都不一定记得住,考他的时候磕磕绊绊,还得靠枢梧提醒。枢梧常说也就是我年纪大了不想动怒,不然你这种愚笨学生早就气得我羽化登仙。
      秦止戈既羞惭又无奈,他就是记不住那些奇奇怪怪的药材名字,也做不到只看看病人面色就大致推断出是什么病吃什么药几日能好,打不通这根筋,背诵再久也没用;唯一一个拿得出手的能力就是单手掂量掂量就能约莫出东西的重量,相差不几,百试百灵。
      “你也就掂药材这点像个医师。”枢梧叹气。
      不过就算没那个天赋,枢梧也没放弃,硬灌也是让秦止戈学会了些许皮毛,用枢梧的话来说——不求你治别人,自己染了风寒知道吃什么药就够了。
      秦止戈十六岁那年,某日枢梧彻夜未眠,第二天一大早就叫来了秦止戈,问他是否愿意现在就下山回秦府。
      秦止戈惊喜又不安:“真的吗师傅?可不是说,弱冠之前不得入世吗?”
      枢梧抖抖衣袍,疲惫地闭上眼:“秦家遭逢突变,你再不回去,怕是连你亲生爹娘最后一面都见不到。”
      秦家四少爷凌辱了一个姑娘,姑娘只身一人找上门说理,却被四少爷羞辱一通,最后含恨吊死。这姑娘好巧不巧,正是生杀盟盟主唯一的宝贝女儿,秦家这次捅了大篓子,生杀盟放下狠话,要杀的秦家一个男丁不留。
      “我自然是自私的希望你不要去蹚这浑水,可秦家主怎么也是你的亲生父亲……你若愿意下山,就回去吧,虽说你爹对外宣称你出生便是死胎,但还是要隐秘行踪,谁知那生杀盟会不会对你也动手……这些年来,该避的也避了,躲不过那便是躲不过。你探望过后,想回来便回来,你的屋子一直给你留着;若是想见见尘世,那就好好照顾自己,勤记得我教你的,或许还能做个地方的游行医,倒也不至于饿死……”
      虽说从小到大和秦家都没什么接触,但是秦家的信从未断过,秦止戈知道自己有个深切挂念着自己的娘,有个不善言辞却爱他入骨的爹,有个娇蛮的三姐,稳重的大哥,频频惹事让爹娘头疼不已的四哥……这些人虽离他远,但在他心里,这都是活生生的,血脉相连的一家人。如今家里有事,他自然是不可能像个懦夫一般躲在老林。于是辞别了枢梧先生,秦止戈匆匆踏上回家之旅,一路上没心思欣赏平日看不到的景象,没时间惊异那些奇怪的物什,一心只有一个念想:回家,回家,回家。
      他满怀忐忑,一颗心既激动又惊惧,而终当到了那多次想象的秦府门前,迎面却是滔天怒焰,烧得他喉咙发干,胃里往上反着酸水,可是什么都吐不出。他落着泪往府内跑,浓烟呛得他声音发哑:“有人吗——还有人吗——爹——娘——我是止戈——我回来了——”
      扭曲的空气,黑红交织的建筑物,这座曾经风光无两的宅府,如今却只剩个火里的壳子,毕剥声中,秦止戈隐约听到一把微弱的女声:“……止戈……是止戈回来了……”
      秦止戈狂喜,一边应声一边疯狂找寻,最终在一根烧塌的柱子下,发现了趴着的、奄奄一息的华服女子。女子是个美人,就算一身狼狈也掩不住眉眼间的风华。
      秦止戈抹一把脸,试图将她拖出来,尝试几下都没有成功,忍不住又开始哭:“你,你别怕,我会救你的,我师傅会医……我……”女人脸上沾着血,只一双星眸还隐有光亮:“算了,你……你让我看看你……止戈,我是你三姐……秦染。”
      “三姐——”秦止戈嗓子嚎哑了:“对不起,我回来晚了……爹娘他们……”
      秦染原本就虚弱的声音变得更低,抖着睫,泪沁出眼角:“秦四听说了灭门的消息,偷偷携款跑掉,娘——前几日就被秦四那祸害气得咽了气,爹没挺多久,也跟着走了……秦四个杀千刀的祸害……祸害!秦府虽说不是什么烧香拜佛的好人家,却也没做过污人家姑娘的腌臜事!——这个罪该万死的东西一定要下地狱!”她说着,又咳出几口血,秦止戈红着眼眶在袖袋里翻找,想拿出样药给秦染止血。秦染拽住他的衣袖,颊边旋出梨涡:“别白费力气了小戈,姐姐知道自己快不行了,你让姐姐看看你……本来爹娘托我传信给枢梧先生,叫你不必回来,此生都跟着先生,未尝不是好事……看样子……枢梧先生也是……”
      她似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语气倏地急促:“止戈,你,你快走,我怕生杀盟那群畜生不一会儿又返回来,你——你是秦家唯一的血脉!你得好好活着!”秦止戈只觉手突的被狠狠攥了一下,秦染声音里也有了哭腔:“秦四这个祸害,不配做秦家人,你答应姐姐,一定要让他遭报应!你答应姐姐!”秦染的眼睛亮了几分,整张脸也瞬间有了活力:“姐姐没求过别人,这是唯一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好好活着,给秦家报仇,为爹娘报仇……他们留不得男人……”
      秦止戈拼命点头,不迭应声:“我会的姐姐,我——”这厢悲伤之时,忽闻不远处传来男子的嬉笑声,秦染一抖,更加用力地抓了一下秦止戈:“来了来了,他们来了,你,你顺着这条长廊逃,后门没多远,赶紧跑!——你与我眉目相仿,如若来不及,你便说你是三小姐秦染……你从今日起,就是秦家三小姐秦染!你听到没有!”秦止戈一时又慌张又茫然,秦染推他一把:“走!快走!活着报仇!他们留不得男人!”
      秦止戈爬起来,他不知道现在应该做什么,只能依照本能,跌跌撞撞地向长廊尽头奔去,秦染幽怨的声音盘旋在耳畔,声声缠魂,字字泣血。
      “……不得好死……生杀盟不得好死……秦老四你不得好死……”
      “下地狱……都下地狱……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秦止戈撞开后门,猛地扑在地上,他回身看了一眼火场,狠狠抹泪。
      爹,娘,止戈不孝,没能给二老送终养老;但您放心,止戈一定会为二老报仇!生杀盟、秦家老四——他一个都不会放过!
      秦止戈转身将将爬起来,面前忽的站了两个黑衣男子,其中一个哟了一声:“怎么还有个活口。”说着一脚踹在秦止戈胸口,霎时将他踢飞好远,连眼前都阵阵发黑;秦止戈干呕几声,勉强要直起身,后背又被猛地一踏:“二哥你怎么办的事儿,这个怎么还活蹦乱跳的。”
      秦止戈从小到大都是被枢梧宠着养大的,连一个手板都没挨过,忽然受了这等伤,自是疼得浑身冷汗,死死咬牙不让自己发出示弱的痛呼。被叫做二哥的男人冷哼一声:“又不是我的意思,老大发话,秦家有个人得留条活命——你看你怎么这么没分寸,这脸沾了灰都瞧不出男女来……”秦止戈恍惚间感觉脸皮被大力地搓几下:“嫩得很……你是秦家什么人?”
      ——小戈,从今天起,你就是秦家三小姐秦染!
      ——他们留不得男人!
      ——你得好好活下去!报仇!
      秦止戈嘴唇微动,声音被烟火熏得沙沙哑哑:“……我是,秦家三小姐……”
      他的手指用力地插进泥土,腹里心肝肺脾搅着疼痛:“我是秦染。”
      “猜也是,刚刚故意没杀你,老大吩咐饶你一命。”二哥起身,示意踩着秦止戈后背的人抬脚:“不过你逃得也够慢的,这是故意去换身低调的衣裳?不愧是谨慎的三小姐啊哈哈哈哈哈……”
      老大是谁……为什么要单独留秦染一命……?
      当时的秦止戈没有太多的时间想这些,二哥也没有给他解释,只道:“秦三小姐,我们家大哥原话‘当年欠你的如今还了,往后各走各的,莫要再寄书信烦我’。我也不知你们有什么恩怨,总之得活一命就偷着乐,你看这秦家已经连个壳子都不剩——”
      二哥俯身,语气里带了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怜悯:“咱跟你说句实在的,你也就别想着着报仇雪恨之类的,现在的你啊,什么都没有,苟延残喘地活着就完了。”
      秦止戈眼里进了沙,强忍不适半眯着:“你也不怕……我秦家东山再起——”
      “呦!那可感情好!”二哥大笑出声:“我可最喜欢寻仇这一套!秦小姐我可就等着您!这次是大哥放话给你个面子,下次再犯我手里——哈,生杀盟可不是什么乐善好施的门派!”
      说着他就和那黑衣男子一同离去,秦止戈勉强撑起身子,袖兜里滚出个圆溜溜的瓷瓶。
      清声散。
      秦止戈盯着看了许久,最后颤着手,将它缓缓攥紧了。
      他仰头,天上的云彩还在走,周遭除了偶尔有噼噼啪啪的木材烧到爆裂的声音,竟然安静的像个无人之地;闭上眼,恍惚间有竹叶摇晃的轻响,秦止戈不止一次梦见来竹林深处接他回家的爹娘,面色不虞却眼含思念的三姐,鼻尖若有如无的药香混合着烤鸡的油香——
      温柔的娘亲伸手轻轻抚他的面庞:“总见你在信中提起爱吃烧鸡,娘特意给你带了一只……”
      秦止戈盈起一个羞赧的笑容,睁开眼,刺目的日光让他双眼针扎地疼痛。
      没了。
      都没了。
      他慢慢收起笑意,面无表情地昂首吞食五六颗药丸。
      大抵过了几个时辰,姗姗来迟的张夫人面带悲痛:“造孽啊,造孽啊,秦家这——”
      清声散,用于风寒时的清热解毒,对喉咙消肿有极佳效果。
      药性强烈,不宜一次性服用过多。
      还记得枢梧先生摸着胡子斥他:“你以为吃糖豆呢!你再多吃个几粒嗓子都给你毒哑!”
      没有女声,那就干脆不要出声。
      从今日起,我就是秦家三小姐秦染。
      张夫人语气里是满满的同情,背着众人直对秦止戈的双眸却有几不可见的幸灾乐祸。
      “好歹还有个活口……秦家倒也不算是灭了门……你是秦家的哪个?”
      秦止戈低声道:“秦染。”
      “好好的姑娘嗓子怎么就毁了……唉”
      “总好过丢了命啊……秦染,你就跟我回张家,往后我替你娘照顾你——你娘这里还有一封信和物件,叫我待你出嫁时再给你……”

  • 作者有话要说:  你敢信,这是我最后的存稿了【bush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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