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阳》庄玄

34、流言蜚语（五）

　　祁念回到学校时，很多人都看见了她脸上的惨状。

　　她简单解释了几句，心里并不把这当回事。

　　周日那天也没人对她说什么。

　　周一升旗，余霜洁照常在台上主持。课间，祁念发现他们不再讨论余霜洁的事了，就像余霜洁说的一样，事情不用澄清，放着不管，人们没了兴趣也就不再讨论了。

　　但无聊的、充斥着睡眠不足与繁重学业压力的高三生活，需要调味剂。这件事情她们不再讨论，意味着他们很快会将话题转到另一个人身上。

　　祁念很不幸地成为了这个人。

　　“你听说了吗？一班的祁念以前是体育生，在体校待了好几年。”

　　“听说了，我在体育课上见过她，可厉害了。在体校里也是佼佼者吧。”

　　“你没想过她为什么临高三不练体育了？”

　　“学习成绩好，主攻学习了呗。”

　　“不是，据说她在体校里面打架，还跟教练有不正当关系，被劝退了。”

　　“我天，真的假的？从哪得来的消息。”

　　几个女生在厕所里悄声讨论着，她们自以为声音很小，但被祁念听了个一清二楚。就说怎么今天大家看她的眼神怪怪的，原来是有人造她的谣。

　　踩下冲水板，哗哗的水声响起，击断了外面的谈话声。

　　祁念打开门，嘴角露出下撇的笑容，阴阳怪气道：“聊得挺开心哈。”

　　那几个女生脸色变了，低下头去，也没敢和祁念说话。

　　祁念洗个手回到班上。左直正在看祁驰发给他的学习资料，上边一堆复杂公式。林盈盈在修改作文，拿各种颜色的笔涂涂画画，祁念坐下时，她正用一条带箭头的曲线，示意那段的句子该挪位置。

　　许川倒是难得的放松，闭着眼，靠椅背上似乎是睡着了。

　　程冬至见她回头，倒是罕见地搭理了她。

　　“你最近遇到麻烦事了。”

　　“好像是。”

　　“什么什么？”许川睁大了眼，一下就来了精神，看来还没真的睡着。

　　祁念板着脸：“他们对讨论余霜洁没兴趣，改成讨论我了。”

　　“这个我昨晚在宿舍听他们说了一点诶。”

　　“男生也讨论了？”

　　“咱班男的比女的还八卦呢。”许川揉揉眼，他昨天学得太晚了，起得又早，前前后后加起来只睡了两个小时，现在困得要命。

　　聊聊天正好精神一下，不过东西他得梳理梳理。

　　“晚上十点的时候他们聊的，好像是在班群，突然有人问‘祁念的脸怎么肿了’，然后就聊开了。”

　　“咱班有班群？我怎么不知道。”祁念面色发沉。

　　许川看出她不高兴了，挥挥手：“私建的，非官方组织，总共只有17个人在里边，加了也没用。左直、程冬至跟咱组长都没加。”

　　“班群吗？他们都说什么了？”林盈盈听到许川谈及自己，也凑过来。

　　许川努力回想：“具体的我也没看，那会儿正在学习，就听见宿舍里讨论祁念是不是一个人在即春，她在这边有没有亲戚。”

　　“体校的事儿呢？”祁念问。

　　许川挠挠头发：“好像也谈了，叽里咕噜说了一堆。等中午放学我回宿舍看下手机去。”他胆子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敢带手机来学校，但仅限于宿舍，不敢拿到教室来。

　　上课铃声响了，他们几个就没再聊。

　　等中午的时候，许川拿了手机，祁念、左直跟林盈盈、程冬至在体育器材室等他。早晨祁念跟体育老师说了自己准备继续训练的事，体育老师一高兴，就把器材室的钥匙给她了。这里很隐蔽，没老师也没学生，很方便说话。

　　“咦，组长，你今天找的什么借口。”许川对林盈盈中午能出现在这里，表示很惊诧。

　　林老师可是著名的子午觉推倡者，以往都要求林盈盈中午无论如何要睡二十分钟或半小时。

　　林盈盈脸红了：“我说跟祁念约好了时间来器材室，已经答应了，不能拒绝。”

　　“然后林老师就这么同意了？”

　　“嗯，但她说只有一个中午，以后中午不能跟人约。”

　　“原来如此。”许川开机，翻找聊天记录，有很多其实不是在群里聊，而是私聊的。不过刚在宿舍，他问了舍友，舍友们说尽量帮他还原。

　　几个人的眼扫视着手机，祁念看到最开始发言、将话题引到自己身上那个人的网名时，挑了下眉。

　　“这是冯蒋？”

　　“嗯，他故意的吧，一直在把话题往你身上带。”许川看着那个叫“蒋冯=冯蒋”的昵称。

　　“男生们背地里会那么揣测一个女生吗？余霜洁是这套，祁念也是这套。”林盈盈指着屏幕，上面是几个人猜测祁念离队的原因。

　　【是因为打架吧，你们看祁念的脸，她来一中才多久，打好几场架了，还当着全年级面坦然地念检讨，很熟练的样子。】

　　【光因为打架，不至于来即春，她明显北京口音，怎么不在北京念。是不是离队的原因难以启齿，必须换个城市才能生活。】

　　【主任跟老李肯定知道，但他们守口如瓶的。还有祁念那个弟弟，也很怪好不好，老李跟宋老师都是高材生，在他面前都没什么胜算。徐美丽更是，英语叫人怼的，就差无地自容了。而且祁驰来后，徐美丽都不敢找祁念麻烦了，老李也不当咱班主任了。】

　　【猫腻，这里面妥妥有猫腻。】

　　【还有祁念的父母，据说主任抓到祁念跟王进森的打架现场后，要给她爸打电话来着，她给拒绝了。还说自己爸爸脾气很冲，建议主任别打电话。而且主任还听了，真没打。这要是我爸，我再解释，主任也得打电话啊。主任是什么人，怎么可能随随便便听学生的话，他肯定还是对祁念的爸爸有了解，不敢硬碰人家。】

　　【是这个道理，丫的，越想越蹊跷。她爸该不会是□□吧。】

　　【没准，你看祁念那拽样。】

　　许川抬头，说实话，他们虽然是同组的同学，但对互相之间的家庭背景不算太了解，谁没事打听人家里情况啊，交朋友是交人，不是交家庭。想是这么想，见了祁驰后，他还是有点好奇的，就是没好意思问。

　　总感觉祁念也不会回答。

　　“他们说的可真扯，都把□□挂嘴边了。”

　　“下面还有怀疑祁念妈妈的呢。”程冬至说。

　　现场凝固住了，因为那些话很不好听。左直摁了开关机键，把手机黑屏了。

　　“都是无稽之谈。”

　　“会不会是王进森他们整出来的，我觉得这流言来得莫名其妙。”林盈盈鼓起小脸，有些生气。

　　祁念摸摸她头：“没事儿，假的成不了真的。”

　　“话说你以前真的是体育生吗？”程冬至用手抬了抬眼镜，他一向比许川跟林盈盈理智，不会随便信他人的话，哪怕那个人是他同组同学。

　　祁念沉默了两秒，最后看看左直，左直点了下头，于是她掏出自己的手机来，跟许川那已经黑屏的手机放在一起，网页被点开，她比赛的画面也随之出现。

　　“我以前是国家队的。”

　　“就这个？”许川凭骑行服认人，他睁大了眼，不敢相信奥运选手就在自己身边。

　　不怪他认不出，他虽然也看奥运会了，但完全没注意场地自行车以外的自行车赛事，而且这又是头盔，又是骑行眼镜的，根本看不清脸好不好。

　　“哇，好帅。”林盈盈眼睛亮亮的，看看屏幕又看看祁念。

　　以往接受采访的视频也被祁念翻出来两个，她接受的采访不多，教练知道她脾气，也帮她拦了不少采访。

　　图片形式的，有她的全脸。视频还没全脸，都是戴头盔跟骑行眼镜的，只能从下半张脸判断是不是她。所幸她那下撇的嘴角很显著，声音也一如既往地透着股对采访的不耐烦。

　　记者一定很不爱采访她，程冬至看着视频想。

　　“就是这样，不过我现在退出国家队了。原因跟他们说的没关系，我是比赛成绩不好，一气之下跟教练起争执，愤而离队的。不是因为打架，也不是因为什么跟谁谁有不正当关系。至于我爸妈，是做生意的，我脾气随我爸，但他脾气比我还冲，转学的时候校长跟主任接触过他，所以我说不给他打电话，主任才没有拒绝，他应该也很不想和我爸打交道。”

　　“真的不练了吗？”林盈盈轻声问。

　　祁念突然有点不好意思，一个月前，刚放出豪言壮语，说自己不练了。现在才多久啊，就出尔反尔，又说想练了。显得她意志很薄弱似的。但左直还在场，自己答应他练了。

　　“没，前天的时候又决定练了。”她缓慢地将这句话吐出。

　　林盈盈松了口气：“真是太好了，能进奥运会决赛的选手怎么能说放弃就放弃。祁念同学才17岁，未来有好长的路可走呢。这么快就恢复过来，真是太厉害了。”

　　“不会显得我说话很没信用吗？”

　　“不会，高中生本来就这样啊。高二的时候我跟妈妈说每天都要写一篇作文，最后只坚持了一礼拜就放弃了。当时也觉得不好意思，但一天一篇太难了，只好当自己说过的话不存在。”

　　“嗯，我之前还说过要和许川绝交，最后也当没说过了。”程冬至附和。

　　许川脸都垮了：“安慰同学也不用拿这件事安慰吧，当时我伤心了好久。不过祁念，有些话说了只是说了，反悔没关系的，不光17岁反悔没关系，71岁反悔也没关系。只要你觉得自己接下来做的事是对的，那么哪怕反悔，也要去做这件事。左直你说对不对。”

　　“对。”左直的话很少，他坚定地看着祁念。

　　祁念的心平静了下去，觉得自己纠结的的确不是什么大事。但紧接着，许川发出了会心一击：“那个，你为什么在即春上学啊，应该有很多好学校会收你吧。一中虽然也不错，但跟省里的好学校比，还是差远了。”祁念这种应该是高水平运动员，许川这次看奥运被科普了，知道高中取得高水平运动员身份，可以保送清北。就算不是清北，普通985也是没问题的。祁念去了哪所学校，对那所学校的升学率都百利而无一害。说出去也好听，奥运会选手在我校读的书，现成的招生广告。

　　“没为什么，一直往北骑，骑到即春时车坏了，我觉得这是天意，就留在这里了。”祁念解释。

　　林盈盈、许川、程冬至同时看向左直。那意思再明白不过，就差直问祁念为什么租左直对面的房。

　　祁念：“快摔车时被左直救了，就问了他在哪所学校读书。”

　　“哦——”那三个人一起发出了意味深长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