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阳》庄玄

27、祁驰（七）

　　当天晚上，祁驰厚着脸皮住在了左直家。

　　氤氲的热气中，电视屏幕上的画面飞速闪动，叫做《酒剑春秋》的武侠电影播放着在树上喝酒的人，左直的爸妈聚精会神地看着，不时说笑几声。

　　祁驰坐在沙发上泡脚，他本来不想的，但左卫国给左直打热水的时候，顺带也给他打了，盆放好时还特意说了声这是新盆。

　　他不好意思推托，只好跟左直坐在一起。俩人离得太近，他也就把左直的腿看得一清二楚，机械的那条拆下后，另一条腿形单影只的，虽然修长洁白，不乏肌肉线条，跟他的腿不遑多让，但到底是，有些异样。

　　“长时间戴假肢不累吗？”他问。

　　左直正在给祁念发消息，闻言放下手机，转头看祁驰：“习惯就好。”

　　习惯，再习惯跟真腿也有区别吧，可看他平时走路的样子，完全察觉不出腿部的问题。真是个要强的人，性格也没有因为经历而变得偏执扭曲，相反的，很冷静，不是伪装的冷静，而是来自内心深处，在强大精神力量支撑下的冷静。

　　“叔叔阿姨不怕你早恋吗？”祁驰轻声问。

　　电视里正在播放刀光剑影的画面，一群人拿着武器打打杀杀，左直爸妈看得津津有味，眼睁得老大，生怕错过哪个人动手的细节。

　　左直已经看过这电影七遍了，他知道这个镜头很长，五六分钟后才会完。

　　“你问得很直接。”

　　“我姐整天跟你在一起。”祁驰表明自己的立场，作为女方家属，他有必要探查情况。

　　左直点头：“他们不怕我早恋的，因为知道我不会。而且难得有个同学跟我关系好，愿意维护我，他们心里很开心，无论这个同学是男是女，只要对我没有恶意，他们就不会多想。”

　　想肯定还是会想的，就是不会阻止吧。

　　祁驰看向瘦瘦小小，但很温和的周小兰，跟憨厚老实，有事却能站出来的左卫国。

　　“你觉得我姐怎么样？你不会早恋？”

　　左直沉默了，手机里的祁念问：祁驰是在问你奇奇怪怪的东西吗？不想回答就别搭理他。

　　祁驰没看见手机上的内容，只听到左直说，“她很好，但现在不是早恋的时候。”

　　电视上的打斗已接近尾声，祁驰也问出了最锋利的问题：“你喜欢她吗？”

　　他盯着左直的眼，比左卫国、周小兰夫妇看电视的眼要专注得多，如果左直说谎，他会第一时间发现。他是个好的观察者，观察对象就在他眼前。

　　左直垂眸，说：“喜欢。”

　　很平淡的一句话，但的确不是作假的。

　　祁驰靠在沙发背上，有些无奈。泡脚的水渐渐凉了，左直递给他一条毛巾，他擦净脚，起身把俩人盆里的水倒了。

　　激烈的地方过去，高昂的旋律逐渐低缓，影片走向尾声，他们也该睡觉了。

　　左直的房间摆着两张床，一张是上下的，一张是普通单人床。

　　“左立小时候住在上面，后来觉得下床还要爬楼梯，半夜上厕所太艰难，就睡在单人床上了。”

　　祁驰爬到上铺，听左直说。知道他可能住在这里，周小兰就把新买的被套、被单洗了，被子跟枕头都放在太阳下晒了一天，现在摸起来暖烘烘的。

　　哪怕没倒过来时差，经过热水跟被子的洗礼，现在也有些困了。

　　“把你的联系方式给我。”他说。

　　左直没问他为什么不和祁念要，只报了自己的电话号码。

　　祁驰添加了好友，头也不抬地说：“现阶段的知识你已经掌握得很熟练了吧。”

　　“嗯。”

　　“以后我会发资料给你，你要抽出时间来学。”

　　“好。”

　　“我要求很严的，我爸妈要求更严，所以现阶段的喜欢只能是喜欢，不能发展成谈恋爱，这个年纪的精力要放在拼搏上。”

　　“嗯。”左直把灯熄了。

　　祁驰看着黑暗中陌生的房屋，突然问：“你喜欢我姐什么？”

　　这个问题就像他其他的刁钻问题一样，被轻易吐出。祁念有很多值得人喜欢的地方，运动天赋好、身材好、家境好、有冲劲。

　　喜欢她的人不少，但左直是因为什么？自身残缺所以喜欢运动能力强、有活力的？或者敢于为他出头的？

　　祁驰否定了那些。

　　“我姐脾气很不好，以前一言不合就跟人打架，且经常白眼示人，动不动就撇嘴，阴阳怪气的，很不合群。我判定她肯定喜欢你，她还没对谁这么温柔过。按她以前的性格，是只关注自己的事，根本不愿意浪费时间进行人际交往的。她同学间没一个有她联系方式。但她现在不光对你温柔，对你身边人都给予了耐心。林盈盈、许川、程冬至，换成以前，她根本不会和他们说话。”

　　“嗯。”

　　“不要光嗯，她很认真的，我也很认真。”

　　左直闭上了眼，喜欢祁念什么？他知道，但说不出口。是一见钟情吧，无关活力与什么维护，他并不需要人维护他，为他出头。他见祁念的第一面，看不出她脾气是否暴躁，也并不在意那些。他只是感到了一把剑，锋利无必，随时准备插入人的胸口。

　　这把剑没有任何主人，也不听从他人的看法和意见，它有自己的想法，自己判断的标准，不会人云亦云，也不会被他人左右。

　　是自由的，锋利的，敢于撕裂一切，又带着冷兵器藏于鞘中的隐忍理智的。

　　“她脾气很好，与我无关，是一向很好。只是有人不值得这份好，身边有十个人，十个人全是她看不上的，会撒谎、会陷害、会恶言相向，甚或披着温柔面具的人，那冷眼看这十个人，并没有什么问题。身边有百个人，百个人全是这种，虽然人数多些，但冷眼仍然没问题。里面有几个心很好的，可没时间、没精力与他们细细交谈，因此冷落他们，也没问题，人合该享有谈论交友的自由权。她一直以来只是在做自己想做的，不虚伪、不圆滑，坚定地相信自己认为对的人，排斥自己认为错的人，疏远没有时间去对待的人。不被他人左右，有自己的判断力，是个很好的女孩。”

　　“哈哈。”祁驰闻言笑了两声，转身睡了。

　　夜晚平静如水，缓缓流逝。第二天又是一个大晴天，阳光普照，绿意鲜浓。

　　祁驰来跟祁念上最后几节课，这次他没有再出风头，只坐在那儿听着。

　　早自习时借了许川的《高中生必背古诗词》，朗读了很久。

　　第一、二节课是林老师的语文，他还起来回答了个阅读理解问题。

　　“今天够乖的。”祁念感慨。

　　她不知道昨晚发生的事，也没打算问。

　　祁驰拿着书：“毕竟中午就要走了。”

　　“不是吧，你中午就走？才来两天！”许川大为惊诧。

　　祁驰撕下卷子上的角，把自己的电话号码写在上面：“我很忙的，不过要是有事，可以打我电话。话费给报销。”

　　“国际长途啊，你在外国读大学？我还以为是国内。什么时候再来即春？”许川也没想太多，他心思比较单纯，也知道别人的家事不能多问。只是刚认识就要分别，感情上有点空落落的。

　　“不一定，但你们放寒假前我会来一趟。”祁驰说。

　　上课铃就快响了，他没准备继续上课，而是走了出去。走之前瞥了王进森一眼，王进森对着他的眼神僵硬了几秒，直到他转身离去。

　　三班的教室在走廊尽头，薛强的小弟正在跟人讲着烂俗的笑话。楼上的薛强趴在四班的桌子上呼呼大睡。

　　祁驰在教学楼内走了一圈，下楼时，上课铃声已响，校园的大门打开，门口吵吵嚷嚷的，站着一堆老师跟学生。

　　是高一的军训回来了，一个个脸上黑黢黢的，晒得不轻，步伐间也有些疲惫，但神采是洋溢的，透着浓浓的稚气，哪怕有少年老成的，也和真的中年人气质差了很多。他们从大巴上排队下来，穿着迷彩服，带着沉重的行李。不少学生家长在门口搜寻着自己的孩子。找到了就一起回家。

　　他对着这幅青春的画面，在树下给爸爸拨通了电话。

　　“喂，情况怎么样？”那边问。

　　“我看了我姐的学习环境，老师们水平都还可以，人品师德也过得去。食堂环境有待改善，但左直家做的菜不错，他爸妈人也都很温和，我姐吃得很好。住得也很好，窗外能看见大片的山跟树，房东阿姨是个脾气泼辣的人，心眼却不坏，跟我姐发生过口角，我和她聊了聊，她说以后会注意的。”

　　“哼。”那边他爸爸似乎对这些并不满意。

　　祁驰透过窗户，看一班的同学，补充道：“我姐跟同学们的关系不错，看样子很喜欢这种氛围。”

　　“左直呢。”祁慎见自家儿子迟迟不给重点，干脆直接问。

　　祁驰回答得很简短：“人可以。”

　　“具体点。”

　　“我姐喜欢他，他也喜欢我姐。”

　　“除此之外呢，人品怎么样？有上进心吗？”

　　“我说了人可以，可以的意思就是哪方面都可以，您要是想了解的更具体，不该问别人，而该自己实地考察，给我姐开家长会就是个不错的机会。”

　　“你对左直很满意。”祁慎总结道。

　　祁驰站起身来，要说很满意是不可能的，他姐完全可以找个更好的人，家庭美满、身体健全，学业、事业皆有成的，她从小见过的优质男性很多，左直在里面不算什么。

　　可是，“我姐喜欢他，他也喜欢我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