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阳》庄玄

18、年少轻狂（八）

　　“爸爸。”左直叫了一声，他显然很意外，没想到男人会这个时间回来。

　　“回答我的话，你干什么去了。”男人又重复了一遍。

　　祁念有些紧张，她戒备地打量这脾气貌似不是很好的男人，想要看出他对左直的具体态度。

　　左直似乎也并不放松，他回道：“跟同学一起出去了。”

　　“她吗？”左直的爸爸对着祁念的方向说，他看到了祁念身上的血，还有脸上的淤青，这些都在表明，祁念不是什么乖孩子。

　　更不用说，她还长着一张不好惹的脸。

　　祁念从对方的表情就能看出，他对自己的初印象坏极了。

　　“叔叔好，我是左直的同桌——祁念，祁连山的祁，念想的念。”打了个招呼，但没换来对方态度的转变。

　　“我是左直的爸爸——左卫国，你是新同学吗？我没见过你。”对方的身上带着一股寒意，不是左直那种冰原松柏的寒，而是一个流浪汉身无分文，行走在大雪中，孤苦飘零，手中唯有一块饼，护在怀里，恐其失去的寒。

　　祁念能明白对方的心情，只剩一个孩子了，孩子周六日不在家学习，却跑去和自己这种坏姑娘玩，是个父母都担心。

　　“我是这学期新转来的，以前不在即春住。”

　　“你父母呢？”左卫国说话很直接，他看着祁念。

　　祁念尽量地表现出礼貌来，她连声音都放轻了：“我爸妈不在即春工作，他们很忙，我自己现在一个人住，就在对面。”

　　她指了指自己租的房间，左卫国顺着她的目光看去，问：“你在这边没有家吗？为什么要租房住？”

　　能高三转学过来，户籍应该在即春，但祁念的样子不像。既不是从小就在即春，又没有即春的户籍，祁念是怎么转学的？

　　是高考移民吗？从高考难度大的地方转去难度低一些的地方？左卫国听过这个，他看祁念有些回避这问题，干脆把问题具体化。

　　“你是河南、河北、山东来的？”只有这几个高考大省，高考录取率比即春所在的省份低，难度大。

　　“不是，我以前在北京念书。”祁念说。

　　左卫国神情严肃，北京来的，那应该是全国高考难度最低的几个地方之一，这种人来外省念，可能是想提高自己的水平，等高考再回北京，但高三才来，会不会太晚了，不是应该高一高二来，高三回去，熟悉题型吗？

　　“你高考是在即春考，还是在北京考。”

　　“即春，在这念书，肯定在这考。”祁念听出左直他爸的意思了，这是怕自己利用高考移民，钻高考的空子。她真没那个打算，高考难不难，对她这种能进奥运会决赛的高水平运动员来说，问题都不大。

　　就算没有这层身份，她也可以申国外的名校。不管走哪条路子，她都不会占普通考生的名额。

　　但她不想说太多，有些东西说出来，距离感就出来了，她讨厌距离感。

　　“爸爸，要尊重别人的隐私。”左直看出她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了，打断了自家爸爸继续问的想法，把祁念带进了家里，翻出医药包来。

　　他爸爸关门，进了自己的房间，没有再说什么。

　　“我感觉我来的不是时候啊。”祁念仰头，坐在沙发上。

　　左直给她腿上抹药，安慰道：“不要有压力，我爸爸很好说话的，今天只是时机不对。”

　　清凉凉的感觉抚平了伤口的灼痛，祁念低头，看左直拿着棉签的手，那抹霜白与自己常年被太阳暴晒而形成的小麦色皮肤形成了鲜明对比。

　　她静静地观察着这份相贴的不同，觉得时间的流逝很慢，紧绷的神经慢慢放松了下来，心中不再恼怒。

　　把全身伤口都处理了一下，快到晚饭时间了。左直没让祁念走，毕竟他承包了祁念的早晚饭。

　　“这是我做的笔记，你看看，我去做饭了。”左直说。

　　祁念点头，坐在餐桌上，就着露台透过来的光看笔记上的字，这不是她第一次看了，但每次打开都惊叹于其中的规整，粗细是标准的0.5，没有着重的红字或其他颜色，只有黑，一望无际的黑平铺在纸面上，却错落有致，大小标题排列恰当，哪怕是不爱读书的人也能看出条理来。

　　夜色渐渐降临了，菜香从厨房中飘来，左直的爸爸出了房间，进到厨房里。

　　他很好奇儿子跟祁念的关系，但当事人还在，他也就不好意思问。只把碗筷端出来，给老婆打了个电话，告诉她先回家吃饭。

　　东西都摆好了，祁念把笔记收起来，还给左直，准备吃饭。

　　但门突然被敲响了，不是轻轻的拍打，而是猛烈的，一阵烦躁的催促。

　　“左直！开门！”是王进森妈妈的声音，还有王进森的，不过跟妈妈不同，他显然不打算敲门。

　　“钱桂芬，你干什么啊，我都说我没事了，你还敲人家的门！”

　　“我当然要敲，你被打成这样子，还想让我当做没看见？你能忍我可不能忍！”又是一阵巨大的拍门声。

　　左卫国看向左直，问道：“白天都发生什么事了？”

　　“王进森讽刺我残疾，被祁念打了。”左直也不藏着掖着，他直接将事情简短交代清楚。

　　餐桌上有两秒钟是完全陷在寂静里的，只有门外的巨大响声仍在震荡。

　　“祁念！你是不是在左直家！就是你把我家王进森打成这样的？你给我出来，房子别住了！我房不租你这种人！”

　　“左直！我知道你在家，快开门！”

　　“嘭！”的一声，门开了，钱桂芬女士敲门的手差点没收住，幸好王进森拽了她一下。

　　“老左，你回来了。”看清开门的人，钱桂芬的声音瞬间弱了些。但她没打算退缩，今天就是左卫国在家，她也得说道说道，凭什么把她儿子打成这样。

　　“钱桂芬，你敲门不会好好敲吗？非得用那么大力气？”左卫国身高中等，只有175cm，在即春不算高的，而且长着张憨厚老实的脸，早些年搬来的时候，谁家要是有什么东西坏了，都喜欢找他修。

　　他手巧，人心眼也好，很得邻里间的喜爱。

　　但只有一点，别评价他家大儿子的事，谁要是说了些不好的，他立马翻脸。那张憨厚的脸眉头皱起，怒冲冲地看向人时，很是有几分恐怖。老好人平时不发怒，一发怒就歇斯底里，理智丧失，谁看了不怕啊。

　　钱桂芬对这点真是再清楚不过了，她向来讨厌左直，觉得那小子是拖垮左家的无底洞，还是个见谁都不会笑，怎么热心肠对他，都换不来一声招呼的白眼狼。不知道是不是受了她的潜移默化，她家王进森也不喜欢左直，开始时只是无声的冷落，跟左立玩，疏远左直。后来变成言语上的奚落嘲讽，说左直这种少了一条腿的不该跟他们玩。再后来，就变成打架了。

　　也就是在那时，她知道了左卫国的难惹。你欺负了他家儿子，他真跟你不依不饶的，而且对孩子都下得去手，她家王进森被结结实实地踹过好几脚。

　　“老左，不怪我急，你看看我家孩子这脸，这身上，这绷带。全是你儿子跟他身边那个叫祁念的打的。你总得评评理吧，他俩啥事没有，合起伙来，把我家进森打成这样。”钱桂芬女士耳朵上的大金环晃啊晃的，她语速颇快，“歘歘”就是一堆话喷出，唾沫星子都快溅左卫国身上了。

　　夜色已至，走廊内的灯昏昏暗暗的，照得双方都模糊不清。

　　左卫国没有听信钱桂芬的一家之言，这些年他开着大车走南闯北，遇上过不少人。要是没长几个心眼，人都不一定在不在了。

　　“我家大儿子跟小儿子承诺过，不和你家王进森打架。这些年他都遵守着约定，任你家王进森嘴上怎么骂，都没有动过手。之前不动手，之后也不会动手。王进森，你自己说，左直打没打你。”左卫国盯着王进森的眼，王进森有一种错觉，怀疑自己要是敢说左直动手了，左卫国会往死里打自己，还会抽自己嘴巴子，骂道：“为什么撒谎，污蔑我儿子！”

　　虽然左直在周一的晚上真的动了手，但那都是好几天前的事了，要是他还纠结着，并把那天的事说成是今天的，一定显得自己很窝囊。斜眼看向祁念，他摇了摇头：“左直没打我，伤是祁念打的。”

　　“祁念跟你认识才几天？要不是有左直挑唆，她能打你？王进森，你真是白长个子了，还能让个女的打成这样！”钱桂芬重重地拍了王进森两下，直把王进森拍得气都差点喘不上来。

　　偏偏祁念还在旁边插刀：“左直挑唆？左直在那儿什么都没说。王进森跟我比赛骑车，比输了，气没地儿撒，硬开始拿左直当出气筒，嘴上的话别提多难听了。我看不过去，就给了他一脚，完了我们俩就打起来了。林盈盈、许川、程冬至都是比赛的见证人，也目睹了王进森发疯的全过程，您要不信，我可以给他们打个电话。”她说着，手上真开始拨号。

　　钱桂芬手本在她儿子背上，现在看见这一幕，“啪！”就把祁念手机拽地上了。

　　那亮堂堂，充满了电话号码的页面展示在众人面前，虽然屏幕上没有裂痕，但还是让人心神一颤。

　　左直的神色明显凝重了起来，他快步走到祁念面前，试图为她遮挡可能到来的风雨，但钱桂芬充满攻击性的话语已经出来了：“好你个撒谎精！给你个台阶下，说我家王进森被你打是白长个子，你倒起劲了，又说他骑车也输你，还要给站在你那边的同学打电话？我看你们是串通好的，一起来埋汰我家孩子！我告诉你，就算王进森真输你了，也不是你说他发疯的理由！小小个年纪，用词这么恶毒，上来就说发疯，我看你才是有精神病，来个刺激就发疯！”

　　“阿姨！”左直开口，想让钱桂芬闭嘴。

　　但他平常到底是个话少的，哪怕智商比钱桂芬高，条理也比她清晰，语速却差人一大截。

　　钱桂芬的话跟炮弹似的，“咚咚咚”往外冒，手脚并用，越过左直，指着祁念的鼻子骂：“手上不老实，就爱打人的精神病，我这房你是别租了！今天就给我滚！什么东西，把打人当美事是吧，就你这种没爹妈管，只能租房住的坏胚子，你怎么不死马路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