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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五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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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是从未想过要让这么多人为了这种理由聚在这处,聂宅本来宽敞明亮的会客厅莫名显得闭塞又压抑。所有与陈秋生死亡有关的人都齐聚一堂,连空气里都是猜忌与防备,仿佛连喘气都要打量身边的人后再做决定。
路垚大步跨进来的时候看见的是乔楚生比聂成江更像一个主人般跷着腿坐在沙发上,而作为主人的聂成江则是略显焦虑地站在窗前,手里把玩着一只成色上佳的紫砂壶,赵泽辉还是穿着他的白大褂,看上去气定神闲,倒是一旁的何锟有些急躁,一见他来就忙问道:“乔探长说你知道凶手是谁了?”
路垚心下苦笑,他想乔楚生是真的会使唤人,明明自己也明白得差不多,偏偏不肯说出来,一定要别人来代劳,连黄雀都不想当,只做最后收尾的猎人。他又看了看迎上来的何琨,苦笑变成了冷笑,这样的人怎么玩儿得过乔楚生这只千年的狐狸?于是他轻咳了一声,转头看向一旁仿佛看戏一样的乔楚生才沉声道:“是啊,不出意外的话,凶手就是这个屋子里的人。”
他的话音还未完全落下,屋里的寂静就荡然无存。乔楚生看了看路垚,向他点了点头示意继续,路垚想自己这般懒散自私的人竟然有一天为了别人的事东奔西跑,他摇了摇头继续道:“所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相信在座各位都明白这个道理。”低笑的声音传出,像是水滴砸在人心上,“古人真是诚不欺我。”
“不如我先给大家讲点你们都不知道的新鲜事?说起来还是乔探长昨天一句话点醒了我。”路垚在乔楚生身旁寻了个位置坐下,“昨天下午我回了一趟银行,虽然陈老六在我们银行的账户是空的。”他又笑了起来,看上去诚恳又可信。
“但是凭借着乔探长的面子,还是找到了其他银行陈老六户头的流水,我之前只是知道他炒股赔了不少钱,但是也没想到能赔这么多,看来确实不是干这一行的料。”路垚摆了摆手,语气里却哪里有惋惜呢?他说着把目光朝向何琨,“何秘书,作为秘书你不会不知道吧?你的老板几乎是要破产了。”他表情夸张得活像是落到那步境地的人是自己一样。
“是,老大之前是炒股赔了很多钱,但是……”何琨急急打断了他的话,语气里掩饰不住的慌张。
“诶,别着急呀!我还没说完呢!但是半年前开始,他时来运转一般,账户里突然存入有了一笔钱,虽然也不算太多,但是对当时的他来说却是足够了,而且……”路垚顿了顿,“……而且,就是从这半年以来,差不多每隔相同的时间,他都会有一笔钱汇入自己的户头,你说你的老板这是撞上了什么好运?”
何琨听了他的质问并未回答,好在路垚也并不需要他的回答,只是自顾自继续道:“我当时非常奇怪,这些钱都不是其他账户汇入的,而是现金存款。”路垚皱起眉头,像是这件事真的让他多么疑惑一样。
乔楚生端详着他的模样抿着嘴憋着笑,路垚借着他的名义要来了上海所有银行和陈秋生有关的流水账,先是支使着巡捕房里的其他人帮他看,后来不是嫌别人看不懂就是抱怨不够详细,惹得白幼宁差点把他从沙发上掀下去才肯罢休。
“可惜陈秋生的账目虽然是落魄,但却也没有其他什亮点,但是聂老板就不一样了。”路垚站了起来,优越的身高在屋里投下一个让人无法忽视的阴影,他想起昨日乔楚生不经意地说了一句,既然怀疑聂成江倒不如连他的一起查?乔楚生到底知道了多少呢?他越发看不明白这个新上任的探长,“一个有趣的事情发生了,每当陈老六有钱进账的前几天,聂老板的名下都会取出一笔款项大致相同的现金。”他把头转向聂成江。“聂老板,你说这意味着什么呢?”
聂成江听了他的话咳了两声,先前的焦躁早就烟消云散,他被路垚这么一问只是沉着嗓子却把目光投向乔楚生,“那是我借给他的,他毕竟和我有交情,聂某这点钱还是借得起的!难不成巡捕房新上任个探长之后连管事的范围都宽了不少?乔探长真是能耐啊!”
路垚听到了他的话偏头去看乔楚生,发现他神色如常之后才继续道:“不不不,聂老板何必呢?陈老六已经死了,你何苦再掩饰这件事,毕竟你才是受害者,这笔钱是陈老六向你勒索的。”
“聂老板如此掩饰莫不是还有什么大家不知道的把柄在陈老六手里?”乔楚生用指尖敲击着皮质的沙发发出不轻不重的响声,鹰隼一样的目光直直盯着聂成江。
路垚忙向乔楚生安抚地摆了摆手才继续道:“大家都是熟人,就也没必要兜圈子,聂老板这个宅子的地到底怎么来的,大家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里面到底有什么龌龊事情也不用多说了。”他发出一声感叹,像是在轻蔑又像是在惋惜,聂成江与陈秋生到底有些什么勾当说到底真正知晓内情的也就只有他们俩人,如今陈秋生已死,聂成江只要咬定了不说,也没人拿他有办法。
“听说聂老板当选华界商会主席的呼声现在是越来越高,真是家大业大。”他意有所指地看向聂成江,这般关键的时候若是爆出丑闻来自然是功亏一篑,陈秋生若是拿这事来威胁聂成江,自然不怕得不到好处。
果不其然聂成江听了他的话脸色便沉了下来,他也不说话,仍是用手去摩挲那只紫砂壶,其中是否多用了几分力也只有他自己知道。其他人也不做声,仿佛这是一个早就被大家知道的秘密,没有人惊讶也没有人想刨根问底。
“所以聂老板又何必揣着明白装糊涂?巡捕房的探长虽然是新上任的,但也不至于如此是非不分,绝不会和某些人一般,但凡有冲突的就要给安个杀人犯的罪名。”乔楚生接话,语气里的嘲讽一览无余。
路垚听了他的话,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正好打破了屋内的肃杀之感,他盯着聂成江不善的面色继续道:“虽然聂老板受了他的威胁,但是就像是聂老板自己说的,这点钱他还出的起,说起来聂老板,这钱你要是早给了我,也不至于后面有这么多事儿。”路垚说着摇了摇头,显然十分失望。
“这个时候你放什么屁呢?”乔楚生轻斥着。
“好好好,我错了。”他被骂了也还愿意对着乔楚生陪着笑脸,“都说赌场妓院是最会看人下菜的,你说陈老六这大厦隐隐倾颓之势连赌场的人都看出来了,想来聂老板那些钱怕也救不了他多久吧?”
“而更有趣的是,他的账户在半个月前向宏兴轮渡转出了一笔现金。于是乔探长去查了查,他买的竟然是一张去香港的船票。”
乔楚生接过他的话,“本月27号的船票,距离今天还有5天。”
“陈老六要离开上海,可是为什么他会在走之前死在上海呢?难道真的是之前被他吓死的老太太显灵了?”路垚摇摇头笑道,”我知道这个房间里的人不止一个想让乔探长用这个由头结案,或者是干脆让我来顶罪。”
“我后来又算了算聂老板给陈老六的汇款和他的开销,这实在是不成正比,我想要是凭借着他账户里的剩余存款,他去了香港恐怕很难维持他现在的消费了吧?”路垚继续道,“所以他必须想办法弄一大笔钱,而凭什么聂老板会给他一大笔钱呢?”
路垚低着声音冷笑了一声,“所谓怀璧其罪,只要他在聂老板家里遇袭的话,聂老板于情于理都该给点说法吧?”
“更何况他若是干脆不要脸些将所有责任推到聂老板身上,说是你为了灭他的口,才想杀他。现在报业这么发达,随便找个小报把这些东西一写,到时候颜面扫地的可就是聂老板了,真是由不得聂老板不答应,你是不是吧聂老板?”
啪嗒一声,聂成江手里的紫砂壶被他掷在一旁的桌上,声音又脆又响,路垚附身将那壶捞到自己手里,神色紧张地端详了许久才继续开口,“何必这么大火呢?这么好的物件碎了不是可惜?”
乔楚生挑了挑眉,神色不悦地望了他一眼,路垚忙放下手里的东西,却把脸凑到他面前,连说话的呼吸都打在他的脸上,“乔探长啊乔探长我真想扒开你的皮看看你的心是怎么长的,怎么平时七窍玲珑,怎么这时候就铁石心肠呢?”
乔楚生稍稍推开他,“自然比不得路经理,不如路经理继续让我也看看你的心是怎么长的?”
一旁的何琨语带不忿道:“你这意思就是说老大自己搞出这许多事情来,那还能真的把自己给捅死了不成?我看倒是你在逃脱罪责吧?”
“诶,你可别对着我耍狠!”路垚听了他的话装着惊恐又往乔楚生身旁靠了几分,他把脸转向乔楚生道:“乔探长之前也是江湖中人,肯定也知道刀要怎么用才会流血又不至于伤及生命,甚至是刀口入了肉几分怕是都能分辨出来吧?”
乔楚生点了点头,路垚又朝着何琨道:“何秘书,你说你们家老大是不是也有这样的本事?更别说他还有同谋呢!”
何琨见他指着自己问,脸色一变,“你是怀疑我?”
路垚伸出手指摇了摇,“不是怀疑,我是肯定!
“我猜你们为了让这件事看上去更像真的,连两个保镖都没有告诉。当然,当时你们站的位置虽然说是随意的,但是就算是他们没有站到盲区,你和陈老六肯定也会让他俩站过去,你当时大喊着镜子里伸出的手杀了陈老六,其实是他拿出匕首刺了自己一刀。
“但是你故意这么喊,两个保镖听到你的喊声,再加上陈秋生倒地之后假装捂着自己的伤口,他们也自然而然地被你们误导,所以镜子里伸出的手也就成了你们三个人共同见证的了”
路垚摇了摇头,语带嘲讽道:“所谓镜子里的手,其实根本就是你们编造出来的,当真是骗过了好多人,可怜我还想过去证实这种行为的可行性,想想真是被你们蒙在鼓里呢!”
“要真是你说的这样,那就更不可能了,既然如此,老大怎么会死了?”何琨语气里仍是镇定,但手却微微颤抖着。
“那就要问我们的赵医生了,你说是不是啊?”路垚笑盈盈地将目光指向赵泽辉。
“我们第一次见到赵医生,他就告诉我们,他非常努力地抢救了死者,而且还阻止了死者保镖拔刀放血的行为。又为了防止死者乱动撕裂伤口,所以给死者用了吸入式麻醉剂七氟烷。的确,这简直是标准的急救流程。真是完美无缺。”
路垚说着竟然鼓了鼓掌,“但是现在看来倒不如说是,赵医生也是这个骗局里的一份子,当陈秋生假装被刺倒地后,赵医生的出现就是为了让这个戏看上去更加真实。
“陈秋生没想到的是,这个过程中赵医生给他用了七氟烷,当他吸入麻醉剂之后简直是再合适不过的作案时机了,而赵医生所谓的阻止保镖拔出刀以免引起血液外流则是干脆地将刀插到陈秋生的心脏里去吧?”
“你有什么证据呢?”赵泽辉听完路垚的话笑着问他,他的神色淡然,既没有被抓获后的苦恼也没有任何懊悔。
“你的手表,我其实第一眼看到那个手表就很好奇,虽然家庭医生很重要,但是聂老板对你未免太好了些,这块表实在是太贵重了。”路垚瞟了一眼他的手腕,转头对着乔楚生道:“乔探长,我们都管这叫什么呀?”
乔楚生不知什么时候寻了个橘子开始剥皮,听了他的话忍俊不禁道:“笼络人心!”
“是啊,为什么聂老板要对一个家庭医生这么笼络呢?当然是因为你是那个老太太的儿子!”路垚长叹了一口气道。
“你也知道,你回国的时候海关那里有你的照片,白幼宁说当时被吓死的老太太是公共捐款入殓的,然后她拿着你的照片找了管陵园的守墓人,果不其然,你每年都会给那个守墓人一笔钱,让他对你母亲的墓做一些简单的清扫。
“我想你的报复计划大概从你到聂家那一刻就开始了,你弄清楚了聂老板和陈秋生之间的关系,然后你找到了何琨。”路垚突然皱起了眉,何琨作为陈秋生的秘书,自然对他的资金状况非常了解,而赵泽辉一个多年在国外求学的读书人怎么会这么清楚陈秋生的底细?这里面是谁在推波助澜呢?
他不敢去细想里面的干系,抬眼只看了一眼聂成江,就将目光移向何琨,“你跟着他早就没有了当年的油水,而他又对你有恩,作为一个江湖人你当然不能背叛他,否则根本混不下去,所以你只能继续跟着他,而跟着他显然是没有前途的。”路垚闭了闭眼睛,“所以我想赵医生找到你的时候,你应该有多么地兴奋。”
“只要杀了他,你就能摆脱这种被他呼来喝去的生活了。而他账户里的钱要怎么处理还不是随你心意。赵医生也给了你不少好处吧?”
“说了这么多你有什么证据吗?”何琨仍在垂死挣扎,一副不死不休地模样。
“郊外的别墅,银行里的存款。真是小瞧你了!”乔楚生放下手里剥好的橘子,挥了挥手就有巡捕上前来制住了何琨,他抬头撇了他一眼,把目光转向赵泽辉时却带了不忍:“赵医生,请吧……”
赵泽辉仰了仰头,突然说道:“我认了,路先生说的一点不错,我想做的事都做了,也没有什么遗憾,只是……”他举起自己的双手,“……我这双手本来学的是医,最后却成了杀人的手,实在是愧对学校对我的栽培!”他闭着眼,眼角有泪水划过。
【尾声】
白宅。
“案子结了?”白启礼逗着笼中的雀鸟,漫不经心地问道。
“是的,结了。赵泽辉认了罪,何琨再狡辩也没办法翻案了。”乔楚生答道,他沉吟了半晌才道:“只可惜啊!”
“嗯?”白启礼笑道。
乔楚生笑了笑没说什么,神情却显然是有些不满。他本来想着能借路垚让沙逊银行欠上青龙帮一个人情,没想到他们更快,借着报上之前登了路垚是嫌疑犯,说他对银行的名声有影响,干脆将他辞退了,这样一来,沙逊银行与青龙帮自然没有什么干系。
“楚生啊,这个案子也算是让你在巡捕房站稳了脚,倒也不求那么多,况且……”白启礼看他有些愤然,安抚地笑了笑,“聂成江这么大个丑闻,你没少出力吧?他要是还想去选商会的主席,少不得要咱们帮忙……”
“老爷子,我想……”
“我知道你要做什么?去吧!”乔楚生的话还没说出口就被打断了。
“谢谢老爷子了。”乔楚生略一点头。
“小兔崽子!跟你爹还说什么谢!”白启礼笑骂道。
第二日,赵宅。
路垚一早就被乔楚生叫醒了,还没弄明白发生了什么就被他拉了过来。
“这是赵医生留给你们的钱,巡捕房虽是抓了他,但这些东西还是你们的,这笔钱足够你们换个城市重新生活了。”乔楚生从包里拿出一张支票递给赵泽辉的妻子,“这里有两张去香港的机票。”一旁的小女孩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脆生生地催着母亲陪她捉迷藏。
明明是聂成江和陈秋生两个人做下的恶,如今陈秋生身死,赵泽辉入狱,而聂成江却还逍遥自在,哪怕都看得出有人不想让这件事石沉大海,日日见报,于他而言不过是名声受损,这真相究竟有什么意义呢?路垚看着女孩天真的笑脸有些沉闷地想到。
从赵家出来,路垚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赵泽辉的钱都给何琨了,他哪儿还有这么多钱?”
“你猜啊?”乔楚生忍不住逗他。
“说起来,你妹妹害我丢了工作,你就真的的也不补偿我?”路垚一脸委屈地去瞧乔楚生。
“又不是只有她们报纸写你曾经是嫌疑人,她还写了你抽丝剥茧呢!都是你们老板的锅,你自己找他去!”乔楚生笑着答了一句。
“那我要怎么办!我不能丢了工作以后就饿死街头吧?”路垚整张俊脸皱了起来,五官都扭曲到一起。
乔楚生看得想笑,甚至想伸手去抚平他皱成一团的脸。
他这么想着,也就做了。
“路垚,你要不要来巡捕房帮我?我给你发工资那种?”乔楚生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