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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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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了路垚回家,乔楚生看时候还早,便径直开车去了白宅,刚一进门还未坐下,只听见几只雀儿叫喳喳的,声音倒是清脆。抬头一望,一个精神矍铄,身材高大的五十岁上下的男人提着两个鸟笼子往客厅里走,他带着笑走过去接过那两个鸟笼,难得乖巧地喊了一声:“老爷子。”
男人面相不算是颇为和善的那一类,但多年养尊处优也隐隐像个笑面佛,宽厚又威严。
白启礼,青龙帮的龙头老大。
“怎么,还不肯喊爹啊?”老人笑着问。
“哎,老爷子咱们说好不提这事儿的,您怎么又开始了?”乔楚生将那两个鸟笼挂在一旁的架子上,有些无奈。
“算了算了,不逼你,反正我死之前能听你喊上一声就行了。”白启礼叹了口气道,“怎么样,新制服合身吗?”
“合身倒是合身,就是不习惯。”乔楚生往一旁的沙发上一坐。
“怎么?”白启礼带着笑意望了乔楚生一眼,继续道,“楚生啊,我让你去入公职,一是为了洗白,我捞了一辈子偏门,你不可能也跟着捞一辈子偏门,须得早为以后做打算,二是咱们中国人也得在公共租界里多留个心眼,现在英国人横行,但早晚中国人的地都要收回来,他们再猖狂也有个头。”
“你现在手里这个案子一定要尽快解决,盯着你的人数不胜数,我虽是能把你推上去,也能继续护着你,但是说到底你要用‘乔探长’的名头立足还是得靠实绩。”他接过乔楚生递来的茶,慢慢抿了一口。
乔楚生点了点头,又问道: “对了,老爷子,您认识聂成江吗?”
“你是不是好奇陈老六怎么能攀上聂成江那样的高枝?”白启礼放下杯子,“真要说我也不是很清楚,传言是聂成江看上了他现在那幢宅子的地,当时那还是个村子,陈老六帮了他不少忙,聂成江也明里暗里给了他不少好处。”
乔楚生微微颔首,眼里突然染起压抑不住的笑意,他继续问道:“您今天见幼宁回来了吗?”
“说起来我就生气,吴妈说的,我下午刚走她就回来了,行李收拾一大包,我回来的时候她又刚走!她是不是要气死我!”说起女儿,这个在上海滩呼风唤雨半辈子的男人语气里虽是怒气,眼里还是瞒不住的欢喜。
“她这几天我看着呢,您别担心,我过几天找机会劝她回来。”乔楚生安慰着,他想哪怕是叱诧风云如白启礼,也终究是逃不过作为父亲的天性,这或许就是人人都有的软肋?可惜他这种人大约是不允许有这种软肋的了。
“她找你去了?我就知道,这丫头每次闯了祸都去找你。”白启礼听了他的话又叹了口气,却又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般,于是假装板起脸,“等等,不会是你跟她说我下午不在家,她时间才卡得那么准吧?”
乔楚生看他虽是板着脸却也掩饰不住笑意,便也明白这哪里是生气的样子,只是道:“我哪儿能这么干啊,您可别冤枉我。”
“您放心吧,她呀!关心着您呢!”乔楚生摇了摇头。
“对了,先不说幼宁了,我还没来得及问呢,你今天带了个男人和你一起去聂家,还是杀陈老六的嫌疑人?”白启礼像是想到了什么。
见乔楚生点了点头,他又继续道:“沙逊银行的行长给我打电话,说巡捕房抓了他们的股票部经理,我打电话到巡捕房,接电话的说你和抓回来的嫌疑犯一起出去了。”
乔楚生笑道:“老爷子,您上次不是说不是对投资银行感兴趣嘛,这个案子要是最后证实了路垚不是杀人犯,横竖算是咱们帮了沙逊银行一个忙,多少算是个交情,况且这个人脑子着实灵光,借来用一下岂不甚好?”
“你啊!不管怎么说都要谨慎,回头让人查查那个路垚什么来路。”白启礼道,“你要用他,就的把他看住了。”他暗自思忖,一个股票部的经理尚未查证到有任何犯罪的实证就累得沙逊亲自为他到处开脱,此人定然不简单。
“好勒,老爷子您甭担心了。”乔楚生说着站起身来,”那我就先走了啊!”
“你不留着吃饭啊?”白启礼突然抬高了声音,显然有些失望。
“我就不在家里吃了,晚上我还有点事儿。”乔楚生摇了摇头。
从白家出来还没站稳,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白幼宁就冲了过来,他一把没抱住差点两个人都滚地上去。
“你怎么回事儿啊,不是说你早走了吗?”乔楚生被她一吓不自觉地提高了声音。
“哎呀,哥你别嚷!我一收拾好正准备出门就遇见我爹回来,我从后门溜的,等我绕到这边的时候就看见你的车开过来了,我就想着干脆我等你呗。”
乔楚生点点头认同了她的说法,“那你东西呢?吴妈说你收拾了一大包行李。”
“我喊了个黄包车先送回去了,哥,怎么样,我聪明吧?”白幼宁无不兴奋的说。
“是是是,你聪明得很。”乔楚生无奈笑笑,“行了,赶紧上车!”
白幼宁硬是把他赶到副驾驶去,说是看他一脸黑眼圈待会儿出个车祸两个人都得趟医院去。乔楚生没挣过她,便在一旁闭着眼睛补眠,白幼宁开车也不闲着,缠着乔楚生硬要问今天他们都去查了什么,他被烦得没办法也就挑挑拣拣与她说了。
白幼宁听完啧了一声,“诶,哥你怎么不问我啊?”
“问你什么?问你拿不到稿费流落街头的时候哪儿接你去?”乔楚生眼睛都没挣开回了她一句。
“说什么呢!”白幼宁陡然提高了声音。
乔楚生被她惊得一下睁开了眼,“祖宗,你开车呢!”
“哦哦,对不起哈。哥你继续睡。”她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歉,满脸绯红着,“我是说,你们想知道聂成江那个宅子的事儿,怎么不来问我。”
乔楚生听她这么一说倒是来了精神,撑起身子来,神情却还是疑惑不解。
“你以为我这记者是假的啊?”白幼宁看他的表情,有些骄傲地仰了仰头。
乔楚生笑了笑又把身子仰了回去,整个人懒散又雍艳。
白幼宁正待说话,他才像是想起什么似地开口,“这样,待会儿咱们去把路垚喊上你再说,省得到时候我还要给他说一遍。”
“哥,我早就想问了,为什么非得找那个路垚,我看他整天嬉皮笑脸的,就算不是凶手也肯定不是什么好人。”白幼宁愤愤道,显然是还在记恨路垚上午对她的一顿抢白。
“幼宁呐,他本来是嫌疑犯,让他帮忙连人情都不用还,白换一个尽力的帮手,这生意只赚不赔。找不到凶手也还有个人在这儿,况且……”他半闭着眼睛,嘴角勾起一个惑人的笑来,“……况且,他要是最后找到凶手了,于他自己是就洗清了嫌疑,但是沙逊银行就欠咱们一个大人情,毕竟是他们股票部的经理,到底出了问题他们面上也不好看。”
白幼宁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想了想才道:“老狐狸!”
乔楚生低低笑出声来,“更何况,你不觉得他这个人很有趣吗?”最重要的是,我也不是什么好人,坏人和坏人不是正好吗?
“……老狐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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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垚到的时候正是饭点,他一进里包房就嚷嚷着要点菜,白幼宁斜着眼瞧了他一眼,“就知道吃,满脑肥肠的!”
“欸欸欸,你不吃那你来饭馆干什么?你出去啊,你这是对美食的不尊重,我代表老板对你这种人表示不欢迎。”说着路垚指了指他进来时还未关上的门,。“你可以出去了!”
白幼宁听他说完就要跳起来动手,虽是说身高不及,但是下手绝不留情,路垚被她撵着求饶,在不算宽敞的房间里闹做一团,嘴里喊着再也不胡说了。乔楚生看着他俩觉得脑子里都在嗡嗡作响,忙去制止,“行了,别闹了啊!”
路垚像是找到了救星般,那么大的人不知道怎么能那般灵活地一下窜到乔楚生的身后去,抱着人的腰不撒手。白幼宁见他这般,也干脆往凳子上一坐,冷笑看着他,“怂包!”
乔楚生对着白幼宁道:“别理他,你之前说你知道什么?”
路垚松了口气,只是往点菜的单子上写着,再不去看白幼宁,嘴上却不饶人像是之前那个说着再也不胡说的人不是他,“她能知道什么?”
“呵,我知道的多了去了,不像你,讨个债还能被当成杀人犯。”白幼宁听了他的话也不动手,只是出言嘲笑道。
“你!”路垚难得在口舌上吃瘪,面容扭曲倒是让屋里的另外两个人都忍不住笑出声来。乔楚生朝着白幼宁摆了摆手。
“说起这个,你们知道那个建宅子那块地之前是什么地方吗?”白幼宁突然压低了声音。
乔楚生摇了摇头,白启礼只说过那之前是个村子,后来就被聂成江给买了下来,他没有打断白幼宁的话,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那本来是个村子,要我说盖房子哪里用得着把人家的地全部给买下来?就他们这种人财大气粗,当时不知道是怎么想的,非要把那片地全给包了,硬生生让人家村里的人全部搬走。”说到这儿她有些愤然,“资本家都是没良心的!”
路垚听了她的话,突然插了一句:“那人家能愿意?他喊搬就搬?”
“这你就不懂了吧?当时舆论都疯了,报纸头条连续好几个月都有这个事情,你们怎么连这个都不知道?”白幼宁见他俩都是一副惊讶的模样,有些恨铁不成钢。
“我们又不像某些人,专门探听小道消息。”路垚不满的回了一句。
“少说话你能死啊!”乔楚生和白幼宁难得异口同声。路垚自知理亏,正巧外面有人推门将点的菜送了过来,他忙道:“吃菜,吃菜……”
白幼宁又斜了他一眼,正打算开口嘲讽,在乔楚生的阻止下还是作罢了,她继续道:“……当时这个事情真的还挺轰动,我们报纸也是特别关注,我就跟进了很多,当时都传闻聂成江买通了华界政府的一个高官,说那块地是政府征用,都说民不与官斗,这样一来那些村民自然也就认了。”白幼宁显然十分不满,把手里的筷子掰得作响。
路垚嘴里塞着菜,含糊不清地问:“那和陈秋生能扯上什么关系?”乔楚生顺手给他倒了杯茶递过去,他毫不客气地接过。
“其实要这么说他也不算太没有良心,他虽然用了政府的名义,但是还是让陈老六拿着赔偿金先找了村子里人口最多的几家人,让他们带头搬走,其余那些村民一见是有政府的告示,二见连大户都搬走了,况且还有陈老六的威逼利诱,后来大家就都搬了。”白幼宁仔细回忆当时她知道的那些情况。
“……拆迁高手啊!”路垚把茶咽下去,在一旁不由感叹着。
“是啊,当时报上都在说他仗势欺人,官商勾结,逼得住了一辈子的人背井离乡。”白幼宁点了点头。
“……要是和你说的一样,那说到底也算是和平拆迁,最多就是手段不太光彩或是价钱没谈拢,还能最后搞出这么大个阵仗来?”乔楚生给自己倒了杯酒,几根手指捏着杯子皱着眉,灯光下一双圆溜溜的眸子里满是不解。他仰着头一口把酒饮尽,喉结滚动在灯光的照耀下异常惑人。
白幼宁用筷子敲了敲面前的碗,继续道:“我不是还没说完嘛,当时几乎所有人都搬了。”
路垚一面仔细听着她说话,眼睛却一眨不眨地盯着乔楚生。被盯着的人注意到他的眼光,颇有深意地眯着眼望了他一眼,他忙移开眼光对着白幼宁道:“几乎?”
“对!”她用力点了点头,“最后只剩一户人,家里只有一个老太太,好话歹话都说尽了,就是不肯搬。然后陈老六可能也没想到能遇到这么个硬钉子,他不知道哪儿打听到人家老太太有心脏病,半夜带着人往人院子里扔鞭炮,当时就给老太太吓得心脏病发,医院都没送到就咽气了!”白幼宁愤然道,路垚赶忙把筷子从她手里接过来,生怕她给人家掰断了。
“人渣!”她评价到。
“确实!”路垚附和着,乔楚生也跟着点了点头。
“那老太太就没有什么家人之类的吗,这么大的事儿多少要找陈老六麻烦吧?”路垚有些不解地问着。
“没有吧?反正当时尸体都是社会上的爱心人士捐赠给入殓的,一直也没有人来认领。”白幼宁想了想肯定道,“当时我们报社还捐了款,后来我和主编去参加了葬礼,一直到结束都没见她有亲人出现。”
“那你说会不会是老太太阴魂不散,正巧那房子就是盖子她们村的地上,晚上又是阴气最重的时候,那个洗手间全是镜子,镜子在风水学上也是主阴,老太太的魂魄一直都在那房子上回荡,这次一见陈老六怒上心头,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杀了他为自己报仇!”路垚把嘴里的红烧肉咽下去,脸不红心不跳地胡扯。
“……虽然这是一个很好的标题,但是哥,我还是想说,他就是凶手吧?”白幼宁先是眼睛一亮,而后对着乔楚生痛心疾首。
“路垚,我觉得你可能想去牢里睡一下,感受一下什么叫真的阴魂不散。”乔楚生把手指掰的作响,面上却还是笑得风流无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