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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一 ...

  •   我是一个性子极差的人。
      这是身边大多数人给予我的评价。

      “除了学识,并不能教给学生什么。”同行在背后说过。
      “现在怎么还会有斥骂学生这么糟糕的老师,还是教授。”学生这么评价。
      但是准确来说我并不是教授,而是一名副教授。

      我毕竟是迟钝的人,按理说这些背后的言语怎么也不会被我知道,即便是隐隐感觉到,我也能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继续着我的工作和生活。

      但偏偏有人要在你面前反复提起,而且对象还是朝夕相处,同在一个办公室的人。

      “诶,今天上课又说了很严厉的话吧。”
      我坐在位置上用电脑翻阅前些日子做的翻译稿,随着办公室的门被推开,立马传来这么一个声音。
      我不觉皱了皱眉头,没有理会继续做自己的事。

      “我听学生说有个女孩子被你骂哭了,你这家伙真是不懂怜香惜玉。”随着这个声音传入耳中的还有旁边凳子被拉开坐下的声音。

      我往旁边看了看,然后收回目光,满不在乎地回了句:“如果觉得上了大学就不必学习,最好不要到教室里来。而要是觉得翻译这个专业只不过是语言的学习,那迟早换专业算了。”

      “我说……”
      这个声音停顿了一会儿,然后才接着响起:“你不能对每个人这么严苛,毕竟是刚入学不久的孩子。何况你以后评教授,其中学生的评价是必不可少的一个环节。”

      “不需要。”我目不斜视地专注于稿件,发现里面有一句用词不当,修改了后继续说:“从来都是学生礼让老师,没听说过老师要害怕学生的。”

      话落后忽然听得旁边有笑声传来,颇有些轻浮的声音响起来了:“我就喜欢你这样。”
      对这样的话我早就习以为常,于是说:“我现在很忙,不跟你闲聊。”

      这样子,总算是安静下来了。

      方才跟我说话的人是与我共用一个办公室的同事——薛法竺,他是位教授,比我大一岁。
      我们之间专业领域不同;我是教高级法语翻译专业,简称高级法翻,他是教高级德翻。

      我们是中学六年的同学,一块儿上了上海复旦外语系,他学的德语,我学的法语。
      大学毕业后我留学法国。
      薛法竺一直在国内发展,后来在我们老家省会成都的四川大学二级分院外语学院就任大学德文系老师。
      应薛法竺的邀请,我从法国格勒诺布尔三大现代文学研究专业硕士毕业回国后,直接来到他所在的学院应聘法文系老师。到现在工作也已经有3年了。

      我其实觉得在那里工作都可以,因为我真正喜欢的是文学。
      大学时写过几本书,虽说达不到畅销程度,但都出书了。现在更喜欢的是翻译法国文学书籍,或者把中文书翻译成法语。
      这其中很大部分是应出版社的邀请,能把这件事作为工作,我内心是很满足的。

      其实不必在大学教书,完全靠翻译书稿来赚钱也能生活得富足,但我喜欢学校的氛围,而且一毕业就从事了这份工作,现在已经把这个工作当成了自己的习惯。
      何况有了教师这份工作,我还可以随心选择自己喜欢的书来翻译,不必给自己太多的压力。因为严重透支自己身体而住院的事件我希望不再发生。

      但我是一个不能闲下来的人,不然更容易生病。
      现在对我而言最痛苦的事莫过于浪费时间,所以我总有一个随身携带的小本子,记录一天中每一个时间段我做了什么,每天晚上睡前要看一看,如果觉得那里不妥——意思是觉得时间可以更好地被利用起来,就会自我反省。
      以前会觉得这样子很痛苦,但因为是习惯,所以很难改掉。现在已经麻木了,觉得这样子才是正常的生活。

      反正人生来就是痛苦的,只不过分配给每个人的多少稍有不同而已。
      所以最好不要当作痛苦来对抗,否则会被折磨得很惨,我深有感触,现在这样就可以了。

      “轻沉,拜托你一件事呗。”
      刚安静没多久的氛围再次被打破,我审稿的思绪也被打断,顿时有些气愤难耐。
      但薛法竺还是自顾自地说下去:“我有一个学生摔断了腿,现在在华西医院骨科住着,帮我去看看。”

      “自己要献爱心怎么能假借与人?”我推了推镜框,不假思索回了句。

      “这个学生是从山东来的,千里迢迢来求学,家人又没在身边,我们这做老师的此刻不去关心何时去?……再说我是想去,但今天孩子的妈妈好不容易答应我让我陪孩子吃个晚饭,我是真没时间。”薛法竺感叹一声,语气颇为悲恫:“哎,你没结过婚,更没离过婚,离婚后见个孩子比登天还难……”

      “怪的了谁,当初多分一些时间给家庭不就好了。”我虽然嘴上这么说,但也明白同为搞学术的人,跟文字打交道,不知不觉一整天就陷入一大堆资料文献当中。等回过神来时,早就疲惫不堪,旁人都在夜里安详地入睡,而那时候我们也只想睡觉。

      薛法竺注视着我,那种渴求的眼神,实在没法拒绝得了。

      “所以为什么要摔断腿!”我用力摁下去,结果长摁了删除键,大段文字就在我眼前变得空白。
      Quoi?*
      忍住想要咆哮的冲动,我紧张地赶紧寻找撤销键。好不容易找回错删的东西,总算是长舒了口气。

      “怎么样,答应我了?”

      .
      .

      左手提着公文包,右手提着打包好的饭菜,我还没来得及回家换下白衬衣西装,就走出校门打个车直接往薛法竺写给自己的地址去了。

      家里人都劝自己买个车,薛法竺很热情地帮我报了个驾校。
      其实我不是没想过考到驾驶证买个车,肯定方便许多。但一方面我觉得考驾照太花费时间,另一方面我总是想得太多;
      我脑子里有很多东西,稍不注意就会走神儿,想一些与开车无关的事,这样子不仅对自己不负责,对别人也未免有些残忍。

      “也对,像你这样的,刚开始可能只是个马路杀手,时间一长就成了职业杀手了。”薛法竺这样嘲笑过我。
      但我觉得这话没什么毛病,就不好反驳什么。

      找到薛法竺的学生所住的病房,我进去时看见他还在睡觉。
      本来我是想把饭放下就走,但是看到那条被打满石膏的腿,和学生那张颓丧的睡容,最后还是拉了张椅子坐了下来。

      这个学生家境应该不错,还能住上单间。房间干净整洁,窗门打开,在刚刚立夏的时候还不必开空调。
      这种天气最适合在家里看书写文章。

      所以为什么要这么不小心摔断腿?又不是两三岁小孩子了。
      我烦躁地这样想,然后从公文包里拿出一本课件和一支笔,准备补充完下周要讲的内容。

      过了一会儿,一个护士走进来,看到我先是一惊,然后说:“最开始是这位学生的教授来的,这次换了人呢。”
      我站起身打了声招呼,并解释说:“那位教授是我的同事。”

      “原来您也是教授吗?现在的教授都好年轻呢。”

      我没有回答,年轻这个字眼还是离自己挺远的,毕竟今年都30出头了。

      “那您方便吗?我们的主治医师可以给您讲讲他现在的情况。”

      我点点头,将课件和笔都放进公文包里,然后随着护士走了出去。

      “他刚动了手术,手术前紧张得不行,刚刚睡下没多久,具体的情况让我们的主任向您解释吧。”

      但我并没有见到那个所谓的主治医师。
      等我们走到办公室时,听说紧急接了一台手术,短时间可能出不了手术室。

      “真是不好意思。”护士表示有些抱歉。
      “没关系,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我回到病房,那个学生已经醒了,正坐在床上,看着我有些惊慌得不知所措。

      “薛教授家里有事来不了,我是他的同事,法文系的。”我走过去坐在床边。

      “嗯,我知道您,夏教授。”一个德文系的知道我其实正常,毕竟我们上课的教室在同一栋楼,和薛法竺又是同一个办公室。但看这学生一副被吓得不轻的样子,因为对我没什么好印象。
      “那个……夏教授,我是德文系的徐允洲,很高兴认识你。”

      我“嗯”了声,问:“现在感觉怎么样了?”
      “很,很好。”

      我看了看那只打了石膏的腿,就像冬天被刷上一层涂白剂的树干部分,僵硬厚重。

      “都是成年人了,怎么会不小心摔断腿,还这么严重?”
      面对我的提问,徐允洲扭扭捏捏半天不敢回应。
      这个样子叫我看了心烦,于是语气颇有些重:“有事说事,不要浪费时间。”

      “是。”估计被我吓了一跳,徐允洲一副受惊的样子,说:“因为坐朋友的摩托车被甩出去了。”

      虽然说得这么委婉,但我也直接想到了“飙车”两个字。
      现在的年轻人好像很喜欢这种紧张刺激的项目,也不管安全不安全了。

      我大概也是气得有点过了,缓和好半天。尤其看着徐允洲像是一只被大灰狼欺负的受惊小白兔,脸色发白,可怜兮兮的,不得不放轻了语气,缓缓道:“我说……你究竟知不知道自己来大学要干什么?”

      “嗯?”面对这个问题,徐允洲愣了愣,然后想了半天,回答:“读书,毕业,然后工作。”

      “你知道进入大学的每一个人心中都有这个想法,但是差别在那里?为什么都是以优秀的成绩考进来,所学的专业也都是零起点,但毕业后的差别那么大?”
      徐允洲摇摇头。

      “态度!装作在认真学习,骗得了别人,骗得了自己吗?……目标!只是找个工作,勉强过日子而已不读大学也能办到,成年了还要依靠家里的补给来消费自己这四年时光,究竟是为了什么?”

      徐允洲满脸通红,眼眶泪光闪烁。
      我不觉皱了皱眉头。现在的年轻人怎么心理那么脆弱,又要哭了。

      我站起身,拿了公文包,不想多说什么准备走。
      还没走到门口,就听得后面传来哽咽的声音:“教授,我错了。”

      我一点不喜欢眼泪,所以没有回头,只是停下来说:“这话对你自己说就行。”又叹了口气,补充了句:“饭菜在床头。”然后离开了病房。

      走过长廊准备离开时见到了先前那个护士,我递给了她一张名片,请她转交给骨科主任,有事联系我。
      但给过后,我想薛法竺肯定也给了他的名片,我这样不过多此一举,而且还有可能给自己添麻烦。

      算了,给都给了。
      我抬手看了看表,已经过去一个多小时了,得赶紧坐车回家,现在离新书翻译的截稿日期还有两天。

      所以为什么要答应来?
      就算来了也应该随便说句话走人,何必浪费那么多时间?
      但是听后面徐允洲好像听进去了些……

      哎,我就是这么一个充满矛盾且别扭的人,还好没什么朋友。
      光是想想要和自己这种人做朋友,就觉得人生无望。

      但说到底,我并非从小就是这种性格的。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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