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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工作 ...

  •   3.

      即使再不乐意,该来的总会来,非得要拿些什么来怨的话,就怨当初怎么会鬼迷心窍不去投胎,选择了当无常。
      陈易想,可能是因为当初自己还不想死。
      当无常,好歹是能继续活下去。
      第二天早上八点钟,陈易的生理时钟一天都不允许他的作息失去规律,自醒来梳洗过后,去厨房翻冰箱,做了简单的早饭,也没敢叫醒萧一简,随手挑了本书坐在阳台开始读。
      也不是因为他对这本书有兴趣,只是为了催眠自己,想要忘记下午去医院的事情罢。
      萧一简倒好,没事人一样睡到中午十二点,陈易给做的早饭早就凉了,只好把午饭也做了,拿到饭桌上一并放着。
      看着桌上的菜,陈易衷心希望萧一简吃了之后不会肚子痛。
      萧一简穿着T恤光着脚,打哈欠的嘴巴能塞下去一个拳头,挠挠肚子踱去梳洗,出来了直接走到饭桌旁坐下夹了一口菜,皱了皱眉,没说话。
      陈易在他对面端庄地吃,小心观察他的脸色,没吱声。
      萧一简没作任何评价,吃饱喝足以后抹抹嘴才说:“两点半城南医院,差不多得出门了。”然后把碗碟收了。
      陈易想,幸好,准备的胃药用不着。

      虽然明知道萧一简没自己第一印象中这么凶,但陈易还是规规矩矩地跟在他后方走。
      萧一简很高,比陈易还高,穿着白色的西装,银色的领带夹很是显眼。
      综合医院距离宿舍不远,用不着交通工具的距离,步行二十分钟就能到达。
      越是接近医院门口,陈易就越不自在,直到他们站在医院门口,萧一简毫不犹疑走了进去,走出好一段距离才发现陈易没在身后,插着裤兜回过头:“干什么呢?”
      “………没。”陈易面有菜色,调整一下领带,跟上。
      在服务前台做了来访登记,顺着急诊直去的楼道就是安全楼梯,二人直直往里走,目的地是住院部八楼的重症病房。
      一般无常到医院办公都不乘电梯,不为什么,如果说有的无常不介意跟几乎要超载的魂魄在电梯里挤成沙丁鱼的话,乘也没有什么大问题。
      可是这个方面,显然萧一简和陈易都不太愿意,于是默契地爬起楼梯。
      爬着爬着,陈易突然听到萧一简发问:“你走路都习惯看地板?”
      陈易抬头,发现前面萧一简回头看他。
      陈易当然知道这不是自己的习惯,要是在外面大马路上,他可是走得昂首挺胸气质不凡。
      “不,我……我对医院不太……”人就是这样,对于自己弱势方面越说容易越小声。
      “你还怕鬼?”萧一简说。
      “…………”陈易还是低着头,紧紧跟在他后面,脑袋差点贴在他屁股上。
      这不是废话吗,满楼梯全都是奇形怪状的魂魄,车祸撞得四肢扭曲的,跳楼摔得稀巴烂的,溺水胀成巨人观的什么都有,看了还不得做噩梦。
      一般医院里这类暂时没有地府员工监管而到处徘徊的魂魄,是因为经过地府统计出其生前累积到了一定程度的功德,而为死者自身争取到了死亡以后在阳间逗留的一段时间,以给家属报梦,或是有恩报恩,有仇报仇,这类魂魄拥有比一般魂魄更多的权利,比如能随意触碰阳间的物件或者发出普通人能听见的声音一类的特权,等他们处理好了人世最后的事务之后再由负责的无常前来带走,该投胎的投胎,该处罚的处罚。
      萧一简嗤笑,没再问话,继续走,陈易默默继续拿脑袋贴他屁股。
      楼梯间里每一层都会标注楼层,两人走到第八层,推开安全门走出走廊,萧一简这才吸一口气,板直了身子。
      目标在重症三号房,这一层似乎都是独立病房,病人进来一个晚上的价格不便宜,但也无所谓,在这的病人基本都住不久,要么好转了就转移去普通病房,要么直接转去太平间,干净利落。
      所以,住在重症楼层的病患家属,对无常最不待见,看见他们都巴不得举锅抄盆把他们给赶出去。
      陈易掏出笔记本翻开,住在三号房的是位年过花甲的女士,据档案描述,她是在自己的生日宴上突然倒下的,今天是她进重症的第二天。
      整个走道寂静无声,连推开病房大门的滚轮声都大得突兀。
      偌大舒适的病房中放置着一张病床,床的周围摆放满了医用仪器,机械器具发出规律的声响,屏幕上绿色的波纹线正规律地跳动着。
      病床上躺着的人头发花白,气色很差,嘴唇微微张开着,仅靠呼吸机维持生命征象。
      环视一周,并没有看到病患的家属,萧一简走到病床前,拿起病人的身份卡,再三确认。
      “还有五分钟。”陈易抬起手腕看看表,两点二十五分。
      时间没到就不能动手,不然触犯了规矩,无常得受罚。
      于是,两人也不急,靠在窗边安静地等,到了点之后萧一简才从西装外套暗袋里摸出来一块两个巴掌大的白色布帕,平铺在女人胸前。
      “鬼差办公,散魂避让,”萧一简开始低声念道,“富贵有命,生死在天,见招魂,听哭丧,时辰既定,不得违命。”
      念完之后,那块盖在女人胸前的白色布帕上开始出现红色的斑点,斑点越来越密集,逐渐组成这女人的姓名和生辰死忌。
      “家属都不在吗……”陈易喃喃道,走到病房门前把头伸出去左看右看,寂静的走道中人也不多一个……“欸?”
      “干什么?”萧一简问。
      “等等,那边好像……”陈易犹豫了一下。
      走廊那头似乎走过来一个女孩子,手里本是捧着些什么,猛地看见陈易从病房里探出来的头,脚步一顿,把手里的东西也扔了跌跌撞撞地朝这边跑。
      “似乎是家属……唔!”陈易的补充还没完,那女孩冲过来一把推开陈易跑进病房,便看见站在床边的萧一简。
      女孩愣一愣,盯着萧一简,又看看床上的老人,又看看萧一简,眼睛立马泛了水光。
      没吃过猪肉,总见过猪跑路,她知道那布帕是白无常的招魂幡。
      那招魂幡放在人的身上,能把人的最后一口气聚在胸中,给他们最后能交代话语的力气,一旦把招魂幡盖在脸上,便是把那最后一口气从口中吸出,收进幡中带到生死殿。
      “……奶奶!”女孩扑到床边,眼泪开始簌簌地掉,去拉老人的手,可老人还是静静躺着,没有动,也没有张开眼看她一眼。
      “白爷!求你不要带走奶奶!求你!”女孩哭得满脸通红,转过来抓着萧一简的衣角拼命哭,见萧一简只是垂了眼没说话,就扑到陈易身边,跪着连连磕头,“黑爷!求求你们!我只剩下奶奶了!求求你们!不要带走她!!”
      女孩磕头的力气大得陈易几乎要怕她把自己的额头给磕破,赶紧一把拉住她的肩膀,把她从地上拉起来:“这……人总有年寿,六道轮回是谁也不能反抗的,过世了也不等于……”
      “可是我什么都没有了!”女孩打断陈易的话,声泪具下好不可怜,“什么都没有了……我不想她走!”
      病房的拉门敞开着,女孩颤抖的哭声溢满楼道,左右两旁的病房全都把门紧紧关闭着,生怕这里的厄运一个不留神就蔓延到别的地方,避无可避。
      陈易手忙脚乱拍拍女孩的肩膀,他嘴舌不灵活,不懂的如何安慰别人,只好保持沉默。
      即使再同情,还是得秉公办理,这个时候心软只会害了这准备进入轮回的人。
      萧一简走到女孩身后,道:“她有遗言,说要留给你。”
      女孩满脸通红,眼泪鼻涕一大把,脱力跪坐在地板上,含糊地低声喃喃说着“我不要听”。
      萧一简弯下腰,撩起女孩耳边的头发,凑到她耳朵旁,嘴唇开合几下,把该说的话说完。
      女孩听后,顿时煞住了哭声,回过头看萧一简看了好久,然后继续哭,哭得更加凄惨,撕心裂肺。
      萧一简站直身子,回到病床边上,伸手捏住招魂幡的一角向上一翻,纯白的布帕堪堪能把老人苍白的脸庞覆盖住。
      原本分布在布帕上的红字渐渐淡去,最后消失不见,病床旁冰冷的医疗仪器上显示的图案霎时变得失了规律,待值班医生和护士们赶到的时候,只来得及看到女孩一个人跌坐在病房中央,床上的老人已经回天乏术。

      走出医院的时候,天上的太阳还是毒辣得紧,陈易忍不住扯扯绑得端正的领带,五指并拢搭在眼睛上方好遮挡阳光。
      有个事情,他想不太明白。
      陈易记得,昨晚他收到的有关这个老人的资料注明无后,可刚才的女孩哭得如此凄惨,那分明是那老人孙女儿的样子。
      于是,陈易还是耐不住好奇,溜到萧一简身边:“那个老人,她的遗言是什么?”
      萧一简看他一眼:“……她把遗产都给了那个女孩,那女孩只是个不结婚照顾了她十多年的社工,不是她亲人。”
      陈易听了点点头,哦了一声。
      亲人吗,陈易想不太起来自己的亲人了,毕竟这不人不鬼的黑无常当得久了,许多事情也就逐渐淡忘,无论是该忘的,不该忘的,还是死的那会儿怎么都想刻烙在脑子里的,通通都冲淡了。
      久而久之,他就不太想和别人深交,免得对方白发苍苍,他还是一成不变的模样。
      对于这老人和女孩,他有些羡慕,起码能为了生离死别而哭。
      死亡看多了,陈易觉得自己就算想哭,也不太容易哭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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