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翮罗网》DOVE1412

6、罗雀

　　如梦似幻。接收了黄桷木的记忆以后，曾经一世一世的轮回清晰可辨，那些邈远的记忆再上心头。
　　那一世，李休景是一只山雀，山林中他最爱的是去黄桷树下啄食树籽，饱食以后就飞上枝头栖息。偶尔飞到村舍旁，看看耕作的农民，捡食掉落的谷物，日子也算平和安逸。
　　可是一着不慎，却是被进山游玩的一群衣着光鲜的子弟用罗网给网住了。他挣扎直至脱力、遍体鳞伤，却仍无法脱困。周遭的孩童发出欢谑，看着他奄奄一息地在网中发出阵阵啾鸣，最后昏死过去。他以为自己这一生就将终结于此，但在恍惚之间，还是听到有人在维护着他。
　　努力睁开眼，看到的也是一个遍体鳞伤的。对于外界的打骂，那人却是毫无反应，仿佛习惯了这逆来顺受。待旁人都悻悻而去，他迷离的双眼才现出坚毅的光芒。尔后一人一雀便生活在一起。
　　那现在辉煌的仙家地界，雕栏玉砌、绿瓦朱墙、步步楼阁、云烟雾饶。空中不时有人踏剑飞过，还有凭虚御空者不知凡几。原来那少年也在这凌虚宗里修炼，只是入门时资质测试评为评为下三等，又因修炼速度极慢，受尽了旁人白眼。山雀李休景发誓要强大起来，护住这救命恩恩人。两者都坚定了修炼的决心。
　　道人不管春深浅，赢得山中岁月长。那少年名唤归佳，山雀终能口吐人言，自称李休景。许是精诚所至，归佳修炼之路愈发顺畅，奇遇不断，成为仙界一代天骄。曾经将他弃如敝履的家族而今百般讨好；曾经欺侮他的或赔罪或已身死道消；他的后宫佳丽成群，爱得非君不嫁。只是他身边总是带着一只山雀，山雀只愿守护在他身边，没有选择晋升化形期，而是默默跟随只当还了那年的救命之恩。
　　一日，归佳落入圈套，被逼走投无路，衣衫褴褛，血流不止。眼看就要被命中要害，身旁的山雀飞速袭来挡住了这致命一击。两者血液相合，归佳竟是觉醒了凤凰血脉，天地间响彻凤鸣，光芒夺目，三界为之一振。李休景却是强弩之末，出气多过进气。但看见归佳终将立于不败之地、三界无能望其项背者，终是觉得一切都值得了。却不料归佳冷哼一声：“是不是终于可以放心离去了，蠢货，”却见李休景的山雀翅膀微微颤抖起来，归佳又道：“果然真凤之血能助我一臂之力，哈哈哈，从微弱的凤凰血脉觉醒这举世无双的真凤血脉，真是谢谢你的气运，谢谢你的默默付出。黄泉路远我再送你一程吧。”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所谓的救命恩人归佳心思竟如此，连我自己都不知道的血脉传承，曾经往往竟是为人作嫁衣裳，眦血纵横，决起而飞，却又被生生拍下。悔恨交加，怨怼不甘，最后化作极目远眺，山雀望向曾经山林方向，恍惚间又似回到了林中黄桷树下，浓密枝叶间护着一枝桐木。归佳将麻雀用炎阳精火淬炼，挫骨扬灰，一阵南风将灰吹散，又似带向远方。
　　仿佛睡了一觉，但那悲痛欲绝竟深深烙印在心中，一旦回忆起，竟是酸楚。李休景心想：“那绝对不是梦一场。”梳理一下记忆，发现自己又回到了被捕前的一刻，“当年他护着我的那一刻，想必已经察觉到了什么。重活一世，定然不要重蹈覆辙。前世欠我的骗我的，就用这一生来偿还吧！”
　　远远地，只听得几个少年叽叽喳喳的讨论声音。“这次出门历练大家各凭本事，只是同门情谊还需记在心里。”一人告诫道。众人齐声应答。“只是有些资质低劣的人，不要脱了大家的后退。”人群里又传出几声讥讽。眼见人群越来越近，小山雀李休景慌忙闪躲，飞到密林中，隐藏在那枝奇异的枝干上去了。
　　承认自己的愚蠢，很难；而摆脱这份愚蠢却是简单：只要每天都多学一点，每天都多进步一点就好。山雀李休景用尽一生才想到这一点。“避开这错杂的纷纷扰扰，寻个地方潜心修炼，方是正途。境界高的人是不会在乎一只山雀的，但显然眼前这群不是。且待他们离去，我再考虑去留。”李休景暗忖。
　　“前世原来只是不经意的一次相逢，最终却换得身死道消。今生只愿游历世间、远离纷扰。”李休景想着便已做下决定。因着上一世的修炼功底，这次李休景选择留在这密林深处好好参悟。通过分析李休景思忖道：“上一世归佳应是在护着自己之时，就对凤凰血脉有了感应；接着又凭借了我的气运相生相转，才有那般傲人的成就。只要不再相遇，且看他如何登上巅峰。而我自己没有了拖后腿的，定能成功化形。虽有血脉的先天优势，却也不能落了后天的勤奋自修。”
　　寒来暑往，终于到了渡劫化形之时，彤云密布电闪雷鸣，紫光一闪接着一闪劈向山雀栖息的黄桷树，最后唯馀焦黑的树干。从出生便衔着的梧桐枝却是安然无恙。这黄桷树若是能再度逢春，想必也是有大造化的。且在此留个印记，只见一身着白色道袍男子轻挥衣袖，一间小小的院落就在结界中生成。那雷击木就还原样伫立在那。
　　云销雨霁，彩彻区明，柔和的阳光撒在少年的脸上，透着阵阵光芒。眉眼高低与远山苍翠相映衬，那弯曲婉转竟是一点不突兀。少年坐在院里，轻叹一声：“方才渡劫动静想必已经引起了注意；回荡在耳边的凤鸣百转千回，只要他不聋，也是听到了。做了这么久的准备，也该出发去南海了。曾经被困于那山门中的夙愿，也该去实现了。”李休景目视那雷击木，轻抚后说：“你且守着这院子……”
　　倏忽只见扶摇平地起，卷起尘埃飞扬却不沾身，飞身旋转，衣袂翻飞，却原来主动沾上红尘，相伴而图南。百鸟似乎有所感，飞起相送，鸣声不绝于耳。从一出生便注定要向着远方独行的这只鸟，终于启程了。远处是否有自己的归处，李休景一无所知。
　　一路南行，路过凌虚宗时平地波澜起。只听得耳畔响起一声听似礼貌实则唐突的声音，“道友请留步！”仔细辨来，原是上一世归佳的师傅。前世他也算李休景半个师傅，这仙风道骨的小老头无所谓功过，甚至有时候还会在修炼一途指点一二。不知怎会是他叫住了自己。想着了结了一段因果，李休景真就停了下来。
　　二人四目相对，却无言语，互相打量着对方，直到那仙风道骨的小老头轻叹一声，仿佛呢喃着什么。旁人自是听不明，但李休景却被这话惊了一下，只听得，“去吧，这因果就算今天结了。天外有天，万里行程也许只是一小步。有风的地方总能助力飞翔。”听似前言不搭后语，但多少年后，李休景才明了其中真谛。轻轻拜别后，李休景真的启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