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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皇帝驾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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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店门的时候大概九点,这家店又离容大非常近,陆流光便婉拒了顾衍昀的好意,自己走路回宿舍。
今夜的风也是湿暖的,如同在沉香里浸过似的,夹杂着草木的馥郁气息。
手机在震动,来电显示是顾衍昀的电话。
“流光,抬头。”
陆流光闻言下意识地抬头,头顶繁星密集,像点缀在蓝黑色天鹅绒上的碎钻,又落到容大著名的静慧湖中。
“今夜可以看到天琴座,北方天顶最亮的一颗是织女星。”
“南偏东暗一些的是牛郎星,织女星的东北方那颗亮度比牛郎星再暗一点的星星叫天津四。”
“这三颗星组成一个近似等边三角形的图案,被称为夏季大三角。”
陆流光照着顾衍昀说的方向看去,果真看到了三颗组成了等边三角形图案的星星,她有些惊喜,很少能看到这么纯净的夜空了,也是第一次知道头顶明亮的星星叫什么名字。
“你再往南看,离地平线不算高的地方有一颗亮星,是天蝎座α星,被称作大火,是‘天蝎之心’。”
陆流光往南望去,那深邃辽远的宝石蓝天空上,大火星火红通亮。
“真美呀。”她不由感叹,接着又补充了一句,“谢谢你了,今晚的牛肉很好吃,星空也很美。”
顾衍昀轻笑,嘱咐她早一些回宿舍,他并无要事,不过是见到这璀璨明净的夜空便想和她分享。
二人又闲聊了几句便挂了电话。忙了一天陆流光也累了,换做平时这会儿她大概会在静慧湖边散步吹风,今日她却只想赶紧回宿舍躺在床上听听歌,想到这里她加快了步伐。
宿舍里关着灯,伊薇特和卓蕴蕴都不在。伊薇特大概还在实验室,她是学有机化学的,有机方向的工作量远远超过其他化学分支,上学期最忙的一段时间天天“807”——早上八点进实验室,晚上零点才出来,一周七天都泡在实验室。
想到伊薇特这么辛苦,陆流光默默地把自己在便利店买的红丝绒蛋糕放到了伊薇特桌上。
去浴室洗了个澡,又给卓蕴蕴养在阳台上的几盆多肉浇了水,陆流光终于贴着面膜躺在了床上,片刻便渐入梦乡......
静穆的夜里,钟声格外沉厚,也不知是多宏大的铜钟,钟声宏亮绵长,从远方传来又激荡起悠远的回响,只是这回响不知怎的竟有些呜咽的味道。
陆流光从床上坐起来时,钟已敲了七下。
“钟声是从皇城区传来的。”不知什么时候回来的卓蕴蕴见陆流光醒了便解释到,“大约是皇帝陛下驾崩了,依照古制皇帝驾崩鸣钟九下。”
“咚......咚......”
八,九。果然是九下。
陆流光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顾衍昀和顾陌晚,也不知道这兄妹俩现在心情如何,阿晚应该会伤心吧。她思来想去,也不知道到底该不该给顾陌晚发消息,发消息又说些什么呢?
打开手机浏览器,首页便是皇室官网的置顶讣告。灰白的页面上只有简短的一则消息:南淮帝国皇帝顾允舟因病医治无效,于公元2049年8月22日23时39分在太极宫逝世,定于公元2049年8月27日上午九时举行追悼仪式并葬于皇陵。
......
皇帝驾崩前只唤了顾衍昀到身边,那时候他已经说不太清话了,断断续续说了很多。顾衍昀只是握着他的手,低头沉默不语。
他十岁的时候无意间听到父母说起了自己的身世,原来自己的亲生父亲是那个远在南淮的皇帝。
他很难接受,冲出去质问父母,他为什么就不是父王的儿子呢?后面父王始终视他如己出,他才慢慢释怀。
十一岁那年,他和母亲遭遇车祸,所幸当时坐的车经过了严密改造,两人才并无大碍。
十三岁那年,他在学校浴室一氧化碳中毒,险些丧命。
十四岁那年,他和妹妹在猎场遭遇枪击,他护着妹妹,手臂中弹。
这时候他才意识到自己的安保级别很高,身边一直跟着许多人暗中保护他。他回忆了之前经历过的大小意外,突然意识到或许这一切都不是偶然。
从那以后,他处处小心。
他成年的那一天,皇帝从南淮过来参加他的成年礼。宴会后,皇帝私底下问他,是否想成为太极宫的主人。
“如果只有成为太极宫的主人才能保护我的家人,那我想。”顾衍昀永远都记得自己当时的回答。
第二天,家里便来了个老头,那是皇帝还是太子时的太子太傅,他成为了顾衍昀的老师。顾衍昀拜在他门下学了七年,直到老师去世。
再后来,皇帝病重了,他们一家终于回到了南淮。他只去拜见了皇帝一次,生恩不如养恩大,面对这个抛弃了爱人和儿女,还给他们带来磨难的男人,他始终是恨的。
直到今夜皇帝病危之中突然传召,他头一次感到不知所措,十岁那年得知身世时他尚且知道哭着质问父王母妃,如今脑子里却一片空白。
从前见皇帝,只觉他冷漠又矜傲,是个杀伐决断的君王,世人皆称赞他励精图治、锐意革新,又严于律己,除了与皇后公然分居之外,一言一行都挑不出错。
如今皇帝瘦到脱形,眼里含着泪,就那么绝望地看着他,连话也说不利索了,原来世人口中的一代明君也会狼狈至此。
皇帝一遍又一遍说着“对不起”,又呼唤他们一家的名字,他心爱的女人和一双儿女,还有他最对不起的弟弟。
“阿昀……我很想你们。”
“我好……后悔。”
“来……来生……愿……不在帝王……家。”
“对……不……起……”
声音微弱,说到最后,半晌才能颤抖着吐出一个字。
顾衍昀读懂了他眼里的痛苦,皇帝这一辈子都活在悔恨之中,他几乎将所有的精力都用于守护帝国、振兴皇室和削弱陈家之上,就好像将自己活成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便不会痛苦了似的。
罢了,他也是身不由己。这些年来,活得最孤独、最痛苦的其实是他,支撑起皇室和整个帝国的也是他。
“父亲。”
顾衍昀握紧皇帝的手,终是叫出了皇帝期盼已久的两个字。
“阿……昀……”皇帝眼眶里的泪一下子涌了出来,他深深地望着顾衍昀,想要将思念已久的长子的模样刻在心里,“照顾……好……妹妹,多……替……允……川……分忧。”
“我会的。”顾衍昀鼻尖酸楚。
紧握的手蓦然松开,皇帝安详地闭上了眼。他终于从这漫长而惨痛的人生中得到了解脱。
一滴滚烫的泪落在皇帝的手背上。
皇帝驾崩三个小时后,在容城的皇帝三代以内的皇室成员和其余宗室都已赶到太极宫,稍远的也即刻启程,在清晨之前便能赶到。
旅居国外的宜王一家则有在容城大学工作的郡主顾陌倩作代表参加大行皇帝的小敛,次日会回国参加大殓以及新帝即位仪式。
顾陌晚眼圈都红了,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前不久刚送她佛珠手串的大伯阖然离世,父亲说那手串大伯戴了一辈子,可曾经看来不苟言笑的大伯却在病重之时那么慈祥地亲手将它戴到自己的手腕上。
顾衍昀在一旁拍了拍妹妹的肩膀,睿亲王也红着眼睛安慰低声啜泣的妻子,看得出来皇帝驾崩对父母也是很大的打击。
顾陌晚的手机振动了几下,她点开信息,只有短短的几个字:“阿晚,节哀。”
没有对未来公主的奉承之语,也没有过度或是虚假的安慰之词。
“是陆姐姐。”顾陌晚吸了吸鼻子,眼泪掉下来了,又疑惑,“陆姐姐怎么知道呢?”
“你陆姐姐聪明着呢,是你没主动说她才当作不知道的。”心思玲珑的姑娘怎么可能对他和阿晚的身份毫无察觉。
顾衍昀用丝帕替妹妹擦干眼泪,丝帕用小苍兰和薄荷叶蒸过,有清冽的淡香。
23日上午八时,大行皇帝小敛。除宜王夫妇以外的皇室成员都已到太极宫。
皇室事务署的礼官将敛床铺好,连夜赶制的十九套明黄绸敛衣则陈列在床边。资历最深的礼官长铺席和绞,为大行皇帝穿衣。敛衣穿好后,皇长女靖柔公主以方巾覆面,又以大敛之衾包裹大行皇帝遗体,用绞带捆紧,再以冒覆盖。
25日上午八时,大行皇帝大殓。
依照古制,皇帝入殓需百官王侯跪拜号哭,并服丧二十七日。服丧期内,新帝不能用朱笔批示奏折,一律改用蓝笔,各部门行文也要改用蓝印,各寺、观必须鸣钟三万次,国内禁止屠宰、作乐和嫁娶。
但伴随着君主立宪制改革,君王丧礼的繁琐礼节逐步简化,跪拜之礼和国丧则取消,皇帝驾崩之时宫内鸣钟九下,仅皇室宗室成员及有爵位的贵族需服丧三日。
大行皇帝入殓后灵堂设在甘泉宫,这也是举行追悼仪式的地方,到时会全球直播,有各国皇室或政要前来参加,所以也是布置得最为隆重的地方。
25日下午十四时,内阁首相、财政大臣、内政大臣在大行皇帝灵枢前按制请顾允川即位,皇室、贵族脱去丧服,穿上吉服参加即位典礼,此时由凶礼转变嘉礼。
首相对先帝灵柩北面礼拜,奉读策文后向东面把传国玉玺和绶授给新帝。皇帝即位的嘉礼暂告结束,群臣再次参加先帝大丧的凶礼。
27日上午九时,举行追悼仪式,全球直播。先帝谥孝武宣圣皇帝,庙号宪宗。追悼仪式结束后,送灵枢入皇陵,又将桑木制作的神主拊于宗庙。
皇帝谒宗庙,立其妻为睿懿皇后,立皇位第一顺位继承人顾衍昀为皇储,封授孝眀皇太子,又封端敏郡主为公主,其继承顺序在靖柔公主之后。
陆流光也看了全球直播,她在直播中看到了顾衍昀和顾陌晚,阿晚果然眼睛红得像兔子一样。她有些心疼地叹气,也不知道成为公主对阿晚来说是好事还是坏事。
她直觉顾衍昀是想要那个位置的。
其实陆流光很敏感,她第一次见顾衍昀的时候就知道,这个待人温和又风度翩翩的贵公子,看似光风霁月,实则深沉难以捉摸,骨子里坚忍内敛又不乏进取心。
但这并不是说顾衍昀是在伪装,他好像是一个矛盾体,与朋友相处的温文谦和是真的,对妹妹的百般宠爱是真的,回国后在发布会上为父亲争取皇储之位也是真的。
他从来没有说过自己不想成为皇储,用克制又从容的微笑对自己的进取心加以掩饰更像是最聪明的明哲保身的行为。皇位继承和世家贵族的那些弯弯绕绕,陆流光也不是一点不懂。
......
一晃大半个月过去,除了收到短信后顾陌晚回复了一句“谢谢陆姐姐”,这对兄妹都无暇和陆流光联系。
最近网络和电视上全是铺天盖地的皇族新闻,“四十六国主要领导人参加宪宗追悼仪式,新帝神色悲怆沉痛落泪”,“太子与靖柔公主共谒皇陵打破不和传言”,“宪宗陈皇后移居新北宫”,“太子频繁出席新闻发布会,或欲成为皇室代言人?”,“靖柔公主与温家长子共进晚餐疑似恋爱”,“威郡王顾允诚加入援非医疗队,即日赴塞拉利昂抗击疟疾”,“靖柔公主出席南达什海外行省成立一百九十周年纪念活动”……
陆流光数了数,半个月里顾衍昀出席了一次议会质询,五次新闻发布会还有两次记者专访,难怪媒体半指责地怀疑他想成为“皇室代言人”。
面对这样的轮番轰炸,陆流光实在是佩服身为同龄人的顾衍昀,他始终保持着从容的微笑,款款而谈,总是能巧妙地避开陷阱又风趣地露出锋芒,简直令想挖出大新闻的媒体绝望。
尽管顾衍昀随父母生活在北虞,但他在面对议会和媒体质询时的表现以及公众面前的言行举止无一不告诉人们——
他接受过皇室正统的培养,他能胜任皇储职位,假以时日他也能接过那顶皇冠,名垂青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