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第十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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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光乍破，常山打着哈欠推开门板，药铺门前恰好站了一人，似乎等候多时，常山扬起笑脸招呼顾客：“姑娘家中有人生病了么？可是要买什么药？”
江羡鱼轻缓地摇头，把一串钱挂在门闩，“水粉胭脂的钱，昨日破费了。”
常山来不及反应，门前的女子自然走了，他一拍脑袋，想起他们昨日见过。
上头的小主子下了命令，让他们注意一个医治脸的年轻女子，若她来买了贵重东西，务必找到理由跟着她回去，把所花费的银两悉数告知家里人。
常山是个明白人，哪里不清楚里头的弯弯绕绕，恐怕那位姑娘的银子来历不怎么干净，只是不知怎么竟拜托到了小主子身上。
掌柜的看他机灵，这才使唤他去戳穿这件事。
这点子钱出了也就出了，入了小主子的眼才是重要的，偏生小主子预料到了什么，吩咐他若是拜托此事的姑娘赠送酬劳，不用推脱收下便是。
常山勾下铜钱，又把门板推开了些，朝着里头的坐堂喊道：“庄医师，生意来喽。”
随着阳光毫无保留地照耀于每寸角落，竹丹县又是一派热闹喧嚣的景象。
简晴画忐忑地等了许久。
赵茹娘笑她多心，“羡鱼断不可能如此抛下一切，她一向最有盘算，要是如此冲动地撒手就走，便是不管不顾与情郎私奔的痴情女儿家了。你看她像不像？”
说完，赵茹娘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似是自己都觉得这话好笑。
简晴画看得出来，羡鱼的理智多过感情，她对金钱的喜爱不是来源于一时享乐，而是当做安身保命的长生符。
简晴画随即静下心来等待。
早饭还没做好，简晴画嘱咐赵茹娘做些馄饨面，记得泼上一层辣子。
赵茹娘应了，到厨房忙活起来。
刚刚煮好一碗，还没沾到碗筷，湘湘脸色苍白地进来，直求简晴画救命。
“怎么回事？”简晴画问。
“周大娘她难产了，堂主，求你救救她。”
人命关天不容耽搁，拿上需要的药物放置于药箱，简晴画让湘湘不要跟着去，她的身子弱，待会见到血光更加沾病气。
走了几十步，恰好与江羡鱼和楚鹤碰面，江羡鱼与她从事多年，当下就知道简晴画要去接生。
贫苦人家日子艰难，能够有一日三餐都是福分，周大娘丈夫新死，肚中又怀了孩子，微薄的存款办了丧事买了板子，又是吃酒又是请仪宾吹吹打打，早就没有多少。
周大娘怀着身子哪里有办法营生，只好省吃俭用，饶是这样，也是有一顿没一顿的。简晴画一看就明白大人孩子营养不够，怕是力气不足以撑到生产。
还好湘湘平日调养身体贮存了只人参，当下救人在即，简晴画切了一片人参给周大娘吊命。
江羡鱼烧开热水灌入盆中，推开房门入内，问：“快了么？”
“不妙，先出来的是头。”简晴画不由得蹙眉，胎儿头部不比手脚，很容易卡住造成窒息，甚至连产妇都受不住这疼痛。
简晴画给人接生多年，大多数的胎位都是正的，很少有这种情况。好在她经验丰富，知道得激发产妇的意志力，遂道：“周秦氏，你的孩子出生有些困难，需要你加把力气撑住疼痛，为了孩子，你得坚持下去。”
周大娘的样貌其实只在二十七八，但在小了一轮的湘湘面前便长了一辈，称呼变成大娘，简晴画比她年长几岁，自然要如此唤她。
周秦氏止不住地吸气，剧痛导致她下意识流眼泪，饶是这样，她依然坚持着，“我会的，这孩子是我的傍身依靠，没有了他我可怎么活。”
胎儿的头部一点点出来，然后是身体，接着是手脚，简晴画连忙把胎儿抱起，用烫过的剪子剪短脐带，又用衣服包裹好，交给江羡鱼照料，然后分开手处理产妇的血迹。
周秦氏听得孩儿哭声，强撑着精神问话：“可是男孩？”
“是个女娃娃。”简晴画抱过孩子，自然知道是男是女。
周秦氏顿时昏了过去。
简晴画等人不好离开，留在茅草屋照顾着周秦氏醒来，周秦氏清醒过来后如同换了个人，心死如灰地靠在床头，眼中含泪。
简晴画道：“喝完药吃点东西，孩子太小了，需要奶水喝。”
周秦氏不肯喝药，只呆滞地摇头，“不喝了，孩子抱来给我看看吧。”
简晴画以为她要先喂奶，立即把孩子抱到床上，周秦氏掀开襁褓，得见里面真的是个女婴，与女婴一同哭声嚎啕。
“再哭下去会体力不支的，孩子大了若是知道拖累了你的身子，又怎么安心。”简晴画出声安慰。
“她是个女孩，大了也是别人家的媳妇，哪里管得了我的死活。”周秦氏苦笑，“我又是找神婆转胎，又是求菩萨看我可怜赐我一子，哪里晓得天道如此不公！”
简晴画继而沉默，百家有女百家愁，明明是添人口的喜事，却不论是稍微富点的人家，还是贫苦百姓，都对着新生的女孩长吁短叹。
听不下去这哭声，简晴画出去看饭菜煮好了没有，江羡鱼正蹲在炉灶边放柴火，火光照耀极为冷然的面容，仍烧不出热意。
简晴画舀了一些羹汤浇在饭上，给周秦氏送过去，周秦氏没有力气，简晴画便接过碗筷给她喂饭。
周秦氏一口一口吃着，好似恢复了知觉，吃到一半，起身跪在床上，“我知道简堂主是个好人，求你行行好把她带回济幼堂吧。这孩子的爹去了，本来按照村里他爹长辈的意思是收回房子和田产，还好因为有了孩子，他们宽限了几天，可偏偏她投生成了女孩，要是个男孩，大可等我们孤儿寡母的二十年后报效村里，如今村里怕是等不得了过不了多久就会吃绝户。我怎么样无所谓了，可孩子还小，不能跟着我或卖或发送，只求你怜悯，给这孩子一口饭吃就行。”
新生的婴儿乍然被放到硬梆梆的床板，搁得疼了，张口哇哇大哭，周秦氏本想要喂奶，却心硬地置之不理。
简晴画听不得抓心挠肝的哭声，抱起来哄着，又拿筷子点了些米汤在女婴舌尖，总算把女婴哄到入睡。
周秦氏又跪在床上，对着简晴画磕头，只求简晴画能够收留孩子。
简晴画的眼眸流连房间各处，如同周秦氏所说家里没有什么财物了，茅草屋里除了床和桌子，只有一些老旧的农具，便是孩子的襁褓都是怕周氏的一层布料冷到孩子，羡鱼用自己的褙子包着的。
饶是如此，简晴画还是收容不下她们。
朝中兴起赞美盛世之风，这股风潮席卷地方，地方官府自然要做出表率。既然是盛世，百姓安居乐业，哪里来的这么多的弃婴，济幼堂每年的收容名额卡得很严，连带着符合条件也苛刻，虽然没在明面上说，但若不是无父无母无亲戚投奔的孩子，一率不许收养。
特别是近些年，济幼堂进来的小孩子每年只以一二计，地方官员倒是高兴，向朝廷上报喜事，朝廷也表彰此项功绩。
只是积年来囤压了不少没有讨老婆的汉子，媒婆走遍十里八村也难找到几个适龄女子，不由得人纳闷女孩子都去哪里了，是不是都贪富贵做了别人的小老婆。
当然，这些琐事是不配被上报的。
盛世如此，耕织当忙，村庄正是农忙时，老牛拖着爬犁，人在后边推着，泥巴脚踩进泥里，边上的孩子做些杂活，帮忙除去乱草。
简晴画见了，不由感叹，“寻常人家这等快活和乐，倒是比忧愁暗恨滋长的王谢之家好上不少，难怪五柳先生会有归农之意。”
江羡鱼懒得理感叹之人，快步向济幼堂的方向走去，楚鹤腿脚快，不久追上了她。
“你这样的走法，鞋子磨破了怎么办？”楚鹤慢悠悠地与她对话。
江羡鱼这才依言停了下来，抬眼看向楚鹤，“我走路习惯如此。不如你和我说说话，说不定就慢了下来。”
楚鹤应允了声，“天下兴亡，百姓皆苦，楚某瞧简堂主言谈自有一番文雅之态，为何所思所想又不像一个样子呢？”
江羡鱼却笑道，“原来楚公子不知？”
楚鹤摇了摇头，“楚某两年前到的任，不太了解竹丹县的人物渊源，若是有所冒犯还请告知。”
“堂主的身世本不是什么隐秘，就算与你说了也没什么要紧。”江羡鱼慢慢讲述往事。
竹丹县邻县原先有户读书人家姓简，因夫人分娩那日收到份贺礼，因家里手忙脚乱的，放在庭中没有收拾。简处士听得稳婆来报孩子顺利生产，正在思索名字之时，忽有东西晃眼，走进庭中看才发现是一幅画卷，由此灵感突发，于红笺上书写晴画两字。
简晴画长到八岁时，简家家道中落，下人们纷纷走了，简夫人不久后病死，简处士投奔亲友无门，自己身上也染了病，只好把女儿送到济幼堂，没多久便撒手归西。
简晴画跟着奶嬷嬷们学规矩，言行谈吐不是乡野女孩可比，待她十五岁后老堂主就做主把济幼堂交给简晴画，简晴画不负所望，把上上下下打点得滴水不漏。
只是有一样，她虽是大族出身，由于突逢遭难，便格外向往亲情，常常觉得生在富贵窝倒不如平常人家团团圆圆的。
因此，简晴画经常教导孩子们不要眼高于顶，要安贫乐道，就算日子穷苦些，挨过了苦头活到百岁又是柳暗花明。
听到最后，楚鹤略略皱眉。
江羡鱼却直言不讳，“苦到百岁，谁又是生下来就该受一辈子苦的。她十五岁接过重担那年，老堂主也并没有要求她成婚，堂主至今未曾婚配，谁又说她的一句不是。”
“没有谁会一直苦到尽头。”楚鹤这话不知是宽慰她，还是在说自己，江羡鱼只当是说给自己听的。
“正是，”她的唇边勾起笑意，满满的是不服气，“我不信命，我不偷又不抢，为何要畏惧世人眼光。要是仅仅因为三言两语而随便找个汉子嫁了，生死富贵由别人的生死富贵决定，任由他们欺负，那才是一大憾事。”
作者有话说
第13章 第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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