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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1章 ...

  •   景威九十九年,新皇继位,改年号为文盛,史称文盛元年。

      时值盛夏,天气闷热的厉害,才过正午,天色已经沉的若风雨欲来。
      镇远王府内树影斑驳,隐约能听到几声啜泣,散入北风之中,如鬼魅低语。

      楚婉清坐在窗侧,身前放了个见了底的酒盏。
      她面色淡淡,紧了紧月白色的大氅,隔窗望着庭院,树梢的枝叶静悄悄的,一动不动。

      “谁允许你喝了那杯毒酒?”
      屋门被人一脚踹开,镇远王管云澈未进屋便道。

      他带着半张面具,只露出一半脸,隐约能见鼻梁横了道暗红色的疤。
      管云澈两步到楚婉清床前,一把掀了药碗,“如今连你也想弃我而去?我准了吗?”

      楚婉清笑了,无声无息的,她转头看着管云澈,见他一身戾气,目光阴郁。

      “我毕竟还是相府的养女,若我不死,皇帝就会对你疑心,疑心相府会不会有一日助你上位。”

      楚婉清的声音很低,说了一句话之后面色就开始发白,嘴唇没有一点血色。

      管云澈看着这样的楚婉清,哪还有当年初嫁给他时的明媚,他心如刀绞,偏生目光越发狠厉。

      “他疑心?呵。”

      管云澈有一肚子火,可撞见楚婉清苍白的面色却不得不昔数压进肚子里,压得浑身发抖。
      他这辈子唯一的明艳就要离他远去了,可他却无论如何都抓不住,留不得。于是胸口起伏不断,嗤笑一声之后便没了下文。

      楚婉清没多在意,药劲上来,她心口一阵阵疼,连带着喘气都有些费力,语气越发柔弱了。

      “我本是弃子,原也是相府鸠占凤巢的假千金罢了,不值得你伤心。”

      “闭嘴!”管云澈气急,吼出两字后又强行压下怒火,“太医呢?太医为什么还没来?”

      屋里的仆人跪了一地,各自发抖,却谁也不敢说话。

      楚婉清摆摆手,“药是相爷送的,相爷要我死,又怎么可能派太医来。”

      管云澈摇头,双目欲裂,随手一指一个小厮道:“你,给我把太医院最好的太医找来,他要是敢不来就给我绑来!”

      他面色阴沉,被他指的那小厮一愣,什么也不敢说,连缩着身子跑出屋,等被屋外的热浪一扑才哀哀地叹了一声。

      怎么可能请的来呢,管云澈虽为先皇后之子,早早被奉为镇远王。可如今新皇登基,管云澈能保住性命就不错了,哪里还有人敢管府上人的死活。

      何况那杯毒酒还是相爷,当今堂堂国舅送来的。相爷是王妃的义父,他若想保王妃,又怎会送药来,王妃是非死不可了。

      管云澈不知旁人所想,半面冰冷的面具衬得他如从地府之中爬出来的恶鬼,“楚婉清,你不许死,你必须给本王等到太医来。”

      “你明知你那个义父,从一开始就要辅佐他亲外甥上位,我这个废王爷何时入过他的眼,你当真以为他会看在你的面子上饶了我?楚婉清,我明明白白告诉你,你从一开始就是楚怀良养在府里的一条,一枚棋子!”

      楚婉清尚有心思听管云澈怒吼,猜他方才想说的原话应是一条狗,后面却改成一枚棋子,竟有些感慨于他的心软。

      楚婉清的心底像是被冰水滚了一圈,分明盛夏却凉得从指尖发寒,身子都禁不住打颤。身上的大氅是用边境白狐毛做的,最是御寒,如今却也不顶用了。

      可她仍是笑了一声,不由抬手在管云澈蹙起的眉头上轻抚了一下,“你又何必把那些话说出来,再刺我一次。”

      是了,管云澈那些话是真,却当真听得刺心。

      她楚婉清的的确确是相府的一条狗,一条娇养了十六载,临到最终才知是被利用的傻狗。

      世人皆传,二十年前,相府嫡女出生,雷雨交加。
      接生的奶娘偷用自己的外孙女换了真千金,她楚婉清就成了沈相府娇生贵养的嫡长女。直到四年前,才被发现是个鸠占凤巢的冒牌货。

      然而相爷夫妇慈善,即使真千金回府,依旧待她极好,连昔年指腹为婚,本不属于她的,和管云澈的婚约都替她保住了。

      管云澈那时还是先皇后所出的嫡子,大盛朝最年轻的亲王,身份无量。

      出嫁那日,十里红妆,相爷亲手把她交给管云澈,叮嘱她不论何时,相府永远是她的娘家。

      可实际呢?

      实际直到新皇登基,新皇后,相府真正的千金楚若希才一字一句告诉楚婉清:“你以为父亲真的宠爱你?你不过是相府的一条狗罢了。父亲会放着自己的亲外甥,二皇子不保,却保一个所谓的嫡子吗?”

      “若不是当年管云澈母家势大,偏要和母亲来一个指腹为婚,爹娘迫不得已才把你抱来替我,你以为他们会白白养你十六年?还让你一直当着相府的嫡长女,处处压我一头?”

      那时楚若希屏退众人,板着楚婉清下巴,轻声道:“爹娘怜我,怎忍心让我像你如今这般,白白成了废物之妻。你以为我当真在乡野匹夫家长到十六岁?那不过是诓你罢了,你今日至此,早已经是命中注定,相府养你十六年,也该你给相府出力,算不得对你不起。”

      希者惜也,从始至终,相爷夫妇真正的掌上明珠也只楚若希一人。
      希者,希望也,相爷一家的希望从来都在楚若希身上。

      楚婉清又是一声轻笑。

      “你若死,我现下就杀进皇宫,和他们拼个你死我活,我管云澈说到做到!”

      管云澈终于受不住楚婉清的笑了,一把将她搂进怀里,咬牙切齿,“你以为这样就能解脱了?我告诉你,就算到了地府,我也要找到你,让你死也不得安生!你不准死!本王不许你替我死!”

      管云澈的伤心和愤怒做不得假,楚婉清看着这样的他有些唏嘘。

      楚婉清这一辈子,自嫁与管云澈,虽也在最初举案齐眉过,但实在算不得恩爱。

      尤其前年初,管云澈出兵燕北时伤了脸,更是彻底不再见她,其实不该有多少夫妻情谊的,却没想最后真正留在她床前的却是这个有名无实的夫君。

      临终才知情深,却已晚了。

      楚婉清的心口越来越疼了,她开始喘不上气,拉过管云澈的手,轻声道:“原也是我对你不起,若是楚若希嫁与你,相爷看在她的面上也不至于让你落得这般田地。”

      她歇了一会继续缓缓道:“相爷和新皇看重名誉,你背后已无势力支撑,不足为患。苦是苦了,却也能活,云澈,答应我,好好活着。”

      她终于说不出话了,只听管云澈道:“你到今日还不明白,不是你也会是旁人嫁我,但那旁人必不是楚若希,楚怀良分明是故意认错你为亲生女的!这全是他们一手策划的!”

      管云澈说的是对的,楚婉清想点头,但却连一点力气都没有了,只觉浑身松快,从没有过的松快。

      她勉力勾起嘴角,给了管云澈最后一个温和的笑,终于手一垂,彻底闭了眼。

      “不!”管云澈几乎喘不过气来,他死死抱着楚婉清,手背上青筋凸起,可落在楚婉清身上的力度却轻得不能再轻,那个明媚对他笑的女子终于还是去了。

      良久,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摘下面具,露出那侧满是伤疤的脸,一滴泪水掉在冰冷的面具上。

      紧接着,窗外响起落雨声。

      一道闪电划破天际,惨白的亮光打在管云澈的侧脸上,虬曲暗红的伤疤衬得管云澈如九幽厉鬼,阴恻恻地注视着凡尘所有。

      楚婉清已经死了,她从身体里脱离,正看见这样的管云澈,听他说:“可若是旁人,我情愿是你,庆幸是你。楚婉清,你听我说完,我……我不准你死!”

      楚婉清碰不到管云澈,她只能看着他,笑着摇头,“就连最后一句情话,你也要说得这般不好听吗?”

      可就连这句,管云澈也听不到。

      管云澈自顾自说完,无声地抱起楚婉清。

      屋里的下人们都吓傻了,根本就不敢拦,瑟缩着看管云澈抱着楚婉清走进漫天风雨里。

      那天的雨很大,管云澈把楚婉清的尸身护在雨下,半点没有淋湿。

      那一夜,镇远王府突然走水,从京郊都能看见熊熊的火焰,京城上空似是拢着一层黑云。

      也是那一夜,管云澈不知动用了什么法子,竟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相府,一刀捅进了尚在睡梦之中的楚丞相,楚怀良心口。

      睡在旁侧的王氏只觉一道热热的液体喷到脸上,睁眼就见管云澈逆着月光,阴恻恻看着自己,当时一声尖叫。

      尖叫,刀光,相府之中人仰马翻。

      管云澈就那么拎着相爷夫妇滴血的头颅,站在卧房门外。他脸上的伤疤和鲜血混成一体,闻声赶来的侍卫竟是一时提刀不敢上前。

      时间仿佛在那一刻静止了,所有人都觉得管云澈是从地府之中爬出来的索命厉鬼。

      久久,直到管云澈嗤笑出声,才有一胆大的侍卫刺出一刀。
      刀入肉,管云澈躲也不躲,顶着刀上前,一步一笑。

      厮杀,鲜血,哭喊。

      相爷府一时有如九幽地狱,全府上下,死者达三十五人,男女老少尽在其中。
      管云澈一人身中二十六刀,十八刀穿身而出,倒地时,他却笑了,“婉清,我替你报仇了。”

      “婉清,我爱你。”

      那是楚婉清这一生,从管云澈口中听到的唯一一句情话。

      可管云澈不知。

      “管云澈!”楚婉清看着管云澈倒在血泊里,心疼的几乎要疯了。她拼命喊,不得,忽然猛地坐起身,却听有人在她身旁急切道:“小姐?小姐您醒了?您终于醒了!”

      “刚才小厮来报,说,说五皇子闹上门来要退亲,这可如何是好啊?”

      楚婉清眼里还有泪水,听到这声时茫然了一下,眼前摆设都很熟悉,面前十五,六岁的小丫鬟也很熟悉。

      可自己不是死了吗?为何会看见这些?这不是她当初长大的相府吗?

      还有,管云澈呢?管云澈……

      小丫鬟名叫柳荷,见楚婉清不说话,急得直咬嘴唇,“小姐?小姐,夫人在前厅等着,要小姐赶紧过去呢。”

      楚婉清缓了好一会,甚至抬手掐了把脸,终于觉得自己不是在做梦,可她还是有些茫然,于是打断柳荷,“现在是……什么年份,月份?”

      柳荷一愣,“啊?景,景威九十五年八月啊。小姐您怎得连日子都记不得了吗?”

      景威九十五年八月,新皇还没继位,楚婉清十五岁,真千金刚回府两月。

      她,好像重生了?

      楚婉清一滞,指甲陷进肉里,戳破了掌心都不觉,是了,是她重生了!她可以把过去重走一番,了却心中那些惆怅不得解的往事恩怨。

      楚婉清几乎喜极而泣。

      却接着就听柳荷道:“小姐您到底怎么了?难不成您,您知道五皇子来退婚了?”

      五皇子便是管云澈,可是退婚?

      这是上一世未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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