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线记》七七囡

45、一份工作

　　说是散开，但根本没有人听话，人群反而在短暂的沉默后更热烈地沸腾了，所有人都显得十分兴奋，比刚才更拼命地往里挤着。
　　我被挤得七荤八素之际，忽觉腰间一沉，低头一看，竟是个六、七岁的孩子正在拉我的包袱。
　　“你干什么！”我大惊，这里面可是我的身家性命，要是被他偷了我还怎么活。
　　思及此，我一边大叫“抓小偷”一边用力抱住了我的包袱。
　　那小孩好像也是一惊，抬头瞪了我一眼，居然没有松手的意思，反而更加用力地拉扯着我的包袱。
　　奈何旁边的人都跟疯了似的，根本就没有人往这里看一眼。我不知道一个孩子怎么能有这么大的力气，气急败坏间只能两手紧紧抓住包袱，同时用脚去踢他。
　　他咕哝了一句什么，灵巧地避开，头微微一转，再转过来时嘴里已经叼着一个亮闪闪的什么东西，低头轻轻一划，我就感觉到手里一松，包袱已经被他划破，钱袋落到了地上。
　　我大概是尖叫了，但没人注意到。然后我扑上去想要捡起那个钱袋，但这个小孩儿抢先一步拾起来就往外跑。
　　“站住！”我脑子一嗡，下意识拔腿就追。
　　他跑得太快，追了好几百米，他还是在我前面，而且距离越来越远。眼看他已经转过前面的街角，我生怕，即使已经累得气喘吁吁，还是死咬着牙追了过去。
　　刚跑到街角，忽然就“砰”的一声，什么东西从里面飞了出来，落在我面前。
　　我吓一跳，脚步硬生生地刹住。
　　居然就是那个小贼！
　　“你——”他毕竟年纪还小，我见状有些担心，忙上前几步蹲下去想要查看他的情况。
　　然后一道银光闪过，我未及反应，一股大力便拎着我站了起来。
　　我傻傻地看着自己的一绺头发从眼前落下。
　　“你是真聪明还是真蠢？”一个说不上熟悉但也说不上陌生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我无比惊讶地看着来人，“你怎么在这里？”
　　钟越就站在我面前，但他没有看我，而是看着地上那个孩子。
　　“小小年纪，居然如此歹毒。”他一脚踩上去，也不知是什么功夫，那孩子便痛苦地叫了一声，嘴角流下一缕血来，然后吐出了一块刀片。
　　我心里一跳，方才明白过来，刚才就是这刀片削掉了我的头发。若不是钟越及时拉我起身，恐怕削掉的就是我的脸了。
　　“多管闲事！”那孩子并不害怕，反而凶狠地瞪着钟越。
　　“你错了，我并不喜欢多管闲事。”钟越微微一笑，俯身从他身上摸出那个钱袋，然后复又直起身，“你走吧。”
　　那孩子果然爬起身来，不甘地看了看那个钱袋，转身就走了。
　　“等一下！”我急了，“你不能就这么走了！”
　　但那个孩子并不理睬，不一会儿便真的消失在我眼前。
　　“你想抓住他，为什么不用轻功？”钟越站在旁边，一动不动。
　　用你个头啊！我要是有功夫，还至于青天白日地被抢劫么？
　　“我乐意，行了吧？”我瞪了他一眼，伸手想要去拿那个钱袋。
　　他早我一步打开了钱袋，继而笑了，“你还真不简单。”
　　我知道他是在说里面的银票，倒有些讪讪，“也不是，是你给的银叶子……那老板一见，东西也不要，就给了我这些。”
　　说到这里，我忍不住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那些银叶子又是什么？”
　　他看了我一眼，“你觉得我什么人？”
　　“我不知道。”知道他不会回答，我也不想再追问下去，“还给我吧。”
　　“这个？”他拿着那个钱袋，晃了晃，然后揣进了自己怀里。
　　我差点伸手去抢，“你干什么？你已经送给我了！”
　　“不是送，是借。”他很轻松地说道，“现在该还给我了，叶姑娘。”
　　“不要叫我叶姑娘！我和你很熟吗？你这个善变、讨厌的小人！”我有些抓狂，“给人家的东西还想要回去！”
　　他不以为然，“不是给，是借。”
　　我深吸一口气，压住想要抓花他脸的念头，“那好，就算我向你借的，你先给我好么？”
　　他居然笑了笑，“我和你很熟么，叶姑娘？”
　　我瞪着他好几秒，确定他不是说说而已，不禁又羞又气。
　　真是蠢透了，我怎么会觉得他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还是我的朋友？又怎么会觉得他不会真的逼我上绝路？最最不可原谅的是，我怎么还是指望别人会在我无助的时候帮我？
　　一旦想通，连一分钟也不愿多留，转身便走。
　　“就这么走了？”钟越在身后不紧不慢地说。
　　我懒得理他，摆了摆手，算是打了个招呼，然后径直往前走。
　　“有兴趣做一笔交易么？”他又说道。
　　没兴趣！我在心里大声地说出这三个字。原来你的目的是这个！不管什么交易，统统没兴趣！
　　“你身上分文皆无，在这王都连一日也活不了。”那声音越来越远，却像追魂的符咒似的紧紧跟着。
　　我承认我瑟缩了一下，好吧我当然担心当然害怕，但我绝不想为此就要和你做什么交易！这根本就是趁火打劫。
　　而我最讨厌的就是被人威胁！
　　“你还真是倔得很。”这是我听到的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我的确是。
　　我还为此自豪呢。

　　现在我又重新回到了刚才的人群中。
　　推推搡搡的人群，让我无来由地觉得很安全。
　　这么拥挤，这么热闹，但我谁也不认得，谁也不认得我。没有人会在意我为什么在这里，没有人会在意我为什么会失魂落魄。
　　自从上次被叶夕打了一巴掌，我已经好些时候没有想要流泪的冲动。但是此刻，我却真的觉得很难受。
　　为什么是我？
　　谎言，背叛，谎言，背叛。还有不可救药的愚蠢。
　　为什么总是我？
　　也许就是因为我太蠢，老天看不过，才不断给我这样那样的指示。
　　但蠢人也要活不是么？像我这样的蠢人，该怎么活才对？
　　我知道我真的很没用，居然就这样在人群里哭了起来。
　　就算不去想今晚住在哪里、吃什么，我已经非常想哭了。
　　有人在后面推我，我就这样被推着往前走，然后被另一些人推向另一个方向。
　　还流着眼泪。
　　真的很难看，是不是？
　　接着我就被人从后面用力一推，跌倒在地上。
　　“小兄弟？”
　　茫茫然地看着那只伸到我面前的手，一时无法反应。
　　小兄弟？是在叫我？
　　接着我记起，为了路上方便，我早已经换了男装。只是我自己始终不能习惯别人叫我“公子”、“先生”或者“小兄弟”什么的。
　　“你没事吧？”那只手把我扶了起来。
　　我有些踉跄，有些狼狈地抬起头。
　　是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有点胖，但看上去还算和蔼。
　　“多谢老先生。”我知道自己现在这个样子一定糟透了，但还是尽量镇定地道了谢，想要尽快离开。
　　“这位小兄弟好像不是本地人？”他点点头，并没有要放开我的意思。
　　我勉强挤出笑容，“对，我不是本地人，刚来王都。”
　　“小兄弟贵姓？”他边问边掏出了一块帕子递给了我。
　　没办法拒绝这样的善意，我接过来，胡乱擦了擦脸，“我姓朱，朱十六。”
　　“朱兄弟可识字？”他没等我回答，继续说道，“朱兄弟可愿意来雍王府，做王爷的书童？”
　　我愣住，“书童？”
　　“不错。王爷一直想找一个可心的书童，我看朱兄弟年纪品貌都很合适，不知道朱兄弟是否愿意？”他说得极为诚恳。
　　“雍王府？”我吃力地想抓住他话里的重点，“雍王府是什么地方？你说的王爷，又是谁？还有，你是谁？”
　　人群不知道何时已经静了下来，此刻似乎有人说了句什么，但我并没有听清。
　　他笑了，指了指旁边，“朱兄弟，这里便是雍王府，乃是当朝雍王的府邸。我是王府管家，姓老，你就叫我老管家吧。”
　　姓老？我马上想到了《笑傲江湖》里的老头子和他闺女老不死，居然有点想笑。
　　“做你们王爷的书童，需要做什么？工钱又怎么算？”我开始认真地考虑这件事的可行性。
　　现在我无亲无故，身上只有几块碎银子，的确该找份工作。但我在五分钟之前，还没看出来我自己有做书童的潜能。
　　“事情并不多，只要陪着王爷读书写字，铺纸研墨而已。”老管家领着我往旁边的一张桌子走去，“至于工钱，绝不会亏待了朱兄弟。”
　　桌子上摆着一叠纸，他指了指。我看着那个数字，不禁睁大了眼睛。
　　就我这些日子一路行来的经验来看，这个数字够我吃上半年了，而且吃得很好的那种。
　　“我不明白，”虽然我有些动心了，但下意识地，我还是觉得哪里不对，“如果只是找个书童这么简单，那他们都在看什么？”
　　我指的是旁边围观的人群。他们刚才的疯狂劲我看得很清楚，如果只是王府招书童，犯得着这么多人跟看戏似的来看么？
　　那老管家明显有点尴尬，“朱兄弟不是本地人，难怪不知道了。他们都是来看王爷的。”
　　看王爷？王爷有什么好看的？
　　“那你们王爷在哪里？”我四下看了看，并没有发现什么王爷模样的人。
　　老管家更加尴尬，“王爷自然在王府里。”
　　“那他们围在这里，你们王爷就会出来？”我忽然想到刚才听到的那些话，一时有点惊讶，“他们说的那个同志就是你们王爷？”
　　“许多人都想亲见王爷一面，只是王爷极少出府，我也劝过多次，不要聚集在王府门口，只是他们都太执着。”他顿了一顿，又疑惑地问，“敢问，同志是何人？”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在大庭广众之下解释这两个字，想了想，才小声在老管家耳边说了几句。
　　他的脸色一下就变了，极为愤怒地说，“荒唐！无稽之谈！”
　　“我也只是听他们这么说而已，”我有些抱歉，“如有误解冒犯，老管家请见谅。”
　　“无妨，不知者不罪。”他很快平复了情绪，“朱兄弟觉得如何？”
　　事实上我觉得挺好的。
　　现在看来，这份工作虽然来得有点奇怪，但工作本身倒真是很有吸引力。就算这里面有什么我还不知道的猫腻，好歹我也能靠这个养活自己不是？
　　反正我是不想再回头去求钟越了。
　　想到这里，我便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好，我愿意。”

　　跟着老管家往前走的时候，我还是忍不住犯嘀咕。
　　刚才进王府大门的时候，我发誓我听见身后的人群发出好大一阵叹息。那感觉并不像是羡慕我能找到这么个好工作，倒像是觉得我这一去就回不来了。
　　我是有点后知后觉，现在才想到一些早该问的问题，“管家，王都这么多人，难道就没有比我合适的人？”
　　他似乎是苦笑了一下，“也不是没找过，只是……唉，难呐。”
　　我心里发毛。听上去很不妙。
　　“我知道你不解。无妨，现在你既已入了王府，来日方长，只要你好好干，王府一定不会亏待你。”他在前面边走边说，我在后面边听边打量四周的环境。
　　奇怪，这里一定有什么不对。但我一时却说不出来是哪里不对。
　　“现在我带你去见王爷。王爷十分爱干净，不喜欢别人靠近，你须得留心，不可靠近王爷一丈之内。”
　　这句话成功地引起了我的注意。
　　不喜欢别人靠近？可是外面那么多人挤破头就是想见他一面！这还真是有意思得很。
　　我终于对这个王爷产生了些许兴趣。
　　“管家，为什么所有人都想一眼看雍王？他是不是长得特别好看？还是他长得特别丑？”这应该是两个很靠谱的猜测。
　　管家有些无奈地看了我一眼，“不得胡言乱语。别人怎么看是别人的事，你现在既然是王爷的书童，当要谨言慎行。”
　　好吧好吧，等会儿我自己看不就得了。
　　说着这就到了。管家停下了脚步，弯腰行礼，我也依样画葫芦地跟着。
　　“王爷，新招的书童带到。”
　　奇了，这里没别人啊。
　　但偏偏有声音回答。
　　“好。”

作者有话说

　　好吧，男主算是出来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