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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第 4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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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芜这一觉睡了快一个月。
这半个月中天始终未亮,异常的燥热却止了,大伙的日子却更加难熬。
那天不是一点一点冷下去的,而是在某一日骤然降了温,从炎炎酷夏骤然入了三九寒冬。
这却仅仅是个开始。
天并未冷到头,还在持续往下降温,冷得打家劫舍的山匪都成了缩头乌龟,若是忽略不看那街头冻死的人,倒也还算太平。
岚苑则关死了院门,许多天未再开过,仿佛无人居住般。
早在天气转凉的第一日,小厮琢磨着月芜之前说过的话,当即就下了决定,拉着车买了些活牲口,又去农户家囤了不少好存储的瓜果回来。
那些本胆小的下人,经过那日心性都坚韧了许多,在这异象之下,活得也依旧有个人样。
故溪岚镇中饿殍遍野,岚苑内却不愁温饱,日子虽比不得从前,也无人抱怨。
这般境地,能活下来,本就是不易。
“少爷……”小厮来房中送了饭,明知没什么希望,却还是勾着脖子,往身后的床上看了看。
江承盛知道他在看什么,摇了摇头,不知第多少次重复着说道:“没醒。”
小厮勉强笑了笑,也惯常安慰着:“月先生吉人自有天相,能活下来,定然就能醒。”
二人这般对话几乎日日都要说上一遍,话虽不一样,意思总是差不多,仿佛这般互相安慰一番,便能让自己多一分心安似的。
“少爷快吃吧,这天太冷了,再不吃就凉了。”
“嗯。”
小厮送了饭便回了院中右侧的小厨房,和别的下人一起吃饭去了,不时还能听到几人笑声。
那日的阴霾一点一点散去,只有月芜一人静静躺着,不知世事。
那日小厮冒险出门去请大夫,将那些药铺都敲了个遍,也无人肯出诊,最后也只得买了药材回来,自己包扎清创。
江承盛记得,月芜不喜旁人碰他,便没要自己动手,日日替他换药包扎。
那些伤口触目惊心,每次换药,江承盛总要屏了息,强行稳住自己慌乱的手,生怕自己抖得碰着了他,让他徒增痛苦。
月芜不时会因剧痛轻轻抽搐,口中发出一点微弱轻哼,熬的汤药一点都喂不进去。
那张本出尘的脸苍白毫无血色,好像随时都会撒手人寰,一点气息微弱得几乎不可闻,一度让江承盛觉得整个院子都弥漫着死气。
他借口众人住在一个小院,好互相照顾,让余下众人都搬来这里,闻见了些人气,心中才舒服许多。
“你这神仙,做的也是笨死了。”江承盛刨了米饭,食不知味,道:“哪有神仙为了个凡人弄没了法力的……”
江承盛随意嚼了两口,没滋没味继续道:“还为了个凡人,给自己弄得昏迷了,不会我这辈子过到了头,你也不会醒了吧……”
“其实我想了许久,你要是真的躺一辈子,我就这样和你说上两句话,也好。”
“我只是怕,怕万一我转世投胎,你还是没醒,你不来找我,我便记不得你了。”
“月芜……”
江承盛抽了抽鼻子,使劲扒拉了两口饭,将嘴里塞得满满当当,说不出话来,一双眼睛满是血丝,却硬是忍住不让自己掉眼泪。
“不过几日未见,这家伙怎么弄成了这副德行?”床边忽有一人出现,好奇打量躺着的人。
“你是谁?你怎么进来的?你想要干什么?”江承盛被突然出现的人吓了一跳,三两步过了来,横臂拦在二人之间,护着了床上之人。
“小子,别碍手碍脚,一边去!”
来人力气极大,拎着少年似拎小鸡般轻松。好在他只是将人赶到一旁,并未做出其他什么事。
“你到底是谁?你认识月芜?”江承盛紧张问道。
“烦人。”
云杪叹了口气,压下心底不耐烦,没好气道:“我是他唯一的朋友,虽然我也不知道他拿我当不当朋友,总之,想救他就别烦我!”
“你能救他?”江承盛不敢置信道。
云杪瞪了他一眼,没再回答他。
江承盛记着他的警告,捂了嘴,小心翼翼缩在一旁,半信半疑看着来人。
心中隐约猜想,这人既然能突然出现,想来和月芜一般,也是个神仙吧。
云杪掀起了他的衣服,看了一眼,那些皮外伤都已经结了痂,几处贯穿伤却是难长好,还翻着皮肉,狰狞可怖。
“他怎么伤的?”云杪问。
江承盛将那日的事讲了个大概,惹得云杪咂舌。
“啧啧啧!难怪他这副身体里的血都流干了,姻缘树又夺了他的灵力不还给他,这才无法恢复,伤着元神了,惨啊。”
江承盛听他絮叨夺了灵力,又想起孙姑娘之事,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
云杪又道:“不过嘛,我也是想不到,月芜也会有今天!痛快!今日我就要他欠我个大人情,想想就痛快!”
“他什么时候能醒啊?”江承盛见他不时担忧,不时又幸灾乐祸,便小心翼翼问道。
“放心放心!很快!”
得了准信的江承盛喜上眉梢,眼睛盯着月芜一眨不眨。
云杪见他呆呆傻傻,不禁乐道:“傻小子,我说的很快是三五天,不是立刻,别给眼珠子看掉下来了!”
“噢……”
江承盛微微失望垂了眼睛,转而面上又透出喜色,毫无指望的日子都等了过来,不过短短三五日,他怎会等不起。
这般想着,心情大好,盯着月芜那张苍白的脸,使劲瞧了又瞧。
云杪破了自己的手指,点在他额心上,白光萦绕。
不一会儿,月芜本苍白的面色就有了些淡粉血色。
云杪算着差不多了,便收了手,对江承盛道:“他这样子,本来可能要养上三五年才能醒,现在我的血给了他一些,过几日就能苏醒。以后就将他当凡人养着,什么滋补的汤啊药啊的,都给他灌一灌,慢就慢些,一年半载的,总能恢复身子骨。”
“不能多给他些,好痊愈吗?”
云杪挠了挠头,略苦恼道:“其实我的血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救救急才用的,别啰嗦了,我走了。”
“等一下!公子还未告诉我姓名,等他醒了,我好告诉他。”
云杪瞧了瞧被月芜护得好好的小傻子,拍了拍他脑袋,笑道:“不必,他知道除了我没人会救他!”
江承盛再一眨眼,人已经不见了。
他知道,自己猜测的没错,这人定也是个神仙。
江承盛盯着床上的人看了许久,才唤道:“阿宗!”
家中小厮就在外面,立刻便过了来。
“你可知什么补气血?”
小厮想了想,道:“家中还有老鸡,我加点当归给您炖炖?”
“不用,等先生过两日醒了,给他炖。这些滋补的你们便不要动了,都留给他。”
“先生要醒了吗?”小厮面上虽是惊喜,却也不可置信。
江承盛不好说刚才那神秘人之事,偷偷转了眼珠,说:“他今日脸色好了许多,有些血色了,我看过几日定是能醒的。”
小厮跟着少爷一道欣慰笑了笑,但未将他话当真,只以为少爷是太盼着先生清醒,才这般说的,却没想到,四日后,床上之人真的醒了。
月芜昏迷的这些日子并非全无知觉,更像是混混沌沌,被困在身体的某处一般。
江承盛于他说的话,只偶尔一两句能听清,大部分时间,都像是隔了一层水,朦朦胧胧,听不真切。
他全力驱使着身体,费了许多力气,才缓缓睁开了眼睛,江承盛正盯着他发呆,见床上之人眼睫颤了颤,缓缓睁开了眼,竟觉得是幻觉,便伸出手指抚了抚那双久未睁开的桃花眼,长睫轻抖了抖,刮过指腹,有些痒。
江承盛这才从呆愣中反应过来,一张口便带了哭腔:“你醒了……你终于醒了!”
他本想控制,却一下子欣喜过了头,眼泪突然开了闸,一发不可收拾起来。
“傻,我都醒了,你还哭什么?”久未开口的声音有些嘶哑。
“你不醒,我都不敢哭。”
院中一派喜色,厨房的两个丫头本精打细算过着日子,一顿只三个菜,这一见月芜醒了,尽是颇为奢侈地做了六个。
也无人说什么,人人都是喜色。
月芜与他们而言,是实实在在的救命恩人,差点搭上了自己性命的救命恩人。
月芜见面前的人哭得厉害,想替他擦擦,才动了胳膊,忍不住便皱了皱眉头。
真疼。
浑身上下被拆了一遍又装起来一般的疼。
月芜习惯了一会儿,便忍着痛,去捏了捏少年的脸,微微不满,道:“瘦了,要养回来。”
“嗯!”江承盛挂着眼泪,使劲点了点头,丧着许多天的脸,终于露出一点松快。
小厮来送了汤药来,乐呵呵插嘴道:“少爷这些天,也没好好吃过一顿饭,守在先生床边寸步不离!看着我们下人也是可心疼了!”
“阿宗!”江承盛红着脸,佯装要推他出去。
“少爷还不许我们吃家中的鸡,都要留给月先生补身体呢!”
“少爷还凶我们了!说先生好好的,不许我们哭!”
“就是就是!少爷那么温和的一个人,对我们发脾气,可给我们吓坏了!”
府中下人如今都住一个小院里,大点声便全都能听见,此时里边的外边的纷纷找着话,让月芜知道小少爷近日如何作威作福了。
一片叽叽喳喳,聒噪却也热闹。
二人相识一笑,面色一片温柔。
半开着的门外,几个丫头探头探脑,叫道:“少爷可算是笑了!我都好久没见过少爷笑了呢,要是月先生去了,我们少爷怕不是要去殉情!”
“呸呸呸!你这个臭丫头,你胡说什么!”
“我掌嘴!”那丫头调侃少爷过了头,顿时也只自己说错了话,脸上通红,忙不迭道了歉。
“去去去!别以为现在家中无事就可以偷懒,去给先生炖汤去!”
江承盛红着脸,打发了那群越发大胆的下人走,二人在屋内面面相觑,一时竟不知说什么好。
少年定定看了他许久,才俯身轻柔吻上唇,一时情难自禁,又是泪珠滚了下来,落在月芜的眼皮上,温温热热,似少年人那一片真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