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岛》英瑞

11、仇恨

　　晚上，简滢又做了一个梦。

　　梦中她一身男装打扮，血红着眼冲进一间宿舍，对着正在谈笑的两个男人挥刀就砍。他们或许比她有力量，但没有她准备充分、敏捷狠厉，所以没用多久就成了挂在梁上的两具尸体。

　　但她不甘心，她还没有找到自己真正要找的那个人。按消息，他今天应该呆在宿舍没有出去的。

　　就在她疯了般的要出去找时，门开了，那个人就站在外面，穿着微敞着扣子的白衬衣，正用毛巾擦湿漉漉的头发。

　　他只是微微一怔就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而此时简滢的匕首已经迎面袭来，却被他歪头躲过。

　　她像一头愤怒的狮子，一刀刀下去毒辣狠厉，而他一条毛巾尽量的防守，没几下就被撕成碎片。就在她最后一次拼尽力气扑向他时，却被他将手腕一抬，继而两只大手一抓，双臂已经被扭在后面。

　　她气的咬牙切齿，拿匕首向后去戳他，但手臂被禁锢，根本用不上力气。尤其他稍稍用力一压，两臂疼的好像要断，哪里还能抓得住匕首。

　　她被按在墙上，嘴唇因为疼痛而咬的发白，但这并没有突如其来的委屈与羞愤让她难过。她歪着头一边流泪，一边等待命运的裁决。

　　就在这时，背后的手松了。他满是愧疚的望着她，轻轻说出那句“对不起”。而简滢二话不说踢向他跨间，趁他疼痛之际扭身向外面跑去。

　　往事迷茫如烟，好像发生在很久很久以前，但却痛苦的那么真实，又好像刚刚发生在昨天。

　　简滢□□着下床，从柜子里拿出一瓶药，倒了几粒吃下。缓了好一会儿，这才精疲力尽的上床安睡。

　　这几天，万隆清开始很频繁的出入日本司令部，银行的许多事儿都安排给刘韬彦和陈寿。而哈同公馆也经常有陌生的车辆出入，刘韬彦每次去都见不到万隆清的影子，都是通过陈素云汇报接收工作。

　　就这样过了大概一个星期，一辆装着办公桌椅的卡车停在银行后门，说是要换走之前被损坏的那些。

　　刘韬彦推门进来时万隆清正在一份文件上签字，看到他随手拿一本书盖上。

　　刘韬彦装作没看见，若无其事道：“行长，货已经卸完，他们问现在结账还是……”

　　万隆清清清嗓子：“哦，不错，让陈寿去会计那儿知会一声，我现在就过去。”他将桌子上的东西塞到保险柜里，正要离开，突然一拍脑门好像想起什么事儿来：

　　“韬彦，瞧我这记性。你嫂子刚才来电话，说她正在赵会长家搓麻将，下午要与赵会长太太她们去做衣裳。保姆不在身边，小辉没人照看，你去赵会长家一趟，把孩子接到他姥姥家。”

　　刘韬彦一愣：“哦，我现在就去。”

　　“还有，”万隆清掏出一叠钱给他：“你嫂子要的。”

　　刘韬彦接过，转身向外面走去。确定他上了车，万隆清拿了衣服也匆匆出来向后院走去。

　　刘韬彦刚上车突然叫了一声。

　　“怎么了刘秘书？”新来的司机一脸担心。

　　刘韬彦有些懊恼：“走得急，忘了上个厕所，这去了赵会长家还不得出洋相？你等我一会儿，我去去就来。”

　　说完开门下车，又向银行里走去。

　　刘韬彦闪身走进一楼的卫生间，里面两个人正在方便。刘韬彦走到靠窗户的里面，一边打开假装上厕所，一边透过半开的窗户向外面望去：

　　之前卸货的那些人，正抬着几个包装家具用的大箱子往卡车上装，上面堆着些破烂木头，让人一看还以为是垃圾。不一会儿，万隆清和陈寿出现，万隆清跟工人头儿说了两句话，陈寿将一张纸条递给他。工人收了纸条，重重点一下头，转身向卡车走去。

　　刘韬彦拉开水阀，飞快的提好裤子，与刚才方便的两人一同出来向大厅走去。而此时万隆清和陈寿也从后门回来，正往楼上去。他们没有注意到正假装与两个职员交谈的刘韬彦。

　　刘韬彦出来，若无其事的上车，假装看了看手表：“哎哟，不早了，一会儿到了老太爷子家该错过饭点了。快走吧……”

　　司机答应一声，飞快的启动车子，一眨眼消失在熙熙攘攘的街头。

　　赵吉才是大上海赫赫有名的纺织大亨，早年间留学英国，以买办发家。九一八事变后，伙同几个友人共同创立“致远棉纺”，因为交际广泛，生意越做越大，最后成了公司的掌门人。

　　日本占领上海后，原商会会长吕存晰因抗日反日被日本特务杀害，上海商会陷入一片混乱散乱。为了维持好的商业秩序，日本人伙同几个亲日的商人要选出一个新的会长，许多有声望的人都不愿意讨这个苦差事，最后名单落在比较中立的赵吉才身上。

　　赵吉才也不客气，一手揽下这个会长名号，并借此将生意进一步扩大，致远棉纺的产品甚至远销日本新加坡等地。

　　刘韬彦一进门，管家就带他向棋牌室走去，里面几个珠光宝气的太太正在搓麻将，香粉味儿直往鼻子里钻。

　　“韬彦，”陈素云看着他笑道：“你先等等，我完了这一局。”

　　“哎哎，您跟各位太太玩好，我去找小辉过来。”说完恭恭敬敬退了出去。

　　“这就是那个两次舍身救万行长的人？”其中一个挑眉道。

　　陈素云：“八万。可不就是他吗。”

　　赵太太：“真是年轻。斯斯文文的，还挺有风度。”

　　陈素云笑笑：“不是我夸，这个人的好，满上海也难找出几个。我丈夫现在可是相当倚重他，比儿子都亲。”

　　“哎哟，”又一个太太掩唇笑道：“瞧陈太太欢喜的，哪里是夸一个手下？不知道这位少爷府上是……”

　　陈素云又出了一张牌，微微叹气道：“他是山西人，家里之前也是殷实人家，但几年前父母在战火中死了，家道中落，只好出来混口饭吃。别看人家这个样子，可是从日本留学回来的呢！”

　　太太们还未来得及感叹命运悲苦，就听一人惊喜道：“留学日本？这不是和赵太太的侄女一个样子吗？赵太太，可要给两个人见上一面？”

　　赵太太无奈笑道：“不是我不愿意，我这个侄女家里也是做大生意的，自小生活在国外。要不是这回婆婆去世，顺道回来扫墓，连我们也是难见一面。这样的人，别说家里严格，本身也心高气傲……”

　　“胡了！”陈素云突然打断她，倒吓了众人一跳。只见她摩挲着精致的手镯，脸上带着一层浮浮的笑意：

　　“各位的好意就心领了，不过肥水不流外人田，我们家那位已经对他有了安排，就不必咱们费心了。”说着起身道：“人家该等急了，我先出去一会儿，下一局谁替我？”

　　边上的一位太太应声起来，陈素云将位置让给她，自己头也不回的向外面走去。

　　桌上的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冷笑着耸耸肩。

　　刘韬彦在后面花园找到正与几个伙伴玩耍的万令辉，一把将他举过头顶：“我是谁我是谁？”

　　万令辉呵呵的笑着：“刘叔叔。”

　　刘韬彦高兴的将他放下来：“走了，爸爸让叔叔带你去姥姥家。”

　　“不要去。”

　　“怎么能不要去？姥姥家大门外卖的糖葫芦不吃了？”

　　“吃。”

　　“这就对了。”刘韬彦一把抱起他向别墅走去：“走，去姥姥家买糖葫芦吃去。”

　　他们刚到客厅洗完手，就听后面的管家道：“小姐回来了？”

　　一个皮鞋嗒嗒的声音走了进来，刘韬彦转身去看，却不由的呆在原地。刚刚从外面回来的简滢也被他吓了一跳，但很快掩盖住惊愕，因为陈素云正从旁边的棋牌室出来。

　　“哟，赵小姐出去了？刚刚还说今天怎么没有看到你。”

　　简滢从容鞠躬：“万太太，去买了些衣服。”

　　“哎哟，我们还打算下午去做旗袍呢。赵小姐在国外都穿洋服，既然回来了，应该多做几身旗袍才是，要不这么好的身材不是浪费了？”

　　简滢笑笑：“您过奖了。”

　　“怎么会？”陈素云道：“你这样貌与身材，哪个见了不说好？是吧，韬彦？”

　　刘韬彦被她一推，只好点点头：“是是是，太太说的有道理。”

　　简滢含笑不语，陈素云道：“下午一起来吧，我有一个非常不错的裁缝介绍给你们认识。”

　　简滢一愣：“万太太，这就不必……”

　　“哎哟，来嘛来嘛。”陈素云走过去抓着她的手道：“你刚刚回国，一个人人生地不熟的，一定要多出去逛逛的呀。咱们上海可是被称为‘东方巴黎’的呢。”

　　盛情难却，简滢只好答应，陈素云这才放她离开。

　　“大嫂，您这又是打的什么主意啊？”刘韬彦看她眼睛都在发光，忍不住道。

　　陈素云瞪了他一眼：“韬彦，不是我说你，平日里跟着你大哥进出风月场所，也没少见女人，怎么就能直鼓鼓的盯着人家一动不动？”

　　“大嫂，你这可冤枉我了，也冤枉我大哥了。”刘韬彦赶紧道：“我们哪里进出什么风月场所？顶多陪客户的时候听两支小曲儿罢了。我大哥那人，对您可是千依百顺、言听计从，尊敬的很哪！”说着将万隆清给的钱恭敬奉上。

　　反正就是不忠心呗。陈素云冷笑一声，接过钱，之前想说撮合他们的话也不愿说了。

　　刘韬彦讪讪与她告别，带着万令辉上车离开，一路上满脑子都是刚才的事儿。

　　她竟然是赵吉才的侄女……难不成她的名字，果真就是赵莹露？还是说，这个赵会长有什么不敢告人的秘密？或者，军统接下来想要干什么？

　　更让他担心的是，万隆清故意将自己支开，鬼鬼祟祟运走那些箱子，其中又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箱子……他烦躁的拿起小辉的一本画册翻翻看，突然想到自己进去时，万隆清下意识遮盖住的文件，心里有了些许的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