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香》杨梅梅

4、第二章

　　光亮的瓷砖被混着泥沙的水漫上，原来泛着光的内墙升腾起水雾，浴室变得迷蒙，热气打着卷冲散原有的冷。

　　岑回不会使用淋浴头，也第一次见到能装下庄稼地里的牛那般大的浴缸。他站在门后，脚下的拖鞋在地上留下一圈印子，令他尴尬而无措。

　　岑开禹站在露台抽烟，烟气在逸散至天空，接着与云雾融为一体。

　　鬼使神差地，他带回了这么一个小男孩，可能是因为那双丹凤眼澄澈如许，由外看似他，由内看又仿佛有自己的灵通。

　　这样的孩子留在村中属实可惜，哪怕初见时显得不够机灵，他只消在日后找几个老师教教他规矩，也能踏入那寸金寸土的商圈。

　　岑开禹站了许久，一根烟抽完，没听见开门声，疑惑间拐回屋内，看不到浴室门上的雾气，只隐约少年弯腰的身影。

　　他打开门，这孩子用着洗手池流出的凉水，仔仔细细地擦着身，却是冷得缩着脖子，原本嫣红的脸颊也成了淡粉，耳尖红得惊人。

　　“你没用热水，还有浴缸？”

　　岑回宛若惊弓之鸟，用毛巾遮住下身，右手握拳捂在胸前。抿着唇，那双藏了神的眼睛泛上一丝羞愧和难堪。

　　岑开禹说：“我教你。”

　　他随意撸起袖子，替岑回打开热水，左手握住把，右手试水温，动作利索，教岑回发了会呆。

　　“你怎么又在发呆。”岑开禹回头，“过来。”

　　岑开禹让岑回站在浴缸旁，就这么给他冲热水。他知道岑回不敢进浴缸，也不强压着他体验。

　　岑开禹坐在浴缸边，没打算离开，全心全意地当个人形架子。

　　岑回站定，离岑开禹两步距离，近得可以嗅到他身上淡薄的烟草味。

　　他不自然地撇头偷看岑开禹，手上的动作十分僵硬，抬手弓背都像个机器人。

　　岑开禹轻轻笑了，声音融在水流声中。

　　岑回就这样在岑开禹的目光中洗完热水澡。

　　发丝晕染墨色，在白炽灯下泛着淡蓝色的光泽，丹凤眼眼尾的水珠滴落，在洁白的浴袍上散成一个椭圆。

　　岑开禹兴致不错地给岑回开门，招呼人给岑回送点吃食，接了个电话就急匆匆地离开。关上门的那刻，岑开禹回头：“回回，爸爸明天再来看你。”

　　岑回拿着筷子，平静地夹菜，入口的是珍馐美味，可他竟想着，有钱人的乐趣是怪些，路头捡个孩子就当儿子了。他呢，好端端地站在某处玩泥巴，就能当上有钱人的儿子。心底的酸劲咕哝着，有钱人居然过得这样舒适，又暗自庆幸自己好赖算另一个主角。

　　饭后，他躺在床上，才后知后觉自己已经如愿换了个地方居住，前路也好似一片光明。梦一般的事件发生在他身上，他果然被神明眷顾着，开头如预期那般顺畅，接下来的目标就是——

　　让岑开禹爱上他。

　　岑回闭上眼睛，鸦羽般的眼睫在脸上投下一片阴影。天花板那盏灯亮如水晶，夺目的绚丽景象仿佛要将岑回吸进去，倘若不是出生时象征家境的羽翼就被折断，岑回也许就是有钱人圈子里那容貌昳丽的天使。

　　但现在他已然攀上了藤蔓，正在从深渊中爬起。

　　第二日清晨，岑回睡眼惺忪地起床。他不敢安心睡下，过快适应这里。因为那样就没办法牵制岑开禹，他要出现些问题，才能让岑开禹的眼睛始终看着他。

　　赤着足走下楼，他在二层见到了正在用餐的岑开禹。岑回的双手绞着，类似小动物的不安感被放大，让岑开禹眉头微皱。

　　岑开禹向他招手，身后的仆人将椅子拉开，一切准备就绪，可岑回却仍止住脚步。

　　岑开禹挑眉，这小孩的勇气怕是昨天点头时就用尽了。

　　“回回，过来吃饭。”

　　岑开禹温声说道，然后垂下双眸，让那双丹凤眼没那么锐利。

　　他昨日见到岑回就觉得，这个孩子的丹凤眼和他的几乎如出一辙。莫名的缘分让他们见了一面，岑开禹并不惮于浅浅释放些善意，既然人都带回家了，当成宠物养多少也得费点心思。

　　岑回总算如愿落座，却迟迟没有动刀叉。岑开禹这才想起这个小山村的孩子，怕是连吃饭的刀和叉都不曾见过。
　　像他。

　　岑开禹轻笑，坐到岑回旁边，捏住他的双手一步步教。

　　“左手拿刀，右手拿叉。”

　　金属的敲击碰撞声在餐厅响起，仿佛钢琴家与小提琴手正在合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