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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 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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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徐处之拉开办公室的窗帘,让阳光照进来,外头忽然传来了熟悉的敲门声。
徐处之低头看了眼表,这才七点。
处里九点上班,他来得早是要处理下上个礼拜的档案,他一般不喜欢把工作带回家,动作快点处理完,回去就是纯休息了,不然的话工作压力太大,精神上不太吃得消,熬久了容易把人熬垮。
徐处之低头看了眼装束,衣着齐整,过去开门。
贺邳见他看门后见到自己并无丝毫意外,道:“怎么知道的?”
“敲门声。”
贺邳愣了下:“敲门声不就啪啪啪和笃笃笃你还分得清谁跟谁?”
徐处之并不准备解释:“来这么早?找我有事吗?”
贺邳:“你不也来这么早?”
徐处之往身后桌上堆着的厚厚一叠档案扫去:“处理下档案。”
贺邳了然,在下一阵并不太熟的尴尬沉默里,过于自然道:“你吃早饭了吗?”
“……?”徐处之后知后觉低头望向他手里提着的数量过于多的透明软塑料袋。
他五指各套一个,怎么也得有十数个,让他的手看上去无比拥挤,大冬天,早饭里的热气冒上来,氤在塑料袋上,凝成了细小的密密麻麻的水珠。
徐处之没说话,贺邳又道:“你吃早饭了吗?”
徐处之回神:“……”他刚要敷衍说吃过了,眼前人已经和他擦肩而过兀自走了进来:“没吃是吗?肯定没吃,有谁这么一大早吃早饭的?”
徐处之回身,望着那个无比自来熟地坐到他办公室里、放下早饭一样一样打开看的男人:“……”
他没想到发生了豆浆的事情,又发生了后来欢迎的事情,他还能当做什么也没发生过凑到自己跟前。
事实上徐处之对贺邳的观感很复杂。他年纪越大,越不喜欢复杂的人,因为对自己消耗实在是太大了。
他不再像年轻的时候那样,渴望和越复杂越好的人交际来往,因为这样可以快速从他们身上学会许多东西,对侦察有帮助。
他不知道是不是岁数大了,会爱惜自己的精力,经常把自己调到省电模式,只处理重要的事情,其它的一概放掉。贺邳刚来,这么展示的一两手就让他已经彻底把他划归到了敬而远之的序列。
而且他也很清晰地表过态,但显然……贺邳并不是个知难而退的人。只是不知道图什么。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动机不明是最危险的。按照几年前的他,也许会毫不犹豫地拒绝,但是现在的他以和为贵,这么点小事,实在不好拂了他的面子。
贺邳说:“我初来乍到,也不知道这边什么好吃,顺路的全买了,准备试一遍,这不是看你正好在,来这么早肯定也没吃,就一块儿呗。”
“……”徐处之立在那里,还有点踟蹰犹豫。
贺邳灿烂笑说:“别不好意思,以后都是同事,那天我把你车弄脏了,这不是礼尚往来么。我想弥补下,你别不给我这个机会。”
徐处之知道按照互惠原理,自己就算吃了也不欠他,这才走过去,语气依旧十分冷淡:“谢了。”
他刚要拿过离桌沿外侧最近的一份,贺邳扫了一眼,诧异说:“你喜欢韭菜鸡蛋饼?”
“……”徐处之手松了下,韭菜还是算了。等会儿味儿太大了。他自己就接受不了。
“那就对了嘛,”贺邳非常热情地把塑料袋往他手前递,“豆浆、麻团、油条、肉包、梅干菜包、酸菜包、青菜包、奶黄包、粥、煎饼、肉夹馍、面包、牛奶、茶叶蛋、烧饼,还有这几个我还没看,你喜欢——”
“……我真的不挑。”徐处之讨厌这种毫无必要的多选择带来的麻烦。
“那都试试。”贺邳却显得好似极度耐心,笑脸也颇符合社会规范。
伸手不打笑脸人:“?”徐处之望着他。
贺邳并没有放弃的意思。
“负责人……”
几个上班的侦察官见徐处之办公室的门没关,迟疑了下推门进去,就看到了坐在一块儿对着一大堆塑料袋的两人。
男人殷勤地给负责人递这递那儿,絮絮叨叨说个不停,负责人本来其实不算缄默,这会儿却一句话也说不上,只被动地接受着,看微表情和微姿态,似乎有些难以招架这份热情。
对面那个还是新来的那个传说中的大佬贺邳。
几人对视一眼,一惊,立马背过身,互相看看,都是一副震惊的神情,它们已经开了好几个小群,讨论贺邳和徐处之的关系,甚至还悲愤又欣喜地讨论了站队问题。却没想到最好的一幕出现了,两位大人物握手言和,一起吃早饭了。这样的话他们中的大多数就不用按照原本的打算各自当墙头草了,谁喊靠哪头。
贺邳又把茶叶蛋递给他,徐处之摆摆手:“不了。”
他的目的也已经达到。他不想同事为难。要不然他搭理贺邳的概率不大。至少维系表面上的平静和谐,达到一种虚伪的风平浪静。
“吃不下了吗?”贺邳一脸遗憾地望着眼前那么多都没被临幸过的,“还有这么多。”
贺邳见他有点噎,把豆浆递给他。
徐处之望了眼那杯豆浆,摇摇头,只摸过一边自己的矿泉水,抿着喝了口,贺邳笑淡了下,心道他果真记仇,转瞬恢复如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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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边。
b市靠海。只是这一小块因为海水太深,不适合作为景区发展,所以都拦了起来,贺邳在海边,双手搭在栏杆上,临晚吹着扑面而来的海风,长年累月的疲劳都仿佛消散了一点。
身后的温瀚引同样感受着这份温柔舒服,道:“还得感谢你,不然我看不到海。”
大老远有许多侦察官跟着。只是因为贺邳和温瀚引有重要事情要聊,所以才隔那么远跟着,但是已经很好了。本来温瀚引被允许前往的地方有限,基本被定在自己家和自己开设的酒吧内,而且必须有人时时刻刻跟着。
贺邳皱着眉,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不开心的事情,过了一会儿,眉心又完全舒展开,然后又皱着眉。温瀚引见他少见的一话不说,主动挑起话头,刚要张嘴,贺邳赫然转过头看他:“你说有些事情不知道答案怎么办?”
“你指的是什么事情?”
“就是不能说什么事情才这样问你。”
“那我不知道,太抽象了。”
“你上次不是问我,谈恋爱的事情吗?”
“啊,你难道为情所困?”温瀚引说道,自己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眼里出现了一丝惆怅。故人已逝,空留滔滔不绝的海水。
“你知道我为什么带你去海边吗?”
温瀚引看向他。
“委蛇选择了海葬。”“他真的是个体面人。”贺邳说。
温瀚引愣了下,这才走到贺邳身边,迫不及待地望着那无边无际的大海,那是那个天才的最终归宿。
“温瀚引,你和委蛇到底是什么关系?”
“我不会告诉你的,你别想通过这种软影响让我懈怠,从而从我口中套出你想知道的信息。”温瀚引戒备道。
“那不聊这个。我们换个话题。”贺邳说,“昨天保险箱里,到底开出了什么。”
说到这个,温瀚引更是百感交集,但显然这个问题比前面那个问题攻击性小多了,温瀚引思忖了下怎么说,最后还是决定开门见山:“一朵玫瑰。”
他说着从自己带来的便携袋里拿出了那朵玫瑰,然后在贺邳诧异至极的眼神里,有一种隐私的爽感地把这朵玫瑰递给了贺邳。
贺邳摸不着头脑地拿着那朵玫瑰,东看西看,左看右看,都没觉得和其它玫瑰有任何不同,他一边看玫瑰,一边观察温瀚引神情,但他神情如常,什么额外信息都得不到。
“什么意思?”所以他只能主动问了。
“我也不知道。”
“你知道。”贺邳笃定道,“不然的话你怎么破译密码的?”
虽然实际的破译者另有其人,但是温瀚引在徐处之的事情上不介意把他功劳抢了,“那又怎么样,我不会告诉你的。”
贺邳第一时间没有去求他:“你没私藏什么?”
“没有。”温瀚引不假思索地回应,见贺邳饶有兴致地盯着自己,神色不改。
贺邳继续盯着他。
温瀚引开始有点紧张。贺邳那张脸本身就会无时无刻给人情绪emo,让人嫉妒,更何况是这样一个大帅哥时时刻刻盯着你,更让人emo紧张。
但是温瀚引但是没有退缩。
贺邳依然一动不动盯着他。
温瀚引依然没有撤退。
贺邳依然一动不动盯着他。
温瀚引终于泄气。
“无聊。”
“无聊。”
温瀚引和贺邳异口同声道。
这是他们之间的游戏,看他们能够在众目睽睽中撒谎能抵挡多久别人的怀疑,丝毫不表露真实的情绪和答案。但显然,他们还能继续玩下去。只是他们不想这么玩下去了而已。
“好,”温瀚引难得爽快一次,“我告诉你,除了玫瑰花还有钱。”
后来徐处之走后,温瀚引不信这个邪,不信委蛇居然什么也没给自己留,临死之前一心一意只有徐处之,又去把保险箱检查了一遍,结果发现保险箱最底下有个小隔层,当然他惊喜异常,连忙掀开保险箱底座,那里有一个纯黑色的长方形小毛绒袋子。和保险箱底座的黑色完全融合在一起,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到。
袋子很小,口上的拉链拉得严丝合缝,温瀚引赶忙把袋子拿出来,袋子落在手上,沉甸甸的,但毕竟袋子小,也装不了多少东西。
贺邳马上道:“是什么东西?你告诉我我就能猜一猜玫瑰花是什么意思了。”
“是钱。”温瀚引道。徐处之因为自己的打岔,成功地没注意到钱的存在。
贺邳一点意外的神色都没有:“那不是很正常吗?他有的最多的就是钱。富人家里个个有保险箱,不都是放钱、放黄金,放贵重物品的吗?”
温瀚引点点头:“是啊。”
贺邳有点后悔自己没盯着温瀚引开了:“咱俩什么关系,你直接说吧。”
“我喜欢你问。”温瀚引道。
“因为你想羞辱我是吧?”贺邳怒道,“那好吧。”
“……”
温瀚引也不逗他了:“没多少钱。”
“多少。”贺邳刚才是装的,这会儿才一本正经了起来,“多少很重要。不过能让你这么开心的,应该很多吧。”
“行了,见好就收,不然你要加刑了。”
“行行行,”一说这个温瀚引就头疼,“没多少,几万块。就一两万。”
“这么少?”贺邳皱眉,“他到底什么意思?我在他原来好几处豪宅里,通过你透露的消息,开过他好几个保险箱,最厉害的有文物,差一点的里面全是玉啊、翡翠啊珠宝之类的,最差也都是一大堆黄金条,怎么……”
贺邳被困住了。本来以为知道钱的数目,能够理解玫瑰花是什么意思,但其实知道钱的数目之后,委蛇的事情更加扑朔迷离了。
但是他并不后悔将委蛇直接正法,因为他的杀伤力实在是太大了。放任他多活哪怕一天,都会有无数人受到伤害损害。
而且当初的情况实在是太危急了,如果不对着他的脑袋开枪,自己的脑袋就要被对方那么多人射成马蜂窝了。擒贼先擒王,只有委蛇死了,在加上侦察官团队的快速打击击破,才能将天才陆冰建造的复杂庞大的犯罪帝国连根拔起,让越少的人再受到毒品侵袭。
但是这种不得已的选择背后,的确造成了许多的遗留问题。
最明显的,就是委蛇没有录口供。没有竹筒倒豆子地把自己的犯罪过程,犯罪生涯,以及人际关系网络等等交代清楚,而这种关键信息的必然遗憾,导致他们只能旁敲侧击,从其它路径入手,就好比这个保险箱。
贺邳现在从自己杂乱毫无头绪的脑子里理清楚自己当初答应委蛇的离奇要求的其中一个原因了。
或许他想要更加了解委蛇,然后再把这些信息带给他的侦察官同行,帮助他们提升,在之后的侦察办案过程中,能够更加游刃有余。
毕竟,了解一个天花板级别的罪犯,能让不如这个天花板的所有犯罪行为毫无容身之处。
理解了高级,也就识破了低级。
但也许还有别的原因,至少这是贺邳自己暂时想不明白的自己的地方。
委蛇已经死了,带着那么多的秘密下了地狱。活着的人还在被别的罪犯所威胁着。
但他现在有心无力。累了。
八年,那是对他人生的一次强力扭转,仿佛硬生生把一个冬瓜扭成了西瓜。
如果说前十几年的生涯,他都是游手好闲毫无目标梦想是当个小流氓的话,见到徐处之,让他倒了八辈子血霉的开始有了个离奇的目标——他要当侦察官的神话。
未成年的所有生涯里,都在想自己要做个坏人,忽然一下子一百八十度大转弯要做个好人,带来的后果就是,他比那些从出生开始就被安排当侦察官,或者从非常幼小的时候就明确了自己未来的发展方向的人来说,差了不止一大截,简直差了两倍的人生……
这也间接造成了,他早衰。太累了。八年跑人家二十多年。甚至是四十多年。
所以他才恨徐处之恨得牙痒痒,一面之缘,倒了八辈子血霉,累了他八年,完事儿好容易达成了“他恋爱对象”的门槛,结果到这儿之后,发现人家根本不记得他了。
…………而且他还有委屈无处诉,毕竟他们又没有签协议,这种画大饼在当初被他以为成承诺,自己真是吃饱了撑着。
而且他眼光实在是太高了,他几乎给自己立下了一个毫无完成可能的任务。二十五岁的副部长级别的侦察官。到哪找去?
历史上没有,未来也绝对不会有。贺邳有这个自信。
但是自己达成了。这个变态立下的变态对赌协议,他赢了。
但是对方忘了。他妈的。
他现在当然要找一个时机,用什么办法让他完全想起来,他倒要看看,那个时候他怎么说话。
贺邳魂飞天外的时候,温瀚引显然也魂飞天外了。
他愣愣地盯着涛涛海水,仿佛在晦暗幽深的海中,能洞悉一点委蛇这个犯罪天才一点内心真实的心声。
这里的海实在是太深太深了。深到没有砂砾,也没有游鱼,只有铺天盖地的海水,裹挟着所有的峥嵘和罪恶,永远进入了沉默。
贺邳回过神来,温瀚引也立马不看海了,贺邳还磨着牙,但是他弄得清楚公事和私事,现在当然是公事第一,他说:“现金还是?全是百元大钞?”
“是的。”
“真钱□□?”
“真的。我拿我们酒吧验钞机验过。”
贺邳皱眉:“这都电子时代了,要藏也藏点黄金,纸币藏保险箱有什么用?真遇到什么乱子,瞬间没价值了,而且还几万块钱。”
贺邳回过神,也许钱上没有突破口,玫瑰花倒是突破口,他原本以为,玫瑰花的意思太难辨认,现在看来,钱难辨认的程度显然丝毫不亚于玫瑰花:“这朵玫瑰花有什么异常的吗?它和普通的玫瑰花有什么不同?”
贺邳观察力惊人,但就算他观察力惊人,也实在在这朵玫瑰花上没有辨认出任何不同之处。
“对了,他怎么保鲜的?”
这是真玫瑰花,不是假玫瑰花,这是红玫瑰,和外头买的红玫瑰没有任何不同之处。
但的确,从委蛇拖属下把纸条交给他到委蛇死,再到他收拾行李准备来b区,这都好几天了。
贺邳遇到了关键。
“委蛇是个化学天才,”温瀚引说,“他可能会有自己的办法,再说了,据我所知,把一朵含苞待放的玫瑰花放进保险箱,并且在密闭的保险箱里注满水蒸气,控制好温度,玫瑰的确会自行开放。”
“他就不怕我拖延几天,再开的时候,玫瑰已经枯萎了吗?”贺邳说。
贺邳看着手里的玫瑰花,花瓣边缘已经微微发黑,是要凋零枯萎的迹象。
“算一算,昨天打开应该是绽放的最好的时候。可惜我没看到。我实在是太累了,我要好好恢复,好好充个电。”
“太难懂了,不想了。”
“已经一年半是这样的生活了,以后我不想过这样天天脑细胞都不够死的生活了。”
“温瀚引!”
温瀚引在走神,被他这么一大喝,才立马回神,心里不由自主地想,那昨晚徐处之看到的时候,必然是玫瑰绽放最好的时候。
这么浪漫的男人都不要,徐处之真的是现实到极致了。他都觉得可惜。徐处之却一点松动的迹象都没有。
果然,道不同,不相为谋,徐处之是贯彻始终的。
就是不知道徐处之这种变态,最后到底草落谁家,没点本事的,也根本无福消受啊。
“你帮了我个大忙,而且对我如此诚实,下次我请你吃饭。”贺邳不由分说道,“你保持这样,你肯定能减刑。”
“贺邳,问你个问题。”
“你说。”
“委蛇如果在最后的时刻想回头,你还会杀他吗?”
“啊啊啊啊啊。”贺邳叫了起来,“我大脑cpu要炸了,你别问我。我现在就是个虚职挂衔,我要吃喝嫖赌,我要谈恋爱!工作滚,别人的拜托滚!!!”
“好好好。”温瀚引忙应衬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