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菩提叹》克蕾塔

3、去陵城

　　从南樟岛行船到陵城需要一日一夜的时间，盛家两兄妹准备在元宵节的前两天出发。临行前，盛慕和再次向塔塔问了一遍：“你确定什么都不用带吗？衣服鞋子包包首饰化妆品什么的？”
　　塔塔看着盛慕和与盛瑾夏一人一手推出来的两个大箱子眨了眨眼，再看看自己两手空空一身轻松的模样，又眨了眨眼，最后看向盛慕和，带着一点迟疑开口道：“我没有那些东西，平时就是这样出门的。” 转口又好奇问道，“化妆品是什么？”
　　盛慕和闻言一愣，被塔塔那双琥珀色的大眼睛看得晃了晃神，她的一张俏脸精致无瑕，没有半点画过妆的痕迹，却十分的生动、自然、好看，几乎比他见过的任何一张脸都要好看，他甚至想伸出手去捏一捏——这个念头刚刚冒出来，盛慕和猛地手腕翻转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痛得他瞬间清醒，连连应道：“算了算了，左右到了陵城需要什么都可以再买，我们赶紧出发吧。”说完当先一步拉着行李跨出了大门。
　　塔塔与盛瑾夏相对无言，四目茫然。
　　走在前面的盛慕和却暗暗心惊，想着为何他每次盯着塔塔看的时候就会失去理智一般冒出莫名其妙的想法和冲动，想着他堂堂盛家二少爷红颜知己那么多也从来没有遇见过这种情况，想着那一瞬间他竟然觉得塔塔长得比他家女神还好看……虽然塔塔长得确实不错，一双杏眼宝石一般剔透，是很少见的琥珀色，五官也精致俏丽，但怎么看都不如他家女神美吧……
　　他莫非真的是中邪了？
　　塔塔是救过他，这几天与他们兄妹俩个相处下来也极好，但是在这孤岛上鲜少有人，她出现的突然，说一句来历不明都不为过，有着敏捷的身手，家里以打猎为生，如今认识没几天却二话不说就要跟着他们离岛。盛慕和突然觉得自己这个决定做得太不妥当了，但是事已至此总不能无缘无故把人小姑娘赶走吧……
　　“二哥！”
　　身后突然传来盛瑾夏的大声呼唤，盛慕和顿住脚步，猝然回过神，转头才发现妹妹已追得气喘吁吁，塔塔帮她拉着行李箱跟在旁边，一脸的好奇，笑意盈盈地瞅着他。
　　盛瑾夏快步追到他面前，气呼呼地瞪着他，“你怎么回事？使劲叫你都不理，那么着急做什么？追都追不上你！”
　　盛慕和连忙道歉，解释自己是想事情想出神了，不是故意不理睬。哄了好一会，待盛瑾夏终于把气喘匀了，他自觉地拿了塔塔手中的行李，承诺回到陵城请她去意味轩吃饭当作赔礼，盛瑾夏才“哼”了一声，拉上塔塔的手往码头走，算是勉强原谅他了。
　　盛慕和看着妹妹和塔塔交握的手轻轻叹了口气，压下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法，快步跟了上去。

　　这是塔塔第一次离开南樟岛，但她没有小女孩第一次独自出行应有的忐忑不安，只有获得自由的兴奋与即将迎接成年新世界的欢欣鼓舞。
　　“嘿！我出发去旅行啦！祝我成年快乐——”站在盛家私人游艇的露台上，迎着咸咸的海风，塔塔撑着手喇叭朝着正倒退着愈来愈远的南樟岛呐喊。樟树林中央一棵偌大的老樟树树梢微微晃动，若有若无的几声兽吼悠长绵延而至，传至塔塔耳中似是对她的回应与道别。
　　盛家两兄妹一无所觉，却也被塔塔欢喜的情绪感染，齐声喊道：“祝塔塔成年快乐！”
　　塔塔一把抱住盛瑾夏，“嗷呜阿夏你们真好！走走，带我参观参观你们的船，比我小阿叔自己搞的小破船好看多了！”
　　“好呀！”
　　两个女孩子唧唧喳喳地下了露台。盛慕和则懒懒地躺在小沙发上闭目养神，眯着眯着想起回到陵城又要面对老头子的臭脸就心糟糟，哀嚎一声一跃而起，也下了露台。
　　盛瑾夏已经带着塔塔逛完了一圈游艇，刚在第二层的小客厅坐下来，里面有简单的KTV设备，两个人正在讨论点些什么歌。盛慕和拿起角落里的吉他，搬出一把高脚凳，坐在屏幕边上，摆出了吧台一哥的架势，慵懒又霸道，“先给塔塔来一首生日快乐歌吧。”
　　两个女孩子齐齐应好。
　　盛慕和简单调了几下弦，垂着眸子开始弹唱那首耳熟能详的生日快乐歌。
　　唱着歌的盛慕和不再是一副跳脱的纨绔公子模样，这时候的他是安然的，虽然只穿着最简单的白色毛衣和休闲裤，唱着一首最普通的歌，但声音清越无尘，仿佛穿透了无尽的岁月，从那寂静的山林，漫过柔软的月光，迈着徐徐的步伐，跨过矮矮的篱笆门，停在了那株晚风中沙沙作响的银杏树下……
　　塔塔的目光透过盛慕和，仿佛看见了那位与他面容一致的身着素衣长袍的公子，俨然是矜贵的世家子弟。她的双眸露出茫然，又似乎有着朦胧的怀念，点点滴滴，星光一般弥漫开来。
　　一曲罢，盛瑾夏和着最后一句，她鼓掌的声音驱散了塔塔迷离的心绪。
　　“二哥，你是不是做了改编？怎么听起来不一样，更好听了！”
　　“随性而至，本少爷是天才！”没有在唱歌的盛慕和显然又换回了本来的模样，“塔塔你觉得如何？”
　　“很好啊！可以再来一遍吗？第一次有人给我唱生日快乐歌呢！”塔塔双眸亮晶晶的看着他，声音里透着难得的欢喜。
　　盛慕和的呼吸倏的一滞，他觉得自己完全没有了拒绝的能力，大概……又中邪了吧。
　　“如你所愿。”
　　这个上午，最后盛慕和也不知道自己唱了多少遍的生日快乐，每一遍都有着随性而为的大幅度或小幅度的改编，也许正是因为如此耗尽了他今日的才华储备，之后唱其他歌曲的时候他都是规规矩矩的照着原唱来，散散漫漫极尽敷衍之能事。但是塔塔依旧听得安静且认真。
　　盛慕和觉得自己获得了一枚新粉丝，颇为满足。
　　中午的午饭是盛瑾夏做的，就在客厅后的小厨房里简简单单下了三碗面条，每人一个荷包蛋，加几片小青菜和火腿，极为家常却精致。塔塔照旧吃得很开心，不断地夸着阿夏的手艺真好，又不忘捏几把她那婴儿肥的脸蛋。
　　盛慕和默默对比了一下上午自己唱完歌后塔塔的反应，极为安静、极为淡然，莫名的觉得有点心塞。
　　午饭后，盛瑾夏和塔塔回底层房间的小床上躺着闲聊，没一会儿，塔塔就睡着了，百无聊赖的盛瑾夏关了灯，很快也睡着了。于是整个下午，耗了半天嗓子又心塞的盛慕和独自摊在露台上望洋兴叹。

　　半夜，游艇不疾不徐地在海上航行，尾部拖出无数道粼纹，在月光下闪闪发亮，小岛早已退出了视线范围，前方依稀看见灯塔微弱的光。
　　深夜的静谧突然被打破，盛瑾夏惊慌失措地闯进了盛慕和的房间，匆匆开灯把他喊醒。
　　“二哥快起来！塔塔……塔塔不见了！”
　　灯光乍亮使得盛慕和不由眯了眼睛，待听清妹妹的话之后一骨碌掀开被子跳起来，“什么？什么叫塔塔不见了？”
　　盛瑾夏急得红了眼眶，拉了他就往外跑，断断续续地解释着：“我刚刚起来上厕所，发现塔塔不在……厕所里没有，客厅里没有，露台上也没有……塔塔不会不见了吧？怎么办呀你快一起找找……”
　　“你别急别急，船上就这么大丢不了的，可能她就是睡不着起来走走。”
　　一个大活人在这么一艘小游艇上哪能不见了？被吓清醒的盛慕和极快恢复了冷静，目光扫过船上的每一处角落。各处的灯都被盛瑾夏打开了，房间、客厅、小厨房、卫生间一览无余，甲板上露台上空无一人。盛慕和目露疑惑，跑进了驾驶舱询问驾驶员，两个驾驶员都说晚上没有看到塔塔出来。盛慕和这才真正开始着急了，急忙喊停了船，叫驾驶员一起又在船上仔仔细细搜寻了一遍，还是没有找到塔塔。
　　“哥……塔塔不会……掉海里了吧？”甲板上，盛瑾夏揪着哥哥的衣角，眼泪终于吧嗒吧嗒地掉下来。
　　盛慕和心里烦躁不安，回答不了妹妹的问题。他趴在栏杆上试图看清海上的情形，喊着塔塔的名字，但即使有月光，辽阔的海面依然是黑漆漆的，仿佛巨大的黑洞，随时准备着吞噬一切靠近它的人或物，只有脚下的游艇在轻轻摇晃着，孤单又脆弱。
　　“塔塔——”
　　最后一声呼喊音落，游艇侧后方船舷边上突然传来一阵哗哗的水声，盛慕和愣了一下，仔细确定了不是幻听，连忙俯身看去。
　　水面上倏然冒出女孩子的身形，海藻般的长发贴着脑袋垂着，湿润的小脸在月光下仿佛镀了一层银光，一双大眼睛湿漉漉的、笑眯眯的望着他。盛慕和慌乱的一颗心稳稳落了下来。
　　“塔塔！”盛瑾夏惊喜出声，伸出手去想去够她，“快……快上来！”
　　水上的女孩子双手在船舷上一拍，一跃而起，眨眼之间就轻盈地落在甲板上。盛瑾夏冲过去一把抱住她，刚刚暂停了一会的眼泪的又开始吧嗒吧嗒掉。
　　“你没事吧？我都以为你掉海里不见了……”
　　看到盛瑾夏哭了塔塔收起嘴角的笑意，很是无措，只能伸手轻轻拍着她的背，凌乱地安慰：“没事没事，我没有不见，我就是醒了……但是你们都睡着，我无聊，就想着下海里游会……”
　　“无聊所以三更半夜到海里游泳？”盛慕和阴沉沉的声音骤然响起，盛瑾夏的哭泣声噎住，塔塔解释的话也猛地收住，呆呆地转头看他，只见他漆黑的眸子仿佛盛着火焰，牢牢地盯着自己。塔塔心里咯噔一声，她还没有见过这样子的盛慕和，顿时更加的无措，再也说不出半个字，却不是很明白他为什么会这样子。
　　心急如焚时发现塔塔平安无事，盛慕和确实大松了口气，听着她解释的话回过神，大惊大喜之后却是大怒，尤其是看着她一脸无辜无知无觉的神情，怒火更是噌噌噌地往头顶上冒，直到压也压不住。
　　“你知道这海里有多危险吗？大半夜的觉得无聊就自己下去游泳了？船还在走呢，你要是没跟上怎么办？遇到大鱼、碰到礁石怎么办……”
　　“我……我跟的上的……”盛慕和一连串的质问把塔塔砸懵了，怯怯地下意识应了一句。
　　遭遇顶嘴的盛慕和怒火又盛了几分，声音也拔高了，“船走得那么快你怎么知道你一定跟的上？万一跟不上谁找得到你！你知道大半夜发现你人不见了我们多着急吗？口口声声说自己成年了你看看你做的是成年人会做的事情吗？我真是后悔，当初就不应该答应你跟着我们走！”劈头盖脸把人骂了一顿之后盛慕和甩手就走，砰的一声关上了自己房间的门。
　　盛瑾夏很少看到自家二哥生气的样子，但一旦他真正生起气来，她是半口大气都不敢出的。就如此时，即使被骂的不是自己，但盛慕和那冷冷的阴沉沉的暴怒的声音还是吓得她只能僵硬地站着久久不敢动弹也不敢出声。
　　夜风凉凉，吹的浑身湿透的塔塔狠狠打了一个哆嗦。旁边的盛瑾夏反应过来，“哎呀”一声抓着塔塔的手赶紧把她带回室内。
　　“……要赶紧洗个热澡换身干净的衣服，不然要生病的。塔塔……二哥他……生气是太担心你了，吓到了……不是真的生气。明天起来就好了，明天我叫他跟你道歉，好不好？”
　　“不用，我抖一抖就干净了。”塔塔没有听清盛瑾夏说的话，只是下意识呢喃了一句。她此时此刻还是一脸懵然，耳旁是盛慕和那一句“我真是后悔，当初就不应该答应你跟着我们走……”的回响，脑子里“嗡嗡”的，他说了很多话，她都听不明白，但最后这句话她听明白了……他生气了后悔了，他是讨厌自己的。
　　塔塔感觉心里空落落的，就像是小时候在山坳里滚落，被细细的藤蔓纠缠住时，那种慢慢窒息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