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荡乾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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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午间，宋皇夫用过午膳，独自在书房小憩。异香就坐在屋外回廊处，爬满廊架的珊瑚藤为她留出一片阴凉。没到揽月宫前，异香从来没有见过这种花。那深深浅浅的粉红，偶尔一点洁白若雪，入鼻淡淡轻香，一眼望去，斑斓香海，美不胜收。更难得在盛夏仍开得如此繁盛。听总管说，这种花是从异邦引入，全金吉，仅揽月宫有此奇花。自第一次看见它，异香就爱上了这个回廊。不当差时，经常在此徘徊。
有一次，她忍不住心中的喜爱，摘了一朵藏在身上，一不小心，在给宋皇夫倒茶时掉了出来，正掉进皇夫的茶杯里。见碧绿清波上飘卧一点粉红，异香吓得花容失色，匆匆跪下。宋长月用铁手将那朵花从茶杯中捞出，看了异香一眼。
异香吓得毛孔倒立，但奇怪的是，宋皇夫的眼光并不若平日冰冷，淡淡问道：“你喜欢这花？”
异香叩头答道：“是！”这么珍贵的花朵，是皇上专令为宋皇夫而种，她一个小小宫女，竟敢私摘私藏，又正巧落入皇夫的杯中，异香只觉浑身发冷。
宋长月将花放下，声音一如平日：“这花又叫凤宝石，据说它还有一个意思‘爱的锁链’。”说完便再未多问，也没有责罚她。
“爱的锁链”，多美的花，多缠绵的花语，只是，爱能被锁住吗？异香正在发呆，忽听脚步声响起。一群人向着这里走来。听声音脚步很急，而且有甲胄和兵刃轻轻撞击的声音。异香跳起来，宋皇夫正在小憩，谁竟敢弄出这么大的声音？
奔到书房门口，迎面走来一队曱士，杀气腾腾的脸上一片肃穆。异香心急急跳了几下，壮着胆子道：“宋皇夫正在小憩，你们是谁？竟敢吵闹！”
领头的甲士黑着一张脸，冷冷道：“奉旨，拿宋长月见驾！”
“啊？！”异香小嘴微张，似被人点穴一样呆住。
甲士越过异香，用力推开书房大门，气势汹汹地冲了进去。领头侍卫一抬头，见紫檀雕龙掐金巨案后，青衣男子正全神贯注地看着书，似完全未受外面声音的打搅。只一眼，原本气势汹汹的众侍卫气焰立即减了大半。眼前男子，若深不见底的寒潭，盛夏酷暑仿佛停留在门外，屋内一股森寒之气，让所有人都静了下来。
仅过了一呼吸间，领头侍卫却觉得格外漫长，不得不开口道：“皇夫大人！我等奉陛下之命押大人到火云殿！得罪啦！”
宋长月慢慢放下书，眼中没有一丝惊慌。嘴角浮现一丝淡淡的笑意：“她终于发觉了！也是了断的时候了！”
几个侍卫走到宋长月面前，震惊于他的冷峻，犹豫着没有立即下手。宋长月道：“动手吧！”
火云殿内，由女皇一手训练的精锐亲卫众星拱月般环侍在侧，个个杀气腾腾，而当中座上女皇脸色铁青，如一柄即将出鞘的三尺青锋。
宋长月被侍卫押进大殿时，金露眉目猝然一动，心似被剜出一大块，这虚无却又真实的疼痛让她几要软倒。掌心蓦然生出猝力，她攥住包金凤头扶手，十指丹蔻深深剜了进去，刻出一圈深深的凹痕。
冗长衣衫擦着地面而过，发出细细簌簌之声，在安静的大殿中分外清晰。宋长月被两个侍卫架进火云殿，绵软的双腿一路滑行，坚硬的金砖地上未留下一丝痕迹，却好像刻在了女皇的心上。虽然狼狈，他的脸上却多了几分笑容，这笑容，刺伤了女皇的眼。她用尽心思欲搏他一笑，看到的只有无尽的冷漠和苦笑，然而此时他笑容淡远，带着几分愉悦，令她又爱又恨。
金露冷冷哼了一声，“宋长月，你可知罪？”
强忍着肩胛处撕裂般的疼痛，宋长月在士兵放开他的双臂后，以手撑地坐在地上，从容道：“陛下已经知道了，又何必再多问！”
金露怒道：“你和金勇勾结，你知不知道这是不可赦的大罪！”
宋长月微微一笑：“我的罪过可不只这一条。迷惑陛下，搅乱后宫，让朝臣渐渐对陛下不满，所以金勇才有可能在短时间内得到这么多人的支持。我稍加挑拨，就让几个忠于陛下的大臣被陛下疏远，尤其是元帅楚辞，如果他在陛下身边，金勇怎么可能得逞？我包庇保护了刺杀陛下的刺客，不仅治好了她的伤，还一直和她保持联系。我还挑拨了陛下与皇妹的关系，使她与你离心离德。我还做过很多事，如果陛下真的想听的话，我可以一一说给陛下听！”
金露气得脸都发紫：“你--”
宋长月抬眼看着金露，声淡如水，却夹带着深重的仇恨，“金露，留我在你身边，是你一生做得最蠢的一件事！你让我生不如死，我也要让你尝尝被夺去所有珍贵的东西的滋味！我要你失去权力，失去亲人，变得一无所有！”
金露一时失控冲上前去，劈手揪起宋长月的领子，紧紧扼勒住他颈项，“你找死！”
宋长月只觉气息一紧，脸色憋得发红。他动了动唇，扬起微弱弧度，笑意愈发狰狞，不见挣扎和畏惧，冰冷声音透着十分的轻蔑与冷漠：“说对了！我就是找死！能在临死前亲自了结你我之间的仇恨，我死也瞑目！”
金露怒极一把将宋长月推到地上：“你就不怕朕让你不死不活！”
宋长月的头直直撞在地上，再抬首时已有鲜血顺额角淌下，滴落在衣领上，猩红一片。他低低一笑，“即使不死不活，也胜过成为一个女人的玩物！你已经断去了我的手足，接下来想做什么，就随你的便。是剜目割舌还是凌迟处死，悉听尊便。”
话语如冰棱字字刺中金露心尖，痛已不觉，只剩仇恨，恨不能毁了宋长月，毁了皇宫，毁了天下，甚至毁了她自己。手按剑柄，却使不出一丝气力，明明满心怨恨，却在触及他血流满面的容颜时烟消云散，甚至还有些心疼。
他伏在地上，纤瘦身躯微微颤抖，却并非害怕，而是激动。金露只觉心已如玻璃碎了一地！他满脸血污，模样十分狰狞，眼中恨意再无一丝隐藏，瞬如利箭迸发。箭箭透入她肌肤，穿透她心骨，直剜进肺腑里去。忽然，一阵天眩地转，金露急怒攻心，眼前一黑晕了过去，仅仅一刹那，她的心里竟有些轻松，可以不再面对他仇恨的目光，可以不用去决定怎么处置他，可以——解脱了。
见女皇昏倒在地，下面的人都乱了手脚。众人手忙脚乱的抢救金露，没有人去理会伏在地上的宋长月。
宋长月冷眼看众人忙碌，忽觉心中空空如也。仇已报，路已尽，这世上，再没有他宋长月活着的理由了。低头见衣上所绣苍鹰已沾满尘土，轻轻伸手拂了两下，抬头看向北面，回家的时候到了。爹，娘，孩儿此身难回故土，魂魄必穿越千山万水，依于爹娘膝下。
侍卫长终究注意到了伏在地上的宋长月，却不知该怎么处置他。他犯的是十恶不赦的大罪，但是谁都知道他在女皇心中无人可及的地位，除了女皇，没有人敢决定怎么处置他。侍卫长想了一想，叫来两个侍卫将宋长月带到一旁的偏房中暂时看押，等女皇醒了，再由她亲自发落。
过了良久，金露悠悠醒来，慌乱目光四下搜索，却没有看到宋长月。心中一紧，金露猛地坐了起来：“宋长月呢？没有我的命令，你们把他怎么样了？”
侍卫长连忙上前道：“臣知道陛下要亲自发落宋长月，所以没敢自做主张，只是将他暂时押在偏殿里，请陛下处置！”
金露松了一口气，忽然觉得浑身无力，慢慢地躺了下来，半天没有说话，就在众人以为她不会再说话时，金露慢慢地道：“先把他关到冷宫去 ！我要好好想一想！”众人不敢多说，领旨退了下去！当天宋长月就被押进了冷宫。
冷宫位于皇宫西面，一个极荒僻的位置。红漆斑驳的大门将这个死寂的所在与金碧辉煌的皇宫分成天地两个世界。院子里的杂草已经长到了屋檐的高度，将几间破败的房间紧紧包住，要想靠近都有困难。
几位侍卫用宝剑砍出一条路，才勉强走到房门口。残破的房门却挂着三把巨大的铜锁，铜锁上已经生出绿绿的铜锈，看来已经多年没有使用。太监掏出钥匙，想要打开铜锁，忙了半天，铜锁仍未被打开。一位侍卫不耐烦的推开太监，宝剑一挥，火星四溅，精钢宝剑上现出一个缺口，那铜锁依然未开。侍卫又连砍几剑，“当”一声，铜锁终于断裂，重重地砸在地面上，发出一声暗沉的声响，仿佛他们此时要开启的是地狱之门。
紧接着另两把铜锁也被砍开，一群人费了半天劲。关闭多年的冷宫之门终于开启。阴冷的寒气扑面而来。酷暑天气，竟令人遍体生寒。最靠近门口的侍卫只觉鼻间奇痒，灰尘扑面而来，让他呼吸一窒，急忙用手捂住口鼻，尽管动作够快，仍吸进了不少灰尘，忍不住连打十几个喷嚏。低咒声在看到室内情象时化为乌有。
虽然是大白天，由于四周杂木遮挡，仅有的一扇窗也钉满了木条，室内光线幽暗一如夜间，蛛网密结的室内，堆了些杂物，大多是些面目狰狞恐怖的面具，这是祭祀时跳鬼王舞用的面具，破损后就被丢在这里。这些面具本身就做得十分恐怖，在大白天人多时都让人心惊，而何况这样如鬼蜮般的所在，胆小之人只怕心胆俱裂。
吐了几口闷气，侍卫长洪峰回头看看面无表情的宋长月。他坐在地上，目光空洞。衣上的鲜血已经干成褐色，头上的伤处简单的用粗布包住，血渍衬得他的脸色更加可怖。洪峰低声道：“押他进去。”
两个侍卫上前，驾起宋长月，就往屋内唯一的一张小小的硬木床拖去。青衣黯淡，沉入一片黑暗。侍卫到了床旁，却见硬木床上，原有的一床破被已经霉烂，根本无法再用。洪峰浓眉渐渐拢在一起，将宋长月放在这样的环境中，不用多久，他必死无疑。
待宋长月坐到硬木床，洪峰忍不住道：“宋皇夫，您，有什么话要卑职带给陛下的吗？”若是宋皇夫服软，也许还有一线生机。洪峰毕竟跟随金露多年，对女皇的心思看得比她自己都透。
见宋长月清清淡淡的一笑，今日竟是洪峰看到宋皇夫笑容最多的一天。宋长月的声音依然平静：“别在她面前提起我。我们从此两不相欠！”
作者有话说
第26章 荡乾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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