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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

  •   半年后
      天气渐热,魏容背着提着书筐,回到官驿西厢他和母亲的院落,走到院门口就听到母亲的说笑声。
      进门不出所料,宋平真也在。
      二人在枝叶繁密的榕树下摆了小席,齐姬正细声细气地指点着宋平真打络子,时不时说笑几句。
      宋平真一身粉白曲裾,像是落在青翠草甸上的桃花。从魏容的角度正能看到她皱眉咬牙,葱白纤细的手指并无章法,打出的络子线眼有松有紧,在齐姬的笑声里,她释然一笑,将半成品络子扔回线篓。
      “平民妇人手艺罢了。”齐姬脸上生晕,将手上新打的络子穿在佩环上,倾身把挂到宋平真腰间,“瓘姬是不必学这个的。”
      “手艺哪分贵贱。”宋平真笑着摇头,拿起案上齐姬做的样品,“达者为师,夫人手巧,可一定要手下我这个拙笨徒弟。”
      齐姬抿唇,她本生得娇艳,如今日子渐好,半年前的朝不保夕似乎已经是梦里的事情了,如今日子过得并不比魏质子在的时候差,她转头正看到在门口的魏容,抬手招呼:“阿容儿回来了?”
      “母亲,中山姬。”魏容快走几步进了院子,走近小席,作揖行礼。
      “这孩子还是这么生分。”齐姬伸手将魏容拉到面前,掏出手帕按了按他汗湿的额头,“瓘姬是愿意你唤她阿姊的。”
      “身份有别。”魏容闷声道。
      宋平真看着这别别扭扭的魏皇,恶趣味被满足,笑得靠在了几上。
      她最初是打算做个旁观者的,并不打算太涉足齐姬和魏容的生活,就像她在中山国那十数年一般。但这官驿就只有这么大,她又按捺不住好奇心,时不时过西厢院落来看看,往来多了,和本就寂寞的齐姬迅速有了不错的交情。
      齐姬也笑,拿手点了点魏容的额头,却并不多说。
      她当然知道身份有别,几个月前魏宣王暴病而亡,魏质子的父亲践祚成了魏国新君,魏质子被记在新王后名下,改名魏子石,是魏国的高蕴君。但却丝毫没有迎她母子归国的消息。
      而半年过去,中山姬在齐王后面前仍旧有一席之地,在齐国王台比几个庶出公主更有脸面,原本不是很喜欢她的成阳君,现在也时不时往官驿送东西,几乎是板上钉钉的未来齐王后。
      中山姬喜欢她们母子,在她的照拂之下,能维持不差的生活,甚至魏容都能进王台学宫尚学。并且她性格好,易于相处,齐姬也乐得有这么个小友。
      宋平真的侍女袖椿步履匆匆进了小院,她是宋平真从中山国带来的侍女,原本齐王后送给宋平真的随侍都被她慢慢塞回了王台,如今她身边只剩几个从中山国带来的旧人。
      袖椿时常跟随宋平真往来西厢,和齐姬魏容并不陌生,但他们是第一次看到往日里笑嘻嘻的袖椿面色如此严肃。袖椿看了齐姬与魏容一眼,凑到宋平真耳边说出了她打听到的消息。
      在场就三人,袖椿如此做派可以说是无礼,魏容却并未觉得不愉,他从袖椿那一眼中嗅到了别的意味。袖椿带来的消息一定与他们母子有关,而袖椿将是否把这个消息告知他们的权力交给了中山姬。
      宋平真听到袖椿所言,并不惊讶,她算着日子,早有猜测,所以才安排袖椿和昶淞打探。
      宋平真挺喜欢这样可以说是岁月静好的日子的,不用学习工作,除了时不时进王台和齐王后维系好关系,吃吃喝喝,逗逗小孩。
      可惜成阳君态度软化愿意接纳她,她的婚事迫在眉睫,但她并不愿意和人建立过于亲密的关系,甚至是生下孩子,她知道以自己的性子,到时候说不定会做出什么,扰乱历史影响后世那才是罪过了。
      她如今基本是秉持着不在史书留名,顺应着已知史实行事的方针,力所能及给魏容母子带来稍好一点的生活。半年相处,她也喜欢这个别扭但懂事听话的小魏皇的,可惜滚滚车轮马上要碾压过来,小魏皇即将面对他壮阔人生的第一场冒险了。
      袖椿看宋平真没有说话,只低头出神,没有迅速离开这是非之地,明白了宋平真的决定,心里气急,跺了跺脚,但也无奈退出院落,为他们守住门户。
      宋平真还是没有抬头,她在回忆已经那些对她来说遥远的史书记载细节,魏容母子是如何逃过这一劫,逃出生天的呢?
      齐姬再迟钝也感受到了这不一般的气氛,不可避免她想起了半年前的的经历,血色尽快失,她想打破这几近凝固的氛围,张口闭口半天,最终唤了声毕恭毕敬的:“中山姬……”
      宋平真被她一唤,猛地一激灵,没错,是齐姬!
      宋平真抬头看向魏容,半年前的衣衫落魄的小少年,如今穿着合身的净面直裰,戴着嵌了杂玉的半冠,还挎着书筐,虽不显富贵,却是个文静雅致的小学子。
      “夫人,我从未听您提到过你的母家,您是齐国人吧,不知家住何处,家产几何?”宋平真手有些发抖,倾身抓住了齐姬的腕子。
      “我?”齐姬恍然,又有些疑惑,“中山,瓘姬也知道,我是舞婢出身,得高蕴君垂爱,才有了阿容儿。好身家的女儿又怎么会做舞婢呢。”
      宋平真合眼,默了片刻,是的,舞婢出身的齐姬怎么会有好身家的家族呢?为什么史书上记载因为齐姬是齐国富豪人家的女儿,才得以藏起来,因此母子二人竟得活命。
      宋平真忽然想到两个月前求到她面前要她帮忙联系王台的临淄贩布商人,因是举手之劳,她帮了这个忙。这是她记忆里接触到唯一能称为齐国富豪的人物了。
      “夫人和阿容儿有接触到过齐国的富豪人家吗?”宋平真强笑问道。
      齐姬不知为何问到这个,想了会儿,无奈地摇头。
      魏容看着宋平真,不知道是从她的举止里发现了什么,开口解释道:“我和母亲身份尴尬,就算是真认识什么豪富,也没办法让别人帮什么忙,尤其是生死攸关的忙。”
      宋平真有些茫然,她不知道这是因为她的出现导致了魏容母子生活改善,让他们错失了结识那位帮助他们躲过杀生之祸出逃的齐国富豪的机会,还是本身她就存在于历史上,那位帮助母子二人的富豪就是她帮过的布商。
      算了,宋平真摇头,她出现在这里就是悖论了,历史哲学问题先放一边,如今她要做的就是送魏容母子离开,完成他们历史使命,而她也得抓紧这个机会离开齐国。
      “夫人不必担心,阿容儿跟我到东厢走一趟,我有话要和你说。”宋平真起身,理顺曲裾下摆,也整理清楚了自己的思绪。
      魏容看着她如往日一般笑如春花,几句话安抚了齐姬的情绪,但他知道确实出事了。这个一直看似平和却疏离的中山姬,第一次拉住了他的手腕,几乎是拽着他快步往东厢走去。
      东厢的院子比西厢更精致讲究,这是魏容第一次踏足东厢,他还来不及多看,宋平真就拽着他进了内室。
      原本在整理妆台的侍女伴瑕,看到宋平真拉着魏容进来,有片刻的诧异,但并未多问,敛袖打恭,便退出内室,和跟着回来的袖椿一起守住了内室门窗,以防隔墙有耳。
      “魏国征集军队,由高蕴君领兵,即将抵临平川。年前宣王大败,郁郁抱病而亡,魏王秉承父志,只为一雪前耻。”宋平真松开手,看了眼魏容,边走边说,走到上首筵席,端正跽坐,抬手示意左下筵席,“来势汹汹,齐国王台已知陈兵消息,因年前大胜,并不着意。毕竟七个月前,魏国将将大败,短时间想来也征集不到什么骁勇。一方厉兵秣马,一方轻敌自傲,骄兵必败。”
      魏容坐到左下筵席,他听懂了宋平真的意思,只要齐国一败就是他母子枭首之日,本来他应该担忧的。但想到宋平真得知消息后的一系列举动,他知道,这位奇怪的中山姬要帮他们:“最好的办法就是趁乱出逃,逃进魏国大营不但能苟活一命,还能趁机归国,脱离这尴尬境地。”
      “是的,就像七个月前的高蕴君那样。”宋平真笑了笑,看着这个乖乖坐在下首的小孩,有些恶趣味地出言恐吓,“最多五天,王台完成军事部署后就会想起你,到时候轻则重兵包围官驿,重则你们母子直接下狱。高蕴君能免除拘禁,是他广交齐国权贵,依靠他们的担保。那你们母子呢?”
      宋平真拿起搁在凭几上的孔雀羽扇挡住了笑得合不拢的嘴,慢吞吞地补充:“别想着靠我,我除获得了齐王后母子的青睐外,和你们并无区别,唯一的区别就是我的王父一心想着苟存国祚,绝不会轻易动兵。”
      半年的相处,魏容颇为了解宋平真对着他就会莫名其妙出现的恶趣味,她在西厢庭院里问他母子的问题其实已经算是把她的打算告知他们了,若她真打算置身事外,就不会拉着他走这么一趟,他只得哄着她,做出困扰的样子:“那我该怎么办呢?”
      宋平真哪里不知道魏容在哄着她,但看着这早熟的小魏容乖乖坐在她下首,还遂她的意,做困扰情态,想到史书上横扫宇内的魏皇,就真的爽到。
      “是啊,该怎么办呢?”宋平真用扇柄敲了敲凭几,“我去求齐王后和成阳君吗?啊呀,不可,到时候你们是要出逃的,我留在这里就惨啦。”
      宋平真看小魏容就那么平静又无奈地看着她,忽觉得有点赧然,故意捉弄早熟小孩确实不太好,但有趣啊:“如果阿容儿能唤我一声阿姊的话,说不定我就能一下子想出办法啦。”
      魏容抿唇,他知道宋平真总是那么浮于事外,但这也是一个能让心机颇深的齐王后真心相待,让对她心存偏见的成阳君决定求娶的人,很少有人能真情实感地讨厌她。
      更何况,虽不知有几分真心,宋平真确实待他颇好,这是几乎没受到什么善待的魏容遇见对他最好的,没有血缘的人。
      这一声阿姊,他应该唤的,从前固执地称呼她为中山姬,不过是为了提醒自己,这个人散漫背后所隐藏的冷漠疏离。可如今,她是冒了极大的风险出面帮他。
      “阿,阿姊……”虽说找了一万个叫阿姊的理由,但喊出口还是千难万难,声如蚊呐不过如此了。
      “哎!”宋平真当然没错过那声阿姊,回应得响亮又轻快,她也不再为难魏容,从腰间取下了自己的印钤,抛给魏容,“你拿着我的印钤去稷门最大的布行找他们掌柜,有我的印钤,那个狡猾的商人会见你的。但我不想涉入这件事,你得自己去说服他。我只能算是给你们搭了梯,我一直觉得有个做王孙的小辈很有面子,我想他也会这么认为。”
      魏容将印钤握在手里,铜钮印钤上刻着中山国的山字形图腾以及藏在图腾里属于中山姬的名字——姬瓘。想到在西厢宋平真第一反应是问齐姬的家族,也明白了宋平真的暗示,不管是真是假,商人逐利且周转列国,拥有个名义上的王孙外孙,他们会答应的。
      “保证战时的自由安全是第一步。”宋平真放下羽扇,收敛表情,以第一见面时那样的端正姿态直视魏容,“商人愿意保证你们母子能自由行动,但绝不会协助你们出逃,虽逐利,但也要有命享受。”
      “可以趁战败消息传回防备松懈时,逃往平川。”魏容并不喜欢这样的宋平真,直面她的萧疏,扑面而来的冷意有些渗人。
      “阿容儿,你真是没有出过门啊。”宋平真举起羽扇轻摇,带起微风吹动她插在单螺发髻上的步摇,“你知道临淄离平川有多远吗?战后抽出手的齐王后反应可比你想象的快得多。你和你母亲两人,就算你天赋异禀能驾马车,且布商也愿意为你们准备一辆有市无价的马车,你们最多到平陵。”
      魏容有些怔愣,他这短短的九年人生所见不过是一个临淄城,更广袤的天地,是他所想之外的世界。他看着上座的粉衣少女,他意识到了自己的不足及齐王后的识人之明,她不过比他大了五岁,其见识勇毅远超平凡成人。
      宋平真回忆这一场在平川爆发,打到薛陵的大战,魏国大军一路攻下平川、阿城、昫城、寿城、无盐城、最后是薛陵,呈现圈合之势撕掉了齐国一块肉,强占十三城。
      “我可以帮你。”宋平真估算着魏国行军时间敲定了路线,“我帮你归国,但我有条件。”
      现如今,除了宋平真,魏容找不到其他任何的援手,并且他并不认为自己有什么东西是值得宋平真冒这么大风险来图谋的,他起身长揖:“阿姊请讲。”
      宋平真被魏容如此诚恳的态度取悦了,魏容的缺憾在她意料之中,如果他从小长在临淄城,自由见闻受限,还能熟知天下格局大势,那就该怀疑是穿越或是重生了。
      “我要你带上我走,让我入魏”宋平真偏头看着魏容,一字一顿,“我要你承诺在未来有生之年保障我的安全和自由。”

  • 作者有话要说:  咸鱼冲冲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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