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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   正月望日,临淄城,遄台官驿
      官驿长吏和先遣使者围坐在门房里的火盆周边,蓄着小须的长吏旁敲侧击打探着王台的态度。
      先遣使者低垂眉眼并不答话,雪落无声,长吏闭上了嘴,门房里只有火盆干柴噼里啪啦的爆燃声。
      “使者。”长吏心里慌乱,小心褪下拇指上的青玉扳指塞到使者的袖子里,“某一介小吏,受……”
      “君可非一般小吏。”使者将扳指放在火盆之上,接着火光检视这玉色上乘的扳指,确定这玉扳指无纹无章,这才慢吞吞收进怀里,“魏质子从这里出逃回魏,只巧年底大战得胜,王台大喜,才忘了遄台官驿的错漏。”
      “魏质子怎么逃脱的,不用我来提醒吧。”
      不时有寒风灌进门房,卷走火盆蓄起来的暖意,长吏却已经汗流如浆,他强笑着用大袖擦了擦额头。
      “使者,某忠于大齐,亦忠于王后,从无二心,只那魏国小子过于狡猾了。”
      “王后知君辛苦。”使者手上拍了拍长吏的肩膀,拍得他一颤,“这一身紫朱细绢,要不是看在君往日辛苦的份上,如此僭越礼制,早抓了下狱了哇。”
      “盘剥监居的魏质子妻小,没有关系。”使者起身,整理大氅佩剑,“只盼着别糊了脑子,把手往得罪不起的人身上伸。王后很喜欢那位贵人,指不定是未来是什么高不可攀贵不可言的身份,别被她看到了什么糟烂,转头告到王后那里去,谁都保不住你。”
      官驿门前劲痩的枯木在稀稀落落的雪中撑开虬曲的枝干,小吏衣衫单薄只能靠搓手跺脚勉强维持不被冻僵,他扬着脖颈望向被雪雾模糊了的夹道口,期待着先遣使者所说的中山姬快些驾临官驿,外面实在太冷了。
      上官和王台来的使者能在门房里烤火取暖,而他这样的小吏只能在门口望着,等车架出现在夹道口,再叫换上官和使者出来迎接。
      “去备汤沐。”
      小吏看着长吏,有点回不过神,这偏爱华服的上官怎么突然换了身细布夹衣来。
      长吏翘首以盼,回头见小吏傻痴痴地立在那儿,觑着使者的脸色,伸手敲了了下小吏的头,沉下脸:“还不快去!”
      “就去,就去。”小吏打了千,转头就往门内跑,怕不是上官撞邪了哦,往日里要他这么傻不愣登地杵在那里,上官那蛮横脾气,早一脚踹翻他去了。
      “鄣兄,外面是?”八九岁的小少年立在前堂的悬山下,叫住了正顺着东廊往后室跑的小吏。
      小吏回头,被冻得麻木的脸上露出笑容,虽然长吏盘剥无礼,但他还是清楚的,这怎么说也是魏王玄孙,魏国安国君之孙,不是他这样的无姓小民能轻贱的,“闻说是中山姬要住进来,上官正和先遣使者在外迎接哩。小公子看看热闹就罢了,可别被上官看到。”
      小少年魏容颔首,谢过小吏的提醒,他看着带着齐国王台仪仗的骈骑輶车停在官驿门口,那凶悍刻薄的长吏腆着脸弓着身子迎上去,又被跳下车辕的左右骖乘隔开,忽觉得有几分可笑。
      他知道中山姬,中山王的三女儿,号称有宣姜再世的容貌德仪,小国公主盛名甚嚣尘上,那就是做好了被大国王室点名纳受的准备的。齐国和中山国接壤,近水楼台,中山姬就这么被送到了齐国王台。
      魏容年纪小,身份说尊贵也尊贵,说尴尬也尴尬,魏质子质于齐与舞婢齐姬生的儿子,若魏质子好好呆在临淄还好。可半年前,魏质子趁魏国与齐国交战之时,抛下妻小,带着门客出逃归国,留下的母子俩几度要被戮首祭旗。
      好在年底魏国大败,魏容和齐姬才捡回一条命,又被送回官驿监居,被那官驿长吏巧立名目盘剥刻薄。
      齐姬软弱,年前的几死还生吓破了她的胆子,未满九岁的魏容担负起看顾母亲的责任。他学会了讨好逢源,靠着年纪小扮傻卖痴,一些齐国贵子乐得以他取乐,也知道了许多旁人不知道的消息,比如三日前远道而来的中山姬。
      齐王打着纳美人的主意召中山姬入齐,被擅权主政的齐王后截了去,本以为美人薄命,必死于悍妒强势的齐王后之手。却又有传言说,齐王后爱重中山姬端正方直,夸赞她名副其实宣姜再世,打算让她嫁给自己的儿子,齐国的嫡公子成阳君。
      要知道齐王后年近四十,就这么一个儿子,若无意外,成阳君就是未来的齐王,嫁娶只指正妻。这多好的运道,一跃从年老齐王的嬖幸成了未来的齐王后。
      “中山姬,到遄台官驿了。”随侍敲了敲车壁,震醒了拢着齐王后亲赐白狐裘沉沉睡去的少女。
      宋平真捏了捏眉心,将身上的狐裘扎紧,掀开车帘,搭着随侍的手臂,走下輶车,抬首打量这历史上多次提到的官驿。
      宋平真来自后世,是国家博物院新入职的展览策划,几个通宵加班完成魏皇主题的展览准备,工作告一段落,和同部门的同事们聚餐,大家都很高兴,喝了很多酒。
      她喝到失去意识,再睁眼就成了襁褓中的中山姬。
      这十多年,作为容貌出挑、性格格外沉稳的公主,宋平真被中山王给予“厚望”,学习诸国文字语言文化、音律诗书,甚至是政治军事。
      宋平真有时候都想劝劝中山王,与其这么培养一个要嫁出去,变别人家媳妇的女儿,不如好好培养个能担大任的儿子哇?
      为了回报中山国的养育,宋平真也想着要不给她名义上的兄弟们开点外挂,延长这个几乎没有史料提及的小国存活时间,但看到了中山王其他的儿子,宋平真放弃了。
      不思进取,得过且过,放任自流,在诸侯争霸的现实里,菜是原罪。哪怕真拿着宋平真留下的什么新技术,也只是小儿抱金于市,说不得还会加速灭国进程。
      先遣使者是齐王后身边的中监,他深知齐王后是怎么个多疑的女人,但面前这不满十四的少女不仅活了下来,还得到了齐王后的青睐,对于这个很大可能会成为下一个齐王后的少女,他表现出最大的顺服。
      “贵主,这是遄台官驿的长吏,若您有需要可以告知他。”先遣使者躬身为宋平真介绍身边满脸堆笑的长吏。
      宋平真看了眼长吏身上还带着折痕的布衣,并没有说什么,略颔首,在随从的拥簇中走进官驿,她抬眼就看到了前堂悬山下的少年。
      细绢的青色棉袍洗得发白开丝,袖口略紧,露出了一节里衣,可以说得上是落魄,好在少年生得好,粗陋的衣裳和乱糟糟用布条随意绑起来的头发也掩盖不了的眉目粲然。
      长吏看到魏容出现在人前,脸色一沉,被宋平真眼风一扫止了要出口的呵斥。
      “此乃出逃的魏质子之子。”齐王后送来的侍女珍雀深谙察言观色,笑着向宋平真介绍。
      魏容闻言长揖,算作打了招呼。
      这个被簇拥着走进庭院的中山姬,是意料之中的好看,素面黄衣缠花青裳,拢着雪白的狐裘,并没有做多繁杂富贵的妆饰,束了个小髻,鹅黄丝绦垂在耳边,简凝不狡,甚至还未脱稚气,不怪齐王后能放下戒心。
      宋平真虽有猜测,但猜测落实还是有几分讶然,暗暗道:原来这就是结束乱世的魏皇啊。
      魏皇魏容,出生于齐国都城临淄,后回到魏国。13岁时即王位。平叛乱,除权臣,开始独揽大政。雄才大略,重用人才,结束四百多年乱世,完成了统一大业。晚年暴虐多疑,迷信求仙,修宫室建运河,坑杀平民。
      史书上说魏容是对历史发展有巨大贡献的杰出的历史人物,同时也是一个残酷的暴君。而面前的魏容却还只是个最多八岁的小孩,被父亲抛弃,滞留临淄,艰难求生。
      齐王后有让宋平真做她儿媳妇的打算,当然也愿意让她留在王台居住,搬到遄台官驿,是宋平真求来的。她知晓年底的平川之战,也知道魏质子已经出逃回国,作为一个历史行业的从业者,她打算来看看传说中的魏皇,更想趁机跟上魏皇脚步见证大一统的伟业。
      宋平真打拱回礼,偏头询问珍雀:“平川之战大捷,魏国俯首,魏公子乃王室子,为何如此拮据?”
      这个时代虽是乱世却有礼法,对质子,战时是人质祭牲,休战了就是宾客。
      长吏被中监一看,面色尴尬,正要出言解释。
      “魏公子先行,吾初到官驿,待收拾停当,再拜会齐姬和公子。”宋平真微微一笑,抬手示意魏容自便。
      宋平真当然知道魏容处境尴尬,她并不需要长吏的解释,只是想通过珍雀,让齐王后知晓魏容的现状让她觉得不安。
      虽然中山姬是女子,出到他国,见到同样是王室子的魏容被虐待,物伤其类,心中惴惴是应当的。齐王后现在对她正是喜欢得不得了的时候,稍稍善待魏容,来换取她的安心,不过举手之劳。
      珍雀明白宋平真的言下之意,眼珠一转,不管是中山姬真的物伤其类,还是善心泛滥或别有所图,话传到齐王后耳朵里的时候也只会是中山姬看到魏公子饱受虐待,心生恐惧。
      魏容微愣,他看着这有些奇怪的中山姬不再关注他,带着扈从浩浩荡荡地穿过前堂往东厢去了。
      她的神情却始终透着超脱的淡然,如深黑渊水般的眸子,没有一丝波澜,似乎周围庸庸扰扰的不过是花园中的草木鱼虫,藏不住的漫不经心,萧疏散漫。
      在知道他身份之后,那双幽黑的眼眸像忽然掺杂了闪烁的晨星,似是对他非常感兴趣,那种视线让他有些微不适,那不像是在看一个人,而是像是在打量一件稀有的物品,是好奇而慨然。
      但她最后是帮了他,他并不相信这位有着非同一般气度的中山姬会因为他的境遇不安或者同情。可她的出言询问,不会为他带来麻烦,而且只要她在官驿一天,他和母亲就能生活无忧一天。
      魏容对着宋平真去的方向敛衽长揖,这份情他承了。

  • 作者有话要说:  参考了战国历史,阿容儿身世取材自我们的阿政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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