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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8、巨石陨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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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刚蒙蒙亮的时刻,修华去到了封灵牢。
玉明法师和白兰法师守候在外面,骞名大将率领御军严加看守。
白兰法师面有颓唐之色,欲言又止,而玉明法师却只是神情严峻,缄默无言。
修华穿过他们,径直往里。
落在地砖上的每一个脚步都在沉静而冷漠地丈量着这座建造奇特的牢笼,里面经久暗淡无光的空气吸入体内感受到一股阴晦而又严明的气息。
一手建立起这座封灵牢的创造者,最终也逃不了被封在其中的命运。
这不是命运的捉弄,而是人性的弱点驱使。
这世界上没有什么是永恒不变的,尤其是荣誉和权力。
上一秒万人之上,下一刻跌入尘埃;上一秒地望高华,下一刻声名狼藉。
发生如此天翻地覆的改变,其实大多是因为人的本身,而非归咎于时世和命运的无奈。
修华停驻脚步,目光通过一道设有封印的小窗往里探去。
昏黄的牢房中,一道高大的身躯正背对着直立在原地。他抬首看向高处,纹丝不动,仿佛那里有什么值得他去探寻的事物。
但目光向上挪去,却只看到生硬冰冷的墙壁,再无其他。
沉默片刻后,修华搬动一旁的机关,去掉结界,牢门也因此而被打开。
直到修华走进去之后,那道背影才动了动,随后深深地叹了口气,像是有无尽的惋惜和无奈。
“君师这声叹息是在表达悔恨莫及吗?”修华负手而立,如是问。
牢门自他的身后重重关闭。
但谁都知道,若是单然君师愿意,这里的牢笼和结界都困不住他。现在的一切仿佛不过是流于形式的做法罢了。
因为修华知道,此刻的单然君师已经没有了往昔的力量,召唤出黑罗华手是他最后的奋力一搏。
但即便是沦落到如此地步,那道身影看上去仍旧那般伟岸,独具威严。
无论承认与否,修华自小仰望单然君师的次数都要比景仰父宗的次数多得多。
那时觉得值得,可现在呢?
“悔恨是有一点。”单然君师缓缓转过身来,昏黄的光照在他面色微白的脸庞,竟也呈现出一种柔和的色彩。
他悠悠道:“要是当初开一道天窗,也许就能看见今晚的月了。”
修华不知单然君师是在开玩笑还是怎样,只是无暇与他议论此事。但他此刻平静而又无觉的状态令人无从下手,甚至连询问的意义都似乎变得毫无意义。
“若是君师安分守己一些,想什么时候看都能见到月。”
单然君师只是轻叹一声,道:“一个人有何好看的。”
不待修华明白他的情绪,便又继续道:“说起悔恨……”
单然君师忽然看向修华,缓缓道:“你是否产生后悔之意?”
修华无动于衷地回视单然君师,等待他继续说下去。
“若你不插手,恐怕清薰师也不必亲自动手,这一切都由我来完成。”
这句话无疑戳中了修华的心。
他不是没这么想过,可越是这么想却越觉得厌恶自己。
当现实过于残酷时,大多数人都会选择逃避现实。
“我竟不知清薰和君师有如此共识,更不知你二人私底下早已往来得密切。”
“密切谈不上,不过各为目的。”
“那么君师是为了什么而选择走这一步?”修华乘此便问。
单然君师淡淡看了修华片刻,反问他:“比起知道我的原因,不更想知道清薰师的缘由?”
修华感到单然君师无意解释得更多。
“当你知道清薰师的理由,大概也就能知道我的罢。”单然君师说完,转身背对着修华而立,仍旧抬头往上注视,一动不动。
修华面对着他的背影矗立良久。
看着同样心事重重的单然君师,他感到一切事情开始变得微妙起来,复杂得令人捉摸不透。
就在他以为君师再也不会开口讲话的时候,却听到一道似乎略带笑意的嗓音:
“人世无穷,明月无着;月夜开始的地方,月散人在离……月明星稀,今夜的月亮很美,你觉得呢,净云?”
听着这样的喃喃自语,他感到单然君师的生命正在慢慢流逝。
这句话如此悲凉,却带着一丝不知何为的甜蜜,仿佛是他生命的最后一次呐喊,为这一生的遗憾,也为这终于走到尽头的一世……
净云。又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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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华失魂落魄地出了封灵牢。
骞名大将一见到这般情形,赶紧上前想要询问情况,但见修华只是抬手制止了他。
他们眼看着修华往前缄默无言地一直走,直到快出了大门的时候,却忽然转身,神色沉冷地说道:“送一套冰棺进去,封锁封灵牢一切消息,任何人不得见单然君师,不得踏入牢房一步。”
说罢,迈着沉重的步伐离开此地。
“君……君师……”白兰法师闻言当即悲痛地喊了一声,老泪众横,折身要往牢中奔去,却被骞名大将持剑拦住去路。
玉明法师闭眼仰天长叹,久久无法回过神来,极大的悲伤重重压下,让他感到难以喘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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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来时,黎明早已到来。
修华回到元宁阁,沐浴更衣,换上朝服。今日的早朝,是一场无法逃离的战斗。
想起躺在床上面如死灰的习香宗,想起缓缓倒在自己面前了无声息的单然君师……这一切来得如此突然,像两座高山压在他的心头,喘不过气来。
但这必定不能将他压垮。
前方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他去做,而且要不出一丝差错。
可到现在,他却一无所知。
不知道为何事情会朝着这个方向发展,不明白亲近之人在眨眼间变得陌生无比……
好像天地间都在欺骗他,逼迫他前进,却不给任何解释。
他开始厌恶着世间的一切,甚至厌恶他自己。
如果从来没有降生于世该多好;
如果能就此死去,不做鬼神,从此消失于天地之间……那该多好。
他想要做一个良善之辈,可若是这般地活着,一生中被责备和欺骗充斥着,在一无所知的生命中承受无尽的报复和折磨……
那又凭何要求他善待于世间?
“寻常人尚且谈及成家立业,先成家后立业,又闻安身立命,让生活有着落,将精神寄托于尘世……少殿,您觉得呢?”
“少殿?少殿……您在听吗?”
当修华恍然回过神来时,见得前面俞伦大臣一脸担忧地看着自己。他将目光横扫台下,发现早朝已散,整个朝堂只剩下俞伦大臣和骞名大将。
一切都已经结束了吗?
修华几乎记不起刚刚的事,只觉得脑袋嗡嗡作响。方才早朝上吵闹作一团,简直要将屋顶给掀翻。
可他无动于衷,活在自己的世界里,愈加颓靡。
恍惚间一切竟都结束,还不知是何情况。
但无论怎样都好,就这样吧。
修华从位置上站起身来,一步步走下去,走到他们面前时,只道:“今日先这样吧。”
修华缓缓走出大殿,甚至忘记现在的他应从后门乘坐辇轿,不再是从前门步行离开。
但他已经不在意这些了。
看着毫无察觉地径直离开的少殿,俞伦大臣和骞名大将面面相觑,眉头紧锁,神色忧虑。
他们感到现在的少殿与往常大不相同,并不是因为痛失至亲造成的巨大悲伤,而是散发出一种令人望而却步的灰暗气息。
不仅仅是冷漠,更多的是厌仇。
两人不约而同地叹了口气,俞伦大臣道:“找宗妃谈谈罢。”
“只好这样了。”
……
只有埋头于浩瀚如烟的奏折之中,才能稍微感到那么一丝的放松。因为那时候考虑的不再是自己,而是另外的生活。
无论何时,无论何地,都有从不间断的麻烦,有千万种方法可以解决。这自由的选择,只用考虑哪一种办法可以更好地解决难题,而不是无论怎样都是一团乱麻。
但即便是混乱不堪的人生,也总要走下去。
因为人总缺少自我了结的能力,又总是满带着希望去活着。
希望于下一刻会变好。
也许下一刻,下下刻……会出现转机呢?
修华合上手中的奏折,站起身来,神色凝然,迈步往门口处走去。
但还未走出去时,迎面撞见正要进来的德馨宗妃。
修华定住身形,当即喊了声:“母宗。”
德馨宗妃被谢儿搀扶着走来,上了妆容的容颜看不出什么病态的迹象,身子却十分赢弱消瘦,撑不起身上的华丽衣物。
“这般急匆匆,要去哪里?”德馨宗妃定定地看着修华,如是问。
修华不知如何回答。
他是要回元宁阁找清薰。
见修华不语,德馨宗妃也不追问了,道:“进去吧,母宗有话跟你说。”
修华往屋外看了看,随后还是跟着德馨宗妃进了殿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