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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疑心生暗鬼,暗鬼度幽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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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当时绝不会想到,当时好似消弭在我们之间的芥蒂又在十三的死亡面前重新摆在了台案。
如前所言,朕当时撂下狠话,虽心中已然觉得不妥,但毕竟只有我与子文二人,便想甩袖离去,不料她却拉住朕的袖子,“皇上若执意如此,不如我们来试试。”
她压低声音拉着朕走到卧室的置物架旁,打开一个盒子,里面放着几块冰糖,朕心中惊疑不定,于是开口问道,“这是?”
“药”,她道。
“让人假怀孕的药,看起来像冰糖,吃起来大概也是甜丝丝的,皇上可能不知道,就在宫人们禀告臣妾,十三生病时,本宫也正在吃药,差点就服下了”。她淡淡地继续叙说。
“是吗”朕答。
“皇上不信明日一试便知”她转身向塌边走去,“原是梅香催着妾服药,露了怯,臣妾才多心暗请张太医一查,没料想竟然真的查到了东西,汸儿一直病着,既然没着道,我本来不想深究,既然如此,就以此探路吧”她顿了顿,又道,“皇上可以离开了,记得生气些,半月内不要过来了”。
朕本来已经消气甚至有些亏心,听此一言,心中无名火起,竟是真的动怒而去。
大概朕生气的样子过于真实,事情竟然按着她预想的轨迹发生。
没多久,子文开始有妊娠反应,竟像真的有孕一般,那些暗藏的牛鬼蛇神也露出头来,朕没有想到,最后的真凶竟然直指曲雅。十三生病是她暗中主导的,假怀孕是,甚至之前阻拦朕暗中寻找叶珊的人也是她。
从设计假怀孕开始,朕想过很多种可能,而她是朕唯独没想过的可能。朕年少时过的颇为不易,母亲位分不高,并不受宠,难免受各种欺负,所有人都曾对朕假以辞色,只有到舅父家,才能得到几分皇子该有的尊敬,只有阿雅温柔得像一道光,总是温心地鼓励朕,不悔地支持朕。那个记忆中的女孩子,为什么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呢?
朕问过太医,那种药颇为恶毒,不仅在服药后十天,就会呈现出妊娠月余的症状,而且肚子会越来越大,直到五六个月份的时候,自然流产,他也只从前任院正那里听过这种药的声名。想想当初十三初次生病的时候,子文回宫不过月余,若是真得不甚服下,简直,简直……后果不堪设想。
那太医回禀完之后,就伏地颤抖不止,朕的心又何尝不是如此。这一招,是要子文的命,是要皇家的脸面,是动家国的根基。即使朕考虑到西北不处置皇后,即使日后叶珊自证清白,此生……哎,此生……
朕唯有庆幸。
大概是事情败露,朕到永安宫找她,把证据放在她面前,她就变得歇斯底里,甚至有些疯狂。已是再不复往日模样。就像那晚子文对朕剖白以外,她也开始剖白。
朕问她为什么下手害十三,为什么如此针对皇后?她不答反笑,“为什么,皇上不知道为什么吗?”
“晏岷,明明是我,是我陪你度过那段最艰难的时光,你也说要娶我为正妃,永远保护我的,是,她叶珊的功劳大,你把后位给她尊敬她可以说是迫不得已,我认了。毕竟,宫里的好东西也从来没缺过永安宫的,侍寝的宠爱我曲雅也可以说是头一份。即使臣妾生下济儿,也不进我的位分,臣妾也可以骗自己说是皇上不想让济儿太招眼,再怎么说济儿养在臣妾膝下,也是格外的恩典。你总说你爱我,你最爱我,可是晏岷你问问自己的心,真的是这样吗?未央宫一有点风吹草动,你就巴巴地过去,这次叶珊不过失踪月余,你就焦头烂额,你以为我看不出你内里的在意吗?十三生病了,病死了,你来质问我,那济儿呢?我们的济儿呢?他年前出水痘,多危险的病症啊,你做父亲的到第2日晚上才来,你有没有想过他也会死啊,他也会死的”
“是,我嫉恨她,我恨死她了,要不是她,我们母子何至于落到如此境地,你要是不找,我本来想放过她的,也能暗中吩咐给她些门路,这些宽宏大度的事我不是不会”她语气由控诉转向平淡,又继而疯狂,“但是,您,您不给我机会啊,既然如此,她回来了,那她就去死吧”
“成王败寇,皇上随意处置吧,我一切都认了”。说完这句和当夜几乎一模一样的结束语,她就瘫坐在了地上。朕却感到一种前所未有冰冷,一方面心里气恨她怎么,怎样就变成了现在的模样呢?一方面又觉得前所未有的无措,没想到啊没想到,居然是因为朕。
瞧,朕是多么冷酷无情一皇帝,一个爱我至深的女子如此痛诉朕,朕到现在居然还能如此平淡的诉说。但朕,是真的没有想到啊……,对济儿,朕自然是爱的,天下诸君莫不是都以为这帝位好做吗?岂知这每日如履薄冰的滋味,天下责任在肩,岂是顺心如意的事情?做的好是应该,做不好活该万古骂名骂死你。朕原以为子文豁达博爱,一心想着十一做个逍遥的王爷,完成朕年轻的夙愿,没想到竟是行差踏错,不被理解。阿雅,已是妃位,晋无可晋。本朝随有贵妃,但贵妃位同副后,皇后举止无差,朕怎么赏立呢?皇贵妃更是追封时才可用的封号。
做一个皇帝多么难呀,这林立的宫墙里还藏着多少莫测的心思呢?曲雅如此,那其他人呢?约莫也是如此吧。朕想着平衡,竟平衡出了这样的结局,或许朕还是错了,错估了女儿心,但她一颗真心从年少落在朕身上,两心不相依,终归是朕辜负了她。
于是,朕还是选择违背了誓言,梅香明面上是珍妃的人,珍妃是沈太妃的侄女,朕上位时为了或许世家信任纳的妃子。碧水遇刺一事确实是珍妃一脉做的,朕隐着怒气离开永安宫,然后让她背了全部的锅。
降位,打入冷宫。
瞧,又一个人。
这是朕给的交代,子文呢?她也许是信的吧,反正朕的圣旨下出,她就收手没有动作了,我们又不约而同地粉饰起太平。
子文啊子文,散着步朕歪头看她,又接着往前走。朕多么幸运遇见了她,又多么不幸遇见了她。曲雅的爱疯狂而鲜活,朕感受到了,那么子文呢?她为何总是如此冷静,平稳不生气呢?我们是朋友,我知道。那么我们是爱人吗?我是她的丈夫吗?
啊,丈夫,原来我如此介意这个身份。我渴望自己是她的丈夫,是她的依靠,是她命中注定的另一半。但我居然也不能歇斯底里的质问她,像曲雅一样,甚至朕也不敢深究这个问题。
因为我们的孩子,是我弄没的,宫内外都有人议论,皇后无子实在可惜。但只有朕知道,皇后无子,是朕的刻意为之。她初入宫时,常用的补身体的药,有不孕的功效。说来,她假怀孕时竟是我最喜悦的时候之一,朕常常会忘了这就是个局,孩子是假的,她的每一个妊娠反应都牵扯过我的心,子文疑惑朕当时的过于入戏,她不知道朕内心隐秘的欢喜。
这是朕今生最大的遗憾,也是我不能与人分享的后悔。若是真有个孩子也不错是吗?说不定是个公主,就算退一万步讲,有朕和子文,他也绝无可能成为新的世家傀儡,以子文养孩子的心思手腕,那孩子一定是最好的继承人。
可惜世事没有如果,当时的朕太年幼,不信任自己的能力,也不信任叶子文。所以苦果留到了今日,即使今日,朕再怎么暗中求医问药,补上多少欢爱,孩子还是没能再降临在我们之间。那段时日,床第之上,朕痴缠地颇紧,她还问朕是不是有什么喜事。朕说是,不敢讲真话。
但你若问朕,再给朕一个机会,除非重生,大概率朕还是会这么做。
无他,帝王而已。
柔妃住在永安宫里,虽然内心的天平已然倾斜,但是朕还是不知道怎么处置她,不管是打杀贬斥,竟然都不甚妥当。于是,表面上的各时恩赐,依然存续着。朕就在两宫之间左右为难。说来可笑,朕怕子文来质问朕为何对永安宫如此好,怕她生气又盼着她能大闹一场。
如此貌合神离,不似夫妻!!!
朕年少时的心动没能同朕走到底。后来走到朕心里的人,不知心里有没有朕的位置。大臣们都说帝后恩爱,说皇帝对皇后极为敬重,听来这评价也十分不错,子文心里会不会也是这么想的呢,只以为朕是感念功勋的敬重,知不知道朕心里的爱呢?她观察人心如此厉害,能不能看到朕皮囊下的那颗心呢?
此时,朕渴望她的行为分析法在朕的身上奏效,也只有怀着这样的心思,才可以使我暂时得到解脱。约莫可以吧。朕实在讨厌死了将来史书上相敬如宾的字眼,显得这样不亲近。可是,我不能问她,不敢问她,不愿问她。
可朕大约也要知足了,毕竟这么多年陪在她身边的人是朕,而我们又如此了解对方,也只有朕,看过她的千种风情。至于那些情情爱爱的事情,谁想计较就去吧,不只她,包括朕,人心的幽微又岂是时时明朗的。
这也是朕近段时日才悟清楚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