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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归来(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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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睦知道只要穿过林子就能到北苑,其他出去的路他也记不清了,只能一条路走出去。人上了年纪胆子好像越来越小,草木皆兵的,尤其是他这种从鬼门关回来的人,以前说书人说的月黑风高黑灯瞎火白衣女鬼什么的如今也都可信起来。
刚看到有点光亮,听到说话人的声音,他就下意识躲了起来。不过能打灯的,应该是活人。
“小的就打听到这么多,刑部的嘴紧的很,坊间那些话也不知道是谁传出来的。”说话的两个人身材都不算高大,“崔大人,真的要派人去救人吗?”
崔大人,在这官学里有什么大人可言,难道是崔德忠?还有能让老榆木疙瘩救的人?
“你我都欠程睦好几条命,程风入宫肯定是程睦临终托孤,既然知道有人想在路上动手,这个险必须得冒。有些人巴不得路上出点问题,想从程风嘴里问出话难,但是造伪证容易。”
还真是崔德忠,救得还是自己家。
凭几句话,程睦大概知道事情不像他想的那么简单。本来他让程风做三件事,第一件是进宫把从前皇上让他做事的手谕和一两个信物悄悄放到皇上面前,来警示他程家有皇上的把柄;第二件是联系徐民、申永林和王宝昌,让他们控制好朝堂的风向;第三件是举家出安远城,他在凉州选了块地方。
程府没有立即被收押,说明第一件事程风做到了,而且昨天外面没有半点风声,说明是昨天夜里出了事。凭借程风的能力和自己在宫里埋的眼线,程风不该入宫被逮住,那么只可能有别人给他下套子。
不是没怀疑过有人有二心,但是难在识人心。
程风在刑部一定什么都不会说,皇帝也不信刑部那套,毕竟程睦待过。所以有人怕夜长梦多,要将案子转到大理寺。
“明日只要达到保护的程度就好,人还是要交给大理寺的,不然定有人将劫狱的罪嫁祸给程家。”程睦看到崔德忠替他想的不错,但是凭借他手上人的能力,怕是难以成事,毕竟想害他的人势力滔天。
前面两个人说着往山下走去,好像是再平常不过的散步聊天。程睦见人走远了,才走了出来,心想着他还有周家可以用,就是不知道,在周家,是周老爷子的话管用还周文阳的话管用了。
到了官学门口,看到周仲杰和几个小厮在那里站着,竟没看到周璞。
“青儿!哎呀青儿,你去哪了,你不知道大家急成什么样了!”周仲杰扬起手来也不知道是该打还是该骂。
“没事,吴家那几个小子把我带到北苑后面林子了。”程睦准备就把话说到这里,万一真问起来,起码这一条真和吴家有点关系,后面可以说自己迷路了甚至撞树撞晕了都成。
“周璞都去春满楼找人了,还以为,你……你又去了呢!”周仲杰看他身上没什么伤就准备回南苑舍里,交代了个小厮去春满楼找周璞。
程睦想了一路子怎么回去说动周家人去救程风,刚跨进自家门口,就察觉有人在内院晃动。两旁没有刻意地上灯,仍然是隔了几盏点一盏灯,定不是迎客吃宴了。但所来之人一定是有身份的,门口也没有轿辇,前门却有小厮,看来还是连夜偷偷过来的。那府中所来之人定不是递了拜帖促膝长谈的。
忽然,程睦有个大胆的想法,周文阳或许也知道这件事了。走了两步又觉得,毕竟人家走的是阳关大道,何必掺一脚他的浑水。
快到正堂,周家大公子走过来。
“青儿,你同我解释一下吧,解释好了就去吃饭,解释不好你就在这站一宿。”昨天用饭,这位周大公子从未张口。声音是极好听的,长相上比周仲杰更接近周文阳年轻时候的样子,可能是已经成家的缘故,整个人摆脱了青年人的张狂,只剩下周家大公子的稳重。
程睦顿下脚,知道这个比周仲杰要难缠。
“吴家几个小子想围攻我,出口纠缠了几番,被人发现了作罢,被带到的地方我不熟悉,绕了点地方才出来。”
周大公子点了点头,又认真说道,“可动手了?”
“未曾。”
“官学不比外面,侍卫不能一直护着你,你再不要去招惹了,如今御史台正查着吴家的事情。”
程睦一听这个有了兴趣,周大公子却没再多说,带着他去正堂用饭。
吃完饭,程睦看着周老爷子一瘸一拐地往屋里走,跟着过去了。
“你呀,吃饭的时候就看你一肚子心思。”周老爷子屋里只点了两盏灯,屋里的摆设同几年前并无变化,萧君白的画和他的字仍然挂在那面墙上,上次来竟没注意。
老爷子被人搀扶着坐到高凳上,摆了摆手让人下去。
“来说说,是不是又闯祸了?”门被下人关上,屋里只剩下这爷孙二人。
程睦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只好定在原地,手背在后面绞在一起,缓了片刻后张口说:“没闯祸,我就是在掂量说真话和说假话哪个能更让您信服。”
老爷子哈哈笑了两声,“那你就说说看吧,我看看我能信你点什么。”老爷子给自己倒了杯茶,轻轻捻着被子,在昏黄的灯光下能够看到淡淡的几缕热气。
“听说程睦家臣程风被捕到刑部了,明日要押往大理寺。因为什么也审不出来,或者是怕会审出点其他东西,所以有人准备在路上动手。”
程睦一边看着周老爷子的脸色一边小心地说,将自己真实的身份说出来让周老爷子信服的可能性也有,但是老爷子年纪大了,要是真知道自己孙子的瓤已经被换了,不知道要有多么伤心欲绝。
程睦自知在这件事上,去和周文阳暴露身份再说明利弊更容易行事,但是且不说自己和周文阳多处政见不和,单论新政,周文阳现在仍然是中立状态。现在无法同任何人袒露身份,因为无论多小的意外发生在自己身上,他都没有能力应对。
因为弱小而害怕,因为弱小而无法坦诚。
“我知道你一直喜欢你程叔父,但是这件事涉及太广,你父亲下午也已经同我说了。”
程睦一愣,他猜得半点不差,周叔青还真挺喜欢自己的。
周老太爷慢慢喝了口茶说道:“你父亲是个重情重义的,我们周家如今也会尽力的。”
程睦曾经在朝堂上的势力不算小,周文阳和王城也曾是他的左膀右臂。后来发生了一些事情,成了他们之间的阻碍。之后身边的人,多是他一手培养提拔上来的人,如申永林和徐民等人,也有他施过恩惠的,如王宝昌、李禄等人,在他心里,死后拜托这些人,就算他们还自己的好。
人嘛,只会对自己能把握住的深信不疑。
“好好去官学,大人们的事情交给大人处理。”老爷子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回去吧,你见到杰儿也告诉他,吴家的人暂时不要惹,很快就消停了。”
程睦咂摸了两遍周伯祐和周老爷子的话,确定以及肯定,吴家要完了,他不在朝上才几天,就有人耐不住性子出来作浪了。
当萧君白在陌生地方醒来的时候,他都已经毫不在乎,只随着大部队到了学堂。
“昨天的策论大家写的还算认真,立意上大同小异,有突破的很少。这次写的较好的是周仲杰,此篇从黄河决堤的细微处着手,写了历代预防黄河决堤的措施,同时对治水还要治心,查民生之细微,才可固社稷,如果没有大量的阅读,撑不起这样的策论。”
周仲杰心里高兴,但也知道自己在这么靠着弟弟下去很难在大考里出类拔萃,所以脸上也没有表现出多少开心。
“还有一篇文章,是王云谦的。”底下立马出现了嗡嗡声,王庆早上的睡意都没了。
“除了字难看一些,这篇策论真的是上乘。这篇是从为官本心为立意点,查己失,查人失,于细微处正心……颇有些为官多年的心得啊。”
如果不说最后一句,大家可能就惊掉下巴了,但听完最后一句,一群人都憋着不敢笑。没人说话,但也只是没人敢说出心里的猜想。
“明天文试,大家继续保持。这两篇策论,大家传读一下。”今日授课的是一名不认识的夫子,看自己的眼神很奇怪,萧君白也麻木了,原身这位纨绔公子哥估计找人做文章这种事做了不少。
“说真的,谦哥,你就算是背过了文章我都觉得不简单。”下午是校场训练,因为萧君白左胳膊还吊着,可以免。今天的天可真蓝,安远城的云飘的可真高,于是萧君白也懒得和这些人的眼神打哑谜,拍拍屁股到处溜达。
点点碎阳光打在他身上,绕了一圈,几个人偷偷朝他看,也不敢说话。
正想着原来日子可以这么惬意,忽然听到不远处脚步落地的声音,萧君白蹲下后小心观察,觉得来者熟悉。
跟着走了几步,确定了是何人。徐良此人,萧君白认识,只不过现在出现在官学,就很奇怪。
徐良是徐民的近侍,徐民本是滨州知州,萧君白在滨州治水时曾与徐民同吃同住,如今徐民在工部任职,官位不算大但为人耿直,并不过多参与朝政。
“我家大人让我来传话,人丢了。来救人劫人还有灭口的好几拨人,除了咱们这一队,五王爷那边也过来了,似也是救人。”
“人是被哪路劫走的可有眉目?”与徐良说话的竟是崔德忠。
其实在萧君白的印象里,虽然多方打听得知,崔德忠辞官是因为程睦独揽大权,但是其中具体原因他的探子也说不出个所以然。程睦做事滴水不漏,探子几次险些没命,已经是福大命大。
好像也是那几年,程睦曾交好的几个官员都像是倒戈一般,也被他明里暗里降了一波,随后擢升了一批青年才俊。
“刘真案”到底真相如何,无人敢探究。
徐良伤在腹部和手上,把中衣撕开缠了伤口:“咱们的人瞧着是打扮成刑部的人破开的门,是敌是友一时难以断定。”
“这种时候没有立即灭了程风的口,一定是存着救人的心,但是……人救走了,程家更会惹人怀疑。”崔德忠比起徐良这些人经历的事情要多一些,分析了一下没有慌,“程家还禁着?”
徐良应该是伤口疼,嘶了一声继续说,“程风是午时被劫走的,安排盯着程家的人尚未报信。”
萧君白正听着,有脚步声逐渐靠近,萧君白现在挂着左胳膊,他旁边这房的高度没个借力是在不好翻上去,于是他干脆没动,故意放重了脚步走到门口,果然身后的脚步声没再靠近。
萧君白敲门,“夫子,我是王云谦。”
“进来吧。”
进门后,哪还有徐良的影子,桌上也只放了一盏茶水。
“夫子,我想告假。”
“王云谦,明天是文试,你可知会王尚书了?”崔德忠眉头紧锁,“你去年就没有参加文试,早上张学官还过来同我说你那篇策论颇有些水准,这才下午你就准备明天告假了?”
萧君白心想,我要是不来文考,废话都懒得说,王小子到时候怎么闹我也不想管他,活这么大,萧铮连自己皮都没碰过,还能让他给自己退层皮?
“头疾,吴宣他们可以为我作证。”
“吴宣?你去北苑干什么!你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说完猛地砸了桌子,程风被人劫走了,王尚书也绝对不会允许自己的儿子不参加文试,“你胡闹,回去南苑,头疾是吧,晚上我让闵大夫去你房中瞧病,你安心给我参加文试!”
“花样真的是越来越多了,回去上课!”崔德忠就差把杯子摔倒地上了,萧君白也没再多说话,连行礼都没有就走了。他怕自己再这里多站一会儿,崔德忠真的没办法认真想事情。
装模作样的走出去很远,约莫差不多了又潜回刚才的院子里。
崔德忠让禀告的人起身,萧君白只听完一句就腿脚快于大脑的迈出院落,最后越走越快,顾不上其他人朝他看过来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