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红山寺（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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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君白没有注意到程睦的不满，只觉得这孩子也难得有孩子样子的一面。
两人看了仵作的报告，捂着口鼻查看着伤口，周文阳嫌弃地站得有点远，王城则给几个人提着灯。
张贺那个案子的时候，周文阳家这个小公子没有出面就把事情大点妥当了，这还是王城第一次看这孩子思索追究的模样。
“两箭皆未在要害。”程睦看了两个箭头，但力度够深。
“我在追赶犯人时拾到一把弓，此时苏沉早已身中一箭，等我再追上去时，苏沉再中一箭，指着我说是我射杀他的。”萧君白指着两箭的位置，缓缓分析，“第一箭是要让别人看到他还活着，第二箭不仅要让人知道是我射杀，二十步远外，箭头能埋得如此深，还能保证精准还要足够置人死地，若苏沉并未决议赴死，他得有后招。”
程睦手指悬空在箭头之上，悠悠补充道：“要想喊出声音来，因此箭不可毙命也不可伤心肺，是这样吧。”
王城看着自家孩子，惊讶之余倒也不算丢脸。周文阳就全是震惊了，都说王城家的大公子惯会捅娄子和吃喝玩乐，现在却能在这里分析得头头是道，岂不奇怪？
如果他知道王纨绔是“失忆”了，他可能也要觉得这次落水是好事了，但是王城并没有把这荒谬的话说给旁人听，因为他本人也压根不相信。
“王大人，那把弓可查到蹊跷之处了？”程睦抬头看王城，王城忽然有一种小时候被程睦问“你觉得有什么不对的？”的感觉。
“是一把普通的弓，应该很新。”
程睦抬头，伸手索要：“能否一看？”
程睦说的理所当然，豪不觉得僭越。王城也无辩驳，命人取来。
“我刚才就很奇怪，你来做什么？”萧君白是看着周叔青说的，少年还是一副没睡醒的样子。
“救你啊。”头发上依旧绑着红色的发带。
“你有这本事？”虽然刑部不怎么行，难道这孩子就行，萧君白眼神睥睨，没当回事。
王城瞪了他一眼，替程睦开口：“他是我叫来的帮忙的。”
程睦微一展眉，整个脸都活泼起来。
“就是这样，能来到这里，我觉得我比中计的王公子强一些，王公子这可是第二次了。”
萧君白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上次挂了严重的彩回家，这次直接蹲进牢里。怪就怪自己一时性急，常年来追逐逃寇习惯了。
“你，你真好样的。”萧君白被噎了一句，败下阵来。
“嗯，我一向样子好。”程睦翘着唇角，笑得好看。
周文阳抱歉地朝着王城笑了一下，王城一直把周文阳当半个长辈看，也没有出口说话。周楚鹤和王城的父亲是忘年交，王城小时候也跟随程睦与周文阳接触过几次，周文阳修了几年书就去和皇子们打交道了，两人相处不多。
弓是一把有些重量的弓，没有复杂的花纹也没有多余的印制标记。可以先排除是军中流出的，也可以排除是官府内部的。
瞧着弓身的纹理，应是最便宜的竹子和桑拓木，箭缠用的是牛筋，尚没有铜箍，这要是论起价钱来，应该没有五两。昭国是明令禁止贩卖军用武器的，但是自制的弓箭不受管控，所以市井人家有些家里也有几把兵器，全依仗手艺人。
“可查过了？”程睦瞧了瞧那弓弦，里面不知道掺了什么，丝丝缕缕的绿色。
“城中手艺人也搜查过一波，与这箭相似的却是没有。”王城一五一十的说。
听见周叔青问道弓箭的材料，萧君白便重新打量那箭头，打磨光滑，但杂质较多，粗制滥造。那上面还留有半截箭杆。
“是桦木。”此言一出，其余三人都有些惊讶。
箭头磨得平整尖锐，明明没有全部没入，但是与木杆相连之处已有褐色渍迹，“而且这箭不是第一次使用了，血渍有洗过的痕迹，风格比较像西北边塞一带军中监制。”昭国的弓箭都是反复使用的，打扫战场时所有的羽箭也是要回收的。
“你的意思是，这箭是西北战场上收回来的？”王城顺着萧君白的意思补了下去。
萧君白摇头，刚思索着该如何说出那条不为人知的军中规则，就听旁边的人徐徐说道。
“战场上收回的箭是不能送回安远城的，能够在安远城出现的桦木箭，要么是戍守回京的人，要么是来安远城投靠亲戚的人，如果我们联系到大理寺，有一个更有可能的答案。”程睦说话的时候并没有发现，三个人的目光已经全都打到了他身上。
程睦直起身子，手离开箭头，向三人说明：“也可是，抄家所得。”
王城皱眉，“云谦，你当真识得？”
萧君白点头“不错”。
话说完反倒是王城不再说话，开始若有所思。
程睦看了眼王城，又低头看了眼箭杆，实在不懂这些材料，木材之间的差别这么大吗，王纨绔怎能如此肯定？想到这里，他看向王云谦，两人目光一下子撞在一起。
“对了，不用等明天，牢里就有好几个。”王城忽然想起来，前一阵子端的地下工坊，里面不少手艺人，人很快就从狱里被提出来。
“这箭杆确实是桦木，不过桦木多用于西北防沙，咱们这只用柳木。再者这箭头，安远城的淬火技术好，这种品相的难有。”提来问话的胖子好好打量了下弓，然后眨巴了几下眼，“大人，这弓弦是咱家制的。”
王城探究地看了他一眼，胖子吓得马上跪下来。
胖子边颤颤巍巍说话边磕头：“但是弓箭断不是我们造的，大人您都收缴了，您一比对就知道了，其他的小的一概不知啊大人，小的们实在是受人之命，替人办事，活不了一年了，再判罪也没得判了呀。”
“没要再叛你罪，起来把话说清楚。”王城把自己的衣摆从胖子手里抽出来，“这弓弦卖了不少？”
胖子说他们中的确有人把一些料私自卖给了别家赚些银两，但这弓绝不是他们的。
天边露白。
“时间不早了，弓弦的事情……王川，你带着这位师傅去牢里一个个的问，务必在我下朝回来的时候将买到此弦的手艺人都提来，一个都不能露。”叫王川的应是王家的一个护卫，看打扮应该也有些职务。
王城又回头同周文阳说：“太傅不便牵扯到此事中，但叔青我想借为一用，大可放心，我不会让他在大理寺和御史台那里露脸。”
久久不开口的程睦叹了口气，接过萧君白手上的毛巾擦了下手。
“那怎么审讯人？”程睦挑眉。
“已经提出来两次了。”王城摇头，刑部的审讯手段，王城已经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萧君白也擦了擦手，毛巾被放到一边，面上十分无奈地接道：“已经确定了是谁，但是没有一句能用的。”
这条线不能断，但是怎么让这般忠心的死侍开口却不容易。
“那只剩最后一个办法了，三司会审安排在大理寺，路上安排点小状况，把人放出去试一试。”
萧君白不以为然：“这种手段他们见到多了，不会上当。”
程睦一笑，“当然，正常情况是很难上当，但是如果是苏家的人联合马贼一起去闹事呢，是不是就自然多了？”
王城不解，问道：“昨晚是你去了苏家，你做了什么？”
探子来报，昨天有一学子曾来苏府问候，但是此人察觉有人跟踪，一会儿就消失在西市了。
“一个有点岁数的母亲，孩子没了，丈夫关在狱里，她没有主心骨，如果再同她讲讲能够减刑的事情，还跟她聊聊她儿子的冤屈，我觉得这一家子应该很乐意接受。”
“这么肯定？”萧君白问。
“苏家偌大的院子已经只剩一个两三个人了，该散的都散了，我瞧着不用多说什么，她自己心里挺清楚的。”
这个时候，程睦的肚子不合时宜地响了一声。
说话的声音戛然而止。
“咳咳，该去早朝了。”周文阳查觉出了程睦的窘迫。
“叔青就在刑部将就吃一些吧。”说完，两个人一前一后出了门。
“苏家自首的事情要封锁住消息，让人去门口等着。”程睦最后说了一句，不是商量，略有些命令的口吻，王城顿住脚步。
他回头看了一眼，确实还是个孩子，不由欣赏起来，与周文阳一前一后踏着晨光出了房间。
“程睦的眼光可真是好，这是个好苗子，以后必成我朝大材。”
周文阳微微一笑，大材他说过了，不来刑部。
停尸房里只剩下程睦和萧君白，没有了大人在场，两个人干杵在这还挺尴尬的，程睦先抬脚出了门。
“你去哪？”萧君白还在原地。
“去哪？去哪都行，只要不在停尸房吃饭就行。”
程睦没回头，走了几步就蹲在台阶上，院子里已经开始明晰了。
“饿吗？”萧君白没和他一样坐下，王城出了门想起来，还要把王云谦送回牢里，这会儿远处过来一个人。
“接你的人来了。”
“嗯。”
程睦把头蒙进膝盖里，声音闷闷的问道：“你是如何识得桦木的？”
萧君白不答，只冷冷问道：“战场上收回的箭为何不能送回安远城？”
“公子，先随属下回牢里吧。”一道声音插进来。
萧君白看着在台阶上缩成一团的人，跟在狱卒后面迎着拂晓走远了。
回牢里不多时，就看到两个人官吏带着苏直出去了。苏母来自首了，算的一点不差。这天底下，他只见过一个凡是都算得准的人。
朝堂上尚不知这些，崔西道和王城就“黄壬案”孰对孰错争论了一番。张贺因多年前办的冤假错案被停奉三个月，降职为刑部侍中。黄壬辱骂公爵，伪造假证，污蔑朝廷命官，满门抄斩。
之后矛头又集中到了“红山寺杀人案”上，吴勉等人上书应转交到大理寺审理，王城和礼部站出来坚持继续实行三司共审。
“皇上，此箭角度刁钻，力度狠辣，云谦他全无这个能力！凶手究竟是何人，我们正在竭力追查！”
谢文泽朝堂下的常祖辛看了一眼，常御史顿时就明白了皇帝的意思。
“王尚书，在老夫看来，审案避亲，皇上给了王尚书自证清白的机会，这之后，交给大理寺证明了令郎清白，才能让天下人信服。”
常祖辛是保皇派，此言一出，朝上都知道皇上意思是什么样了。
“皇兄，此时毕竟是刑部一直在查，虽然御史台和大理寺也从旁协助，但臣弟觉得，无论是为了搜集罪证还是公平性，都不能只交给大理寺”
数月没参与事情的五王爷居然开口。
一言既出，朝中主要大臣接连上书，谢文泽思虑利弊，看着又是跪了一地的朝臣，一掌拍在龙椅上，不得不松口。
最后决定将人犯转交大理寺，由崔西道主审，五王爷、刑部和御史台监审，王城旁听。
下朝后，周文阳没与王城多做交流，只朝五王爷远远施了一礼，自家这个外甥，虽然本事不算大，但是人诚心善，应该还能放心。
出殿时，方信在勤政殿外叫来了三皇子谢瑜。
“三皇子，收起小聪明，藏起尾巴来。”
谢瑜回了自己的明仁殿，尚没来得及喘口气就把杯子摔到了地上，骂到：“混蛋，这大昭还是那些人的朝廷，还是方信的朝廷，我一定要一个不落，一点一点扳倒你们！”
温润的脸上因为愤怒而像变了一个人，杯盖打了个转滚得很远。
黄壬案只是他牵绊王城的一步棋子，王城才是他真正的目标，受刑也好，伪造罪证也好，一定要把王城拖下水。
闭上眼，他动了动眼皮，想起御书房的对话。
“王城，好一个王城，程睦倒了他就最大了吗，不灭了他气焰真的是难掩朕心头恨。”那天他把周文阳和王城联手办案的事情说给了高高在上的那人听，他一向沉得出气的父皇竟然将桌上的东西全都推到地上去了。
作者有话说
第25章 红山寺（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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