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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第六十章(最终章):黄粱梦 ...

  •   陈明世与贪颚便在这处住下了,那些山匪忌惮贪颚的手段,一时也不敢妄动,只得每日跟随着陈明世,不再往山中劫掠,反去了山林中狩猎。只是一连去了五日,打下的野物,也不足那些人一餐的饭食。陈明世便愈发愁了,日日想着如何营生,眼见着山中的余粮日渐缩减,他连饭也不用了,却想着去山下寻个法子。
      贪颚见他如此,恐他伤了身子,又劝了一回,二人竟起了争执,贪颚一时气恼,不愿再理会他,索性拂袖去了。贪颚离了那处,想着此地距君绐长眠之所,不过数百里,便要去拜见君绐。谁料那些山匪这些时日叫陈明世拘着,眼见着没了活路,早起了歹念,只是碍于贪颚的手段,不敢轻易下手,如今贪颚去了半日,他们就动了杀念。
      贪颚行至半道上,又想起了陈明世,心中怒气未消,便起了念,倒要看陈明世如今又是如何为那满山的山匪犯难。谁知这时陈明世已叫那些贼人算计了,被人重重围困,身陷险境。只是他这些年习武,倒还有些成效,那些贼人一时之间也奈何不得他。贪颚连忙往那处赶去,不料便在这一息之间,陈明世却叫暗箭射穿了喉咙。
      贪颚不知他是如何去得那处的,只知陈明世叫那暗箭射中后,那些贼人又补了几刀,陈明世便倒在那地上,满身的血,两眼昏沉着,行将就木。顷刻间,灰绿的符咒自贪颚眼中漫出,片片蜿蜒,宛如乍然出洞的游蛇。
      不下片刻,君绐骤然现身此地,却见贪颚身旁已是满地的毒物,还有那些贼人的尸首。君绐先前在他身上下了咒,倘若他伤人,君绐便会要他灰飞烟灭。贪颚素来是贪生怕死的,当年李难修要杀他的时候,他叫万虫啃噬,痛不欲生,还是活了下来。可如今见了君绐,他却无一丝惧意,反问君绐:“有没有什么法子可以救他?”一时间,他面上的魂印明明灭灭,颈脖间的黑蛇骤然生出银色的纹鳞,日光落入其间,折出幽异的绿光,衬得那一双毒眼黑沉发亮,如同惊死的恶兽。良久,君绐方才答道:“自然是有的。”
      终究是难逃一死,那支箭自弓弦上射出之时,陈明世已然发觉了,避之不及,只得眼见着它射穿脖颈,当下百感交集,汇成一念——终究是难逃一死。只是他没有料到的是,他竟又活了过来。犹如一场大梦乍醒,他陡然坐起,却见眼前是一处大殿,殿中并无神像,只有一处香案,案上也无香炉,只置了一方牌位,很是古怪。
      他正疑心此地却不像是阴间地府,便听得一旁的君绐问道:“醒了?”
      陈明世见得君绐,不由得发怔,半晌方道:“前辈,我……”君绐正坐于一旁,手中捧着一部书文,他将那书文合上,抬首望着陈明世,道:“贪颚借灵于你,救下了你的性命,蛊傀之灵,可助你延五百年阳寿,还有他的秘法,也传给了你。”
      陈明世伸手去碰脖颈间那处伤重之地,却发觉并无疮口,已恢复如初,他急忙起身:“那……贪颚……”
      君绐便自怀中取出一枚黑石,而后起身,道:“我留了他一缕残灵在此物中,叫他不至灰飞烟灭,但倘若要修出肉身,须在灵阵中修养上千年。”
      陈明世望着那黑石,一时心中五味杂陈:“可他为何要救我呢?”
      君绐将那黑石收入袖中,又望着那方牌位,有些出神:“我也不知,这世上的事沧海桑田,要算尽着实不易。你和他相较,到底是个心思纯善的,他要成全你,我也不会拦他。不过他同我说,要将你带到这来,我便应下了,也算全了我和他相识多年的那一点情分。”
      陈明世这才想着要细看一番这处大殿,却发觉他从前并不曾踏入此地:“这里是?”
      君绐将那部书文递与他,陈明世怔了怔,方才接过,却发觉那是一部抄录的旧书。“这是记载了你平阳观先人的书文,那日在宗祠中,我把它留下了。这儿是处迷阵,是你平阳观先人布下的,我觉着,像是卓尔。”
      陈明世顿时惊愕万分:“卓道长?”
      君绐上前想要拾起那方牌位,却不料身前之景一再变幻,他二人又到了一处密林之中,乍然满眼皆是苍郁的翠色,依约可听得几声鸟鸣,君绐便收了手,道:“看来你师父同你提过。当年商齮将平阳观宗祠封住,之后有你在内的几任监院,也再不曾见过那些书文。不过倒也不打紧,那里头的东西存了上千年,孰知是真是假。我半看半猜,却觉着有一处甚是古怪。”
      君绐说了这些话,陈明世听得糊涂,也不知要说什么,便听君绐问道:“那书中说,你平阳观先祖原是世家子弟,四处云游之际,遇着了一位仙人,将这练傀之术赠与他。我觉着古怪,他又怎知那人便是仙人呢?”
      陈明世未曾细看手中的那部旧书,只得喃喃道:“兴许……”
      君绐却像是原就不曾想要他的答复,犹似自语道:“倘若我未曾算错,当年李道炼成灵傀,是为叫卓尔向商齮借灵,但卓尔未曾借灵,便果真修不成仙人吗?”
      陈明世叫他问住了,如坠云端雾里,不禁颠来倒去的细想这番话,浑然是痴了。
      君绐见他如此,不由得一笑,便要离去。陈明世却骤然叫住了他:“前辈,晚辈可否冒昧问您一事?”
      君绐原不想答,念及贪颚方才宁肯魂飞魄散,也要救他一命,不免起了兴,倒要看他究竟要问什么事:“何事?”
      陈明世方才乍然想起,问了一句,如今真要开口,却觉着有些唐突,终究是起了念,便索性先告了罪:“请恕明世失礼。先前贪颚曾与我提及,您……我细想之下也猜得了几分,倘若未曾遭人暗算,前辈本该流芳青史。如今前辈已是傀儡之王,再无人能与您匹敌,您就不曾想要……复国吗?”
      陈明世话方落,君绐面上的笑寸寸淡去了,只凝眸望着陈明世,双目黑沉,无喜无悲。陈明世恍然间觉着君绐像是生出几分戾气,兴许是体内贪颚的残灵作祟,他这般与之对望,竟不由得生了忌惮之心。不料下一刻,君绐却不知为何,面上又浮出一丝笑意:“我如今已是傀儡之主,又如何做得人间的王,况且这世上的事历经千年变幻,早已是沧海桑田。倘若强求,以至天下动荡,恐怕再不是青史流芳,而要遗臭万年了。”
      言罢,也不待陈明世言语,便要离去,陈明世自觉失言,又对君绐这番言语十分敬服,因而作揖,道:“前辈高风劲节,握瑾怀瑜,明世多有冒犯,望前辈恕罪。”
      君绐回首冷眼瞧了他一眼,而后如烟般泯去,只余下一句话:“你得了这五百年寿元,便超脱了常人,我劝你早些了却前尘,从此四海漂泊,切莫为人所知。”
      陈明世见他离去,方才细看这处山林,一时却不知要往何处去。恍然间,借那些毒物之身,他见得数里之外的一座山中,竟有一处道观,也不知为何起了念,便要往那道观中去。兴许是得了贪颚之灵,他竟如仙人一般乘风而行去,这时他方才发觉,贪颚原本不必同他一般,日夜兼程,耗费好些时日,方能抵达此处。
      念及贪颚,他仍旧深惑不已,不知贪颚为何要救他,又想着他竟受了如此大恩,却不知要如何以报,心中不免有些怅然。
      方至那处道观门前,却不知为何不能窥得其内,因而上前叩门,一连叩了三下,不见回应。他便要离去,不料方才前行数步,那门却乍然开了。陈明世心存忌惮,不免仰观俯察一番,门后非但并无一人,亦不见鸟兽。他惊愕之间,陡然记起书中曾录迷阵一事,思虑之下猜度,兴许此处便是贪颚口中的迷阵。
      入得观内,忽嗅得一缕幽香,循香望去,瞧见院里栽了一株梅树,只是如今尚在初冬,枝头无花无叶,却不知这缕暗香是从何处而起。
      陈明世愈发觉着这阵法精妙,不知如何布下,便因往大殿中去,不料入得大殿,瞧见了那处香案,发觉此地竟是方才君绐带他去的那处殿宇。
      因记着方才君绐十分留意那处牌位,陈明世便要前去细观,不料方近得三尺之内,尚未瞧见其上书文,便觉着心神恍惚,昏沉着入了梦。
      在梦里,他见着了一顾姓男子,只是梦里光影交错,像蒙上了一层如纱般的雾,烟雾迷蒙中,他未能将那人的相貌看得真切,亦不知自己从何处得知那人姓顾,只依约觉算得,他与那人并不相识。在梦中,那男子唤道:“沅君,我不日便要去科考,今后便不得……倘若你不愿……我替你买来你的书契,从此你便是自由身了。”
      古怪的是,梦里除却那顾姓男子,他再不曾见得旁的人,却听得有一人答道:“我离了这,又不知做旁的事,难不成要我去死吗?”
      听那人说了些话,他觉着有些似曾相识,却犹如隔帘相望,一时难以分辨。恍惚间,时移世易,又到了一处山洞中,四下一片昏黑,他卧倒在地,只觉身下湿滑一片,正欲起身却觉通体僵寒,乏困无力。不知何处涌入几缕日光,乍然闯入,如针刺目,不觉满眼是泪。陈明世方才发觉,一旁有一男子,虽是面上含笑,却宛若恶鬼阎罗。顷刻间,四方涌来无数毒物,他蓦然一阵剧痛,如乱刀凌迟,而后便昏死过去。
      神志混沌间,他到了一处屋舍中,侧身坐于床前,这一回,他瞧见了床上的那人,莫约是不惑之年,只是面带病容,两眼昏沉,已然是灯尽油枯。亦不知为何,他乍然望去,却觉着那人的眉眼间,有些似曾相识,细想去又浑然忘了。
      而后他听得他自己说道:“你不怕我吗?”电光火石间,他忽然便明白了,梦中的他,究竟是何人。
      床上那人半晌不能言语,陡然伸出手,远远地凭空描画着他的眉眼,莫约是很乏力了,那只手滑落在衾枕上,如一片枯朽的叶,而后那人叹息一声,困倦地合上了眼。
      他望着那人,静坐了许久,方叹息了一声,踌躇着要摘下面具,半道上又收了手,道:“我一直恨着你,也不知为何恨你,大约除了你,我也没什么人可恨的了。我从前是不信鬼神的,如今亲眼见了,倒生出一分侥幸。”说得这处,他莫名一阵心悸,便有青灰色的符印乍然涌现于掌中,通体蔓延,伤入灵体,痛得他恍惚间要落下泪来。“你说,这世上究竟有没有轮回?”他方才言尽,梦中种种便如幻境般,化作道道流光,斑驳交错间泯灭殆尽。
      陈明世的梦醒了,他躺在地上,只觉浑身的气力都叫那场梦耗尽了,半晌方能起身,依旧是恍惚不已。两眼昏沉着四下望去,才发觉他又置身于一处山林之中,只是与方才的那处不同,这处却有一间屋舍。冥冥间,像是有着千百年的前尘旧孽,引他往那屋舍中去。他入得其中,依旧是空无一人,桌椅等物亦早已腐坏蒙尘,却不见一丝风雨的残痕,仿佛这闲置的多年光景不过浮生一梦。他乍然苏醒,便要离去,却瞥见屋内还置了一块石碑,碑上有一行小篆,题曰:冬之夜,夏之日,百岁之后,归于其室(出自《诗经.汤峰.葛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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