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尸鬼志》席溈

51、第五十一章：乍相逢

　　正值霜降，观中弟子忙于秋收之事，大都不在观中，因而郭世源也渐渐多了些闲暇之时，恰巧这几日薛通识要来给陈明世施针，二人起了兴，便叫顾安自山下买了酒来，二人连同君绐一道下棋饮酒作乐。
　　起先薛通识又发了狂性，闹着要和君绐一决高下，连下五局局局是输，兴味也就淡了，恰巧顾安这时买了酒来，薛通识索性搁下棋，就要饮酒。这时陈明世正在一旁观棋，手里却捧着一部书文，顾安因上前与他低语道：“方才许师弟说，山下有人要寻你。”
　　陈明世搁下那书，追问道：“是什么人，年纪几何？”
　　顾安答道：“有好几个，除却下人，有一个蒙着纱笠，像是女子。”
　　陈明世心中明了，遂向郭世源禀明此事，随即下了山。薛通识饮了酒，又要与郭世源对弈，二人便下起了棋，顾安送了酒，却不曾退下，只在一旁观棋。
　　陈明世至迷阵外，寻得了许景渊，不料许景渊心事重重，见了他也不多言，只道那人便在薛通识屋外等候。陈明世方至屋外，那人便摘下纱笠，只见她莫约十四五岁的年纪，穿着一袭素色的袄裙，外头披了件黑色的斗篷，头上只戴了支素银簪子，又别了朵白色的绢花。偏是这样素净的妆饰，衬得她如白芙蕖一般，美貌出尘。陈明世见了，便知这果真是他的义妹：沈清萍。
　　沈清萍行了礼，便上前笑道：“明哥哥，你着这身道袍我竟认不得你了。”
　　陈明世也笑了，道：“这些日子未见，你出落得越发好了，今年及笄，可许了人家？”
　　沈清萍却有些恼了，作势打了他一下，道：“哪里就许了人家了，你只哄我，才不过数月，我竟能换了个模样？” 不待陈明世作答，她又道：“明哥哥，外头风大，你带我去屋里头说话吧。”
　　陈明世自然应了，她又嘱咐身后的下人，只叫他们在屋外侯着，不许近身。沈清萍因随陈明世到屋内坐下，方道：“明哥哥，你在山中这些时候，那病可好些了？”
　　陈明世恐她受了寒，便去烧了茶水，放那药灶上，生起了火：“好些了，再过些时日便能痊愈。”
　　沈清萍听得此言自然欢喜，不知怎的又生了忧虑之心，皱着眉问陈明世：“那你何时归家，难道真在这山中做了道士，跟着他们修仙不成？”
　　陈明世只是不答，二人静默半晌，沈清萍垂首道：“即便你不提，我也猜到了。爹爹死时，他有意将大半家产都留给你，几位叔伯自然不肯。只想着将你送上了山，你也不知此事，索性就把你丢开了。我娘虽知情，却也默许了。”
　　陈明世生起了火，又添了些柴，而后望着沈清萍，道：“义母是为了你，你们孤女寡母，倘若无钱财傍身，往后在沈家，日子怕是不好过。况且你终究是要嫁的，她还得为你留些嫁妆。我为义子，终究是外人，她尽心教养我这些年，也未曾偏颇，已然是仁之至，义之尽了。我心中感激，不会怨她的。”
　　“可她心里头过不去，我更过不去。”沈清萍却有些情急，她因至陈明世身前，道：“爹爹死时，我在他床前侍奉，他心知诸位叔伯心中不满，母亲为他心急如焚，也病倒了。他只有屏退了下人，同我说，这些家产大半原都是你家的，他不过代为照管。他私心留了许多给我们母子，终究是日日介怀，索性都给了你，死后也能安枕。”
　　陈明世却笑了，起身引着她坐下，道：“这些话你与我说说便罢了，莫要再和旁人提起。如今我拜在平阳观中，是监院的亲传弟子，每日习武修道，看了好些书，才发觉从前所学不过微末。我修道不是因着离了家，无处可去，而是真心喜欢。那些家产究竟是谁的，这么些年也算不清了，我也不大在意。”
　　沈清萍却只道：“我已然将此事告与母亲了，因而她今日托我带来了些东西。”言罢，便去屋外拿来了一方食盒，掀开盖里头却是些地契银票等物：“她知道了，就叫我把这些都带了来，还留了些用以傍身，她说倘若你不收下，她便去官府状告几位叔伯，纵然把沈家闹得天翻地覆，她也要将这些还你。”
　　陈明世哑然，他坐于一旁，只望着药灶上的水壶，半晌方道：“何苦如此呢，我收下便是了。只是如今我在这观中修道，即便拿了这些也是无用，又不能在义母跟前尽孝，不如你替我收着，待你许了人家，再给我便是。”陈明世方才已有了算计，倘若一口回绝，沈清萍定然不肯，倒不如等来日她出嫁时，再把这许多都充作她的嫁妆。
　　沈清萍却有些恼了：“正与你说正经事，你却非得在我头上掰扯，爹爹他过世未久，这时提什么许不许人家的，我便再不理你了。”陈明世见她如此，方觉此话不妥，一时也不知如何应对，正要告罪，沈清萍却笑了：“我不过是唬你，你竟当真了。这田庄铺子我倒能替你管着，只是这银票和钱财，你自个收着的好，我一会去山下都换做银子，你好生收着，虽说这山上都是修仙的，不比俗人，还是得有个防范之心。”
　　她算计得如此周全，陈明世只得应下了，二人正说着闲话，一壶水也便烧好了，陈明世便倒了杯与沈清萍，沈清萍却是推拒了：“今日时候不早了，我还得早些下山，你送送我吧。”
　　陈明世便将沈清萍送到山下，那里早有马车等候。陈明世只在隔那马车十尺远的山路上止步，沈清萍也不留他，就要下山，方行两步，又回头道：“明哥哥，我等你修道修好了下山。”
　　陈明世笑着望着她，道：“莫要再唤我明哥哥了，我在山中，师叔为我取了字，你唤我昭哥哥吧。”
　　沈清萍却敛了笑，道：“陈昭，这个字真好，我也及笄了，还未有字，你替我取一个吧。”她言尽，只望着陈明世，手攥紧了帕子，分明是冬日，却腻了一手的汗。
　　陈明世却噤了声，半晌方道：“时候不早了，快些去吧，别叫义母忧心。”
　　沈清萍笑着应了一声，而后回头疾步入了马车，陈明世叹息了一声，便要上山。
　　这时右侧的树梢间传来一阵笑声，陈明世望去，便见一个面若白雪，满脸暗纹的男子坐在那树上，他脖颈间正缠着一尾黑蛇。“妾有意郎无情，可惜了。”
　　陈明世便遥遥对着那树，拱手道：“那是家妹，还请前辈勿要妄言。”
　　那男子便跳下树，脖颈间的那尾黑蛇微微一动，死死地盯着陈明世，那男子笑道：“你知道我是谁么，就前辈前辈的叫我。”
　　陈明世却很从容，答道：“前辈面上有青黑暗纹，又兼黑蛇附身，倘若明世未曾错料，想来前辈是蛊傀贪颚。”
　　贪颚闻言又上前几步，歪着头打量他，道：“没想到你这呆木头上山不过数月，日日捧着那些破书，倒还能学得这个，是你师父教你的？”
　　陈明世这回看得细了些，却见贪颚生得柳眉凤目，眉目流转间竟有一分妩媚情态，因而他虽面色惨白，生有暗纹，倒也并不十分骇人，只是有些古怪的阴柔：“书中记有此事，偶时看得的。倒是前辈，如何知晓我上山不过数月？亦不知前辈此番前来，所为何事？”
　　贪颚见陈明世生得俊，眉眼间竟与他从前的一位故人有些肖似，不免起了心思与他多攀扯一番，也算是消磨些光景：“那你还没看完，蛊傀的天生秘术可引蛇虫，多日前这山上许多毒物都见得了你上山，它们知晓此事，我自然也就知晓了。”因近处有一块青石，贪颚便在那青石上坐下，道：“我倒也不想来你们这，看你们成日练剑的练剑，修道的修道，捧着那些书，也不知有什么意思。还有那些无趣又叫人生厌的物件，我瞧了都头疼。可君绐在这山上，他不肯饶了我，我却还得为他驱使。”
　　陈明世颔首道：“原是如此，明世在外耽搁已久，得回观中了，就此拜别前辈。”便行了礼，欲往山上去。
　　贪颚见他回观，又道：“你那义妹于你是有男女之情的。”
　　陈明世回首，却生了怒气了，冷言道：“事关女子清誉，还请前辈莫要再加言语了。”
　　贪颚见他如此，也失了兴致，只含糊着应下了。待陈明世上了山，他方才喃喃自语道：“不解风情的呆子，只可怜了那姑娘。”言罢，便自山中召来一只青色的小蛇，自怀中取出一枚白玉，予那小蛇，而后将那小蛇置于迷阵之外，他便又去方才那棵树上取来了一个面具，而后下了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