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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章十一 心跳 ...

  •   侦探寥寥几句定案,警方确认是自杀。问询赶回家的秦恋,在当天晚上就发了疯,不允许任何人触碰落也的尸体。迟附白被关在房间里,禁止走出房门。这是迟明恩的命令,说是为了保护附白幼小的心灵。小附白抱着风筝,蜷缩在小桌子前。桌子上摆着给姐姐准备的蛋糕和十四根蜡烛。
      我多少在电视上看过这样的情景,越发觉得附白可怜,他还没能搞懂眼前的状况,更多是无法理解,甚至觉得委屈。家里乱成一团,好心的女仆为他送来饭食。他连忙问姐姐的情况。他的言语是含糊的,字字连在一起。
      女仆只听得出“姐姐,姐姐”,大致懂了小少爷在要姐姐陪,可她也不知道怎么说,总不能开口说:“大小姐已经死了,还是自杀。”这种话。她稍稍安抚附白,让他等一下。等她重新回到附白身边时,手里拿着相册和一个怀表。她对附白说:“嘘,小少爷,千万别让人知道这些是小姐的东西。”
      这个孩子没有哭闹,正常的吃饭睡觉,在房间里熬过了七天。这些天,他不是翻落也留下的故事书,就是把以往拼完的图重新打乱再拼一次。夜深人静时,拿出姐姐的相册,一张张细细看、慢慢看。
      第一张照片就是落也抱着刚出生的附白,此后基本每一张都能看到附白的身影,很少有落也自己的单人照,更没有一张全家福,秦恋完全错过了两个孩子的人生,更别提迟明恩。
      附白盯着某张照片出神,眼睛里直溜溜地落下豆大般泪珠。我走上前一看,是落也坐在夕雾秋千上的照片。那时的夕阳正好,懒洋洋的印在小女孩身侧,将浅紫色的花骨朵从冷色调照暖。应该望向镜头的眼眸,此刻好像望着看照片的人,眼底里的清澈似一汪泉水涌出,化在蜜糖般的笑靥里。
      有种莫名其妙的喜悦感浮上心头,我却被随即而来的悲怆击倒。她的笑容太有感染力,是雪后初霁那抹阳光洒于身。姐弟两都是笑起来很好看的孩子,都有很甜的小小梨涡,稍有阴郁心情,就跟云掩月芒似得。
      然而,现在连泪水都无法洗干净内心的伤悲。
      我第一次觉得,有些人凭什么可以心安理得地活着。很想痛骂系统,痛骂它给我看个糊弄了事的流水账。没有落也的视角,我不知道落也为何而死,如何而死,甚至不知道落也的后事是如何了结的,连仆人们的议论声都不听不到。
      小男孩想要用力擦干泪水,蹭得自己的双眼红肿。他似乎能感知到,此生不可能再见到姐姐了,即使他还没理解什么是死亡。附白哭到累,靠着墙角睡迷糊过去了。我在房间里徘徊,重新看他的拼图,每一幅拼图的左上角都缺了一块,这个孩子故意拿走的。
      事情发生的第八天,迟附白被带离了主楼,闲置的西塔楼被收拾出来给他长期居住。跟着他的女仆长,是秦恋委任的人。但是秦恋去哪了,没有人知道。
      佣人们对秦恋的流言蜚语,从窃窃私语到人尽皆知,成年人的粗鄙言语,让附白听了去,对他总归不好。女仆长秦可儿教训过很多次,可人嘴长在他们身上,脑子更是。这股子风气在没有事实真相证实下,如同春时荒田里的杂草般肆意蔓延生长。
      附白的脾气也有些许变化,不断刁难佣人。他深知自己的不懂可以胡作非为,他们也可以用自己的不懂胡说八道。前者是因为年纪小,后者则因为年纪大了。
      故意刁难越来越离谱,有个佣人直接状告到管家那里,秦可儿气不过自己的小少爷受委屈,也受不了秦恋被侮辱。脾气再好的她,忍不住痛骂佣人。两个人在管家面前,你来我往,非要吵出个是非对错来。管家也没法,请迟明恩来解决。那家伙倒好,就图个省事,把附白身边所有的仆人都换成ai机器人。秦可儿又求了好久,才得以留下。
      “迟明恩是脑子受刺激了吗?”他就这样对待自己的儿子?和以往的表现天差地别。可惜转不到迟明恩的视角,对于他的信息点,少之又少。
      好在附白面对机器人,没有表现强烈的抵触,甚至给每个AI取了名。也不清楚他怎么了,似乎忘记忧愁,日常与秦可儿笑嘻嘻的,认真完成早教老师的要求。
      “姐姐,早上好啊。”
      迟附白起床的第一件事就是对着希落也的相片问好。他每天都会认真看姐姐的照片,把它们仔细装裱,镜框要擦拭得干净无暇。出塔楼,唯一去的地方只有夕雾秋千那里,有时会呆呆坐上半天,仅看天边居无定所的云。这个孩子似乎很担心,自己有一天会忘记那些关于姐姐的稀缺记忆,就只能反复地强化记忆。
      秦可儿在希落也的东西解除封禁后,把那些落也曾用过的书籍和用具都搬到西塔楼。她不太敢完全还原房间,害怕勾起不好的回忆。日用品全部封存在一个角落房间里,而书被附白拿了去,全部放在书房里专门的书架上。
      作为西塔楼里唯一能和迟附白说话的人,秦可儿对附白的心理状态很是忧心,她不时和附白讲关于秦恋的故事,还有落也没有进入迟家之前的趣事。她其实更害怕附白问起秦恋和落也在哪里,这是无法解答的,失踪与死亡,怎么才能解释清楚呢?
      问题总归会来的,在落也逝去的一年后,又是落也生日的这天,附白悄悄地让秦可儿准备蛋糕。空旷的大厅里,微弱的烛光点缀不出丝毫温馨。
      “可儿姐姐,她们还会回来看我吗?”
      秦可儿愣住了,抚摸着附白稚嫩的脸庞,诚恳地说:“您是她们最珍贵的宝物,她们不会弃您而去的。”略显官方的回答,带着她难掩的情绪。
      “可儿姐姐,妈妈和姐姐有你这样的朋友,真得好幸福。也谢谢你,把这份幸福带给我,让我不那么孤单。”迟附白给她报以最真挚的微笑,“不要难过,一切都会变好的。”
      然而这样的话出口,大概可以猜到,附白全都懂了,懂了什么是生死别离。当她把附白带回卧室离开后,经过主厅的秦恋画像时,内心无比坚韧的秦可儿终于忍受不了,她痛哭着、埋怨着,又不知道为谁而哭,该埋怨谁。
      “真老套的故事。”我狠下心来吐槽。
      “那玩家你哭什么啊?”二十二毫不犹豫地揭穿我。
      恶狠狠地瞪它一眼,然后小声嘟囔着不和你计较。二十二没有识趣,接着说:“秦恋没失踪,她在地下实验室里研究着怎么复活希落也。不过以她现在的精神状态,离彻底疯癫不远了。”
      “什么意思?”
      “她不仅被迟明恩和红组监控着,还被注射过不明药物。”二十二的机械音原不该有任何情绪,可它如此说,让我的后脊背直发凉。
      “生物基因实验?”我试探地问道。
      “她在做违反条例的实验,而有人想要利用她的实验结果。”二十二停了半秒,然后一字一顿的说出:“发战争财。”
      昼夜的颠倒突然加快,我被转移到了审判席上,系统明晃晃地提示我几个大字。
      被告人:秦恋
      审判结果:死刑
      “二十二,到底发生了什么?”我用力喊着二十二,可它却不回应我。周身无数的新闻报道,那些个媒体人专用腔调,一遍一遍地宣布着秦恋的死刑。我在那些个字眼里,看得头晕目眩,太多的专有名词,是我听都没听过的,只能简单整理信息点。好像是秦恋的基因实验走入了歧途,有一串生物基因链不知为何流入了自然界,造成了生物异变,自然秩序被破坏,资源日益紧张,日常食用品皆以无差别人造代替。
      这是楚有光说过的,异种的诞生原因吗?我之前都没注意到,动物灭绝之后,为什么还有鸡蛋猪排这类食物,原来都是人造的。
      由于无法预测的繁殖和变异速度,甚至出现了以食人为目的的生物,疯狂入侵城市,猎食人类,本就混乱的世界直接堕入了炼狱。秦恋被钉在了耻辱柱上,历史只记载了一个为了复活女儿而疯狂的母亲破坏了自然规律,打开了灾祸的魔盒,却没有人过问她的女儿为何而死。然而,我说多少,都不过是站在迟附白和希落也的角度为秦恋辩解,毫无意思,更毫无价值。
      直到红组研发出可以有效击杀异种的武器,值得注意的是,这样的研发仅用了三个月。之后就是控制异种的生物研究所建立,各组织划分区域,建立了安全区。此种严峻的事态才得以解决。我还发现,所谓的安全区计时可能只用于玩家,这个世界有通用的纪年法,好像叫时祭。
      “秦恋呢?秦恋人在哪里?二十二!回答我。”
      我四处呼喊着,回声都飘远了。身体如同坐电梯一样,猛地失重感,狠狠地摔在地面上。我看见了熟悉的地毯花纹,听见了女人的私语声。
      “恋恋姐,欢迎回家。”
      “这哪是我的家啊。”
      “小少爷很想您。”
      秦恋坐在迟附白的床边,握着孩子的小手,和我初次见到她一样的神情,眼里的痛苦与倦态更甚以往。她们两人在窃窃私语时,附白已经醒了,他不敢乱动,却看得出喜悦。
      “谢谢,谢谢你一直悉心照顾我的儿子,我会按照合约上·······”
      “不要提合约,我不希望它拆穿我的一厢情愿。”秦可儿立即打断对话,“从您带我走出地狱的那天起,您就是我的心跳。”
      孤单的光束刺破沉寂的黑夜,冲上天衡,逐退了晨星与残月,浮云自开。那道破晓的光,熠熠生辉地笼着秦可儿,眼睛泛起的泪花宛若晶莹的晨露,犹有人怜。
      “我不懂,他们曾说您是他们最爱的女儿,却用婚姻的理由,转眼就把您给卖了,而您为何表现得如此心甘情愿。”
      秦恋回避了话题,望着初日,下定决心道:“到时间了,我必须要离开了。”
      说时迟,那时快。房门赫然被踢开。以迟明恩为首的武装队闯进屋内,秦可儿迅速反应过来,要把附白和秦恋护着。粗鲁的壮汉一把将她推开,从秦恋手中抢走附白。
      “妈妈!”附白大呼道。
      秦恋镇定地站起身,眼神犀利,带着对迟明恩的蔑视。她说:“你这种人也会早起。”
      “看来你知道的不少。何必呢,以前不是很听话的嘛。”
      “若非真的热爱,我何故要深陷你们资本的泥沼,放弃自己的羽翼?”秦恋毫不犹豫地反驳迟明恩的话。
      “你在说什么冠冕堂皇的废话。秦恋,不要告诉我,你是高贵的理想主义者。”迟明恩嘲讽道。
      “聊够了没?”窗外突然传来用变声器处理过的声音,不合时宜地打破僵局。一个不明身份的人现身,站在窗台上,“秦恋,我们该走了。”
      我有些眼熟,好像这个身形的人在哪里见过似的。
      “开枪!快开枪!”
      子弹从我虚拟的身体穿过,直逼秦恋和那个人。防护罩被打开,子弹撞击在屏障前。
      “他是你的法定伴侣吗?毫不留情呢!”这人的语调很是玩味。
      “仅是法定,也仅有法可言”
      “真搞笑,现在哪有什么法,也就你这种笨蛋还在乎。”
      直升机的螺旋划裂风声,两个人毫不犹豫地转身就走。附白没办法挣脱禁锢,在身后不停地叫唤着:“妈妈!妈妈!”
      秦恋未留给附白只言片语,炽热的光芒模糊了她的脸庞,埋没了她所有的情绪。短暂的相聚,猝不及防地不告而别,迟附白一时间无法接受与消化,他的心脏好像承受不了这样的打击,猝然昏厥过去。到底是迟家唯一的继承人,迟明恩赶紧叫医生,把附白送去医院,还不忘安排人把秦可儿关进地牢。
      系统对我的针对很是明显,每一个关键的剧情点都快速过去,敷衍了事。然后有意磨我的耐心,让我长时间守着迟附白,就硬等着他醒过来,分秒都不给我加速或是跳过。
      这小孩昏迷整整八天,醒来的就问秦可儿去哪了,身边没人告诉他,迟明恩也跟失踪似得。当他回到西塔楼时,孤零零的楼矗立最偏僻的西角。他好似踽踽独行的孤雁,踩在地板上的脚步声,一圈圈回转,传不到那位陪伴他的姐姐的耳朵里,等不到她那一句“您回来了啊,今天玩得开心吗?”。这样简单的问候,从此以往,迟附白再也听不到了。
      我仿佛是徘徊在西塔楼的幽灵人物,毕竟这里几乎感受不到任何人气,管家又让仆人们绕着走。除了定期上课的家教外,迟附白宛如活在孤岛之中。我在他的身边跟了两年左右,到他的十岁生日时,已是仲冬时分,冻得人发怵,零零散散能看见飘雪,他没了小孩子的性子,就自个窝在壁炉前无聊地翻书。从他被火光拉长的影子里,我好似看到落也的身形,是那样小小的,又孤立无援的。
      AI机器人为他送来生日蛋糕,他轻声说一句谢谢,装个样子吃给机器人看,也就吃了一小口。
      “很好吃,谢谢伴伴。”
      “祝您生日快乐。”这个被附白取名为伴伴的AI随即放出生日歌,迟附白对着它笑了起来,还应景跟着唱起来。等到伴伴退出房间后,附白敷衍地吹灭蜡烛,合上书闭目养神。
      我记得在附白的家庭教师中,有一位女性向附白提出了建议,希望附白可以向家主表明自己需要玩伴。她曾经多此一举找迟明恩谈话,也因此差点被辞退。她很关心附白,担心这样小的孩子被熬出心理疾病来。附白客气地答应她,并没有将这件事放在心上。他对待AI,对待老师的态度,永远客客气气的,令别人舒适的亲切感,配合他们的情绪表演,而中间的距离犹如汪洋。
      失踪很久的二十二倒是出来了,告诉我,“后天,迟明恩会带着七八个孩子回迟家。”
      “哦?他的私生子?”我冷言道。
      “怎么可能,是组织下发给他的童工。”
      我没理解这里童工的意思,以为是给附白找来的玩伴。心里还有些庆幸,小家伙终于有同龄人陪着了。事情给我想简单了,五六天都没见到有小孩送到西塔楼。迟明恩根本就没想过给附白找玩伴。那些被带回来的孩子,不太确信具体安排,应该都被安排在主楼做工。
      迟附白不知道这个消息,或者说他根本不在乎,他照常重复自己一天的安排。将装饰拼图的房间收拾干净之后,就回到卧室午睡片刻。我无所事事地在塔楼里徘徊,撞见某个小身影跑进塔楼。我跟着他跑,估摸这小男孩是迟明恩带回来的。他兜兜转转好几圈,找不到出去的路,直到他闯进拼图房里。
      “新来的?”不知附白何时醒的,或者是伴伴的入侵警报器叫醒了他,“老规矩,把这个房间里所有缺失的拼图都找到。”
      附白难得抓弄新AI的游戏,其实是没事找事。找缺块对AI来说,很简单,但找全缺块就不容易了。放在主展示台上那幅蓝色绣球花的拼图,它的缺块从未被找到过。毕竟这是落也的拼图,搬到西塔楼前就少了一块。我知道附白有个小习惯,新拼成的拼图,他会把左上角那块藏在衣服口袋里,一连放好几天。不过可以确信的是,附白把误闯的小男孩当做AI了。
      这个世界的科技树真奇怪,拟人型AI都见怪不怪。
      小孩没有行动,目光如炬,直勾勾地盯着附白看,然后大步向前走,从附白左心口的衬衫口袋里拿出来拼图块。
      “送到迟家的AI都不可以安装扫描程序,你怎么知道这一块在我这里。”附白抓着男孩的手腕,他没有多用力,男孩轻易的挣脱开。
      “我是人类。”男孩的声音有些嘶哑。
      听到这句的附白,眼睛里充满着疑惑,他直接上耳朵实践,稍稍蹲身趴在男孩的胸口上,听男孩的心跳声。
      强而有力,满是鲜活生命力的声音敲击着迟附白的耳蜗,传入他的心脏血脉内。男孩猛地将附白推开,两个人在原地愣了几十秒。附白慢慢才缓神过来,他说:“你是走错地方了吗?”
      男孩别过脸,木讷地点头。
      “那我带你出去。”
      附白拉着男孩走,带着他走出西塔楼,并给他指中心庭院的方向。男孩连谢谢都没有,转身就跑。留在原地的附白还没回过神来,嘴里还傻乎乎地呢喃着。
      “他的心跳声,真好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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