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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你的七年 ...

  •   去的还是仁和医院,宋风回路上就找人帮忙挂了星来之前那个主治医生的专家号,医生对这个奇迹般的病例也很上心,特意留出了时间。
      熟悉的病房,熟悉的医生和护士,还有熟悉的风回。宋星来好像找回了一点安全感,医生又给她注射了少量的镇定剂,她很快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从各种数据上来看,她这种情况应该不是身体问题,但还是建议再去做个脑部CT,毕竟当时的血块没取出来,以防万一嘛。”医生指着仪器显示屏对宋风回说,“能讲讲她受刺激时的细节吗?这可能关系到病人最终是否能恢复记忆。”
      “她在家里一直都很好,情绪平稳,这次可能是因为……我带她参加了一场婚礼。”宋风回蹙眉回忆,略有些失礼地没有站起来回答医生的问题,因为睡着的星来还紧紧攥着她的手,“她刚开始状态不对,是在看到司仪台的时候,明显紧张、发抖,但被我安抚下来了。我以为她只是害怕人多。后来,新郎新娘交换戒指,她的反应突然激化了,一直尖叫,非常惊惧抵触。
      “她大概……不是害怕人多的场合。她只对与结婚相关的东西敏感。”
      医生扶了扶眼镜,有点不知道怎么开口,但还是试探着问道:“病人曾有过不好的婚姻经历吗?呃,我是说,或许这段经历是她非常深刻的记忆,可能……”他实在说不下去了。从医多年,他第一次思考,如果一段记忆并不美好,那还要不要帮病人找回来呢?
      “嗯,我明白了,谢谢医生,我会考虑这方面刺激的。”宋风回心里已有猜测,也没让医生为难,主动应承了,然后便不再看他,只是取出湿纸巾为宋星来拭泪。她当时尖叫挣扎,满脸都是泪痕,现在睡得也不安稳,睫毛还在微微颤动,身体僵直紧绷,偶尔还会微微痉挛。
      这就是不想再谈的意思了。之前她就不愿意让病人用辅助药物帮助恢复,现在的反应也是意料之中。医生匆匆交代了几句照顾病人的注意事项,然后便识趣地离开了病房。
      他其实能理解家属的想法,有钱有闲的,当然觉得简简单单快快乐乐地活着就最好不过,不愿自寻烦恼也是人之常情。看宋星来现在的状态,即使没有记忆,她过得也还不错,可能不念从前才对她最好。
      不管怎么说,自己不能过度干涉家属的决定,毕竟宋星来已经出院了,之后怎么治疗,或者说是否治疗,都是人家的私事。

      宋风回保持着一只手柔情款款擦拭星来面颊的动作,听见医生轻轻关门的声音,她眼底瞬间一冷,唇边勾起一抹细微的笑意,另一只手轻易从星来的抓握中挣脱,干净利落地拔出了她静脉注射的针头。
      殷红的血珠冒了出来,宋风回慢条斯理地将它涂抹在星来手背上,涂得均匀细腻,姿态优雅如作画:“小星来,你的七年,很精彩啊。”

      她当天就带宋星来离开了医院,把人反锁在家里,拿着她的病历、身份证以及那份补办的户口簿去了民政局。
      星来其实不想让她走,她疾步踏出房间的时候看见,星来着急追过来留她,从床上跌了下去,抱着摔疼的胳膊哭了,手背上一大片血迹。她的神情凄惶无助,那么无助,像今天在婚礼上那么无助。
      但宋风回现在没有任何多余的心思和感情,她已经被惊怒冲昏了头。
      回想这么多年,她所有大起大落的情绪都是因为星来。上一刻冒着再一次众叛亲离的风险带她参加婚礼,想隐秘又张扬地给她一个身份,下一刻就被狠狠扇了一巴掌,知道她在分开的几年里可能早就结过了婚。
      她觉得自己坐在民政局等待位上,应该颤抖得比宋星来婚礼上都激烈。
      “你好,查,宋星来的婚姻状况。”她竭力控制自己的声线,但听起来还是像极了一条等待屠刀审判的濒死的鱼,“她现在,患有严重疾病,婚姻状况……对她的病情,很重要。”
      对面玻璃隔板里的工作人员机械化地敲了敲键盘,他每天要面对几百位查询者,重复性的工作使他根本没注意到宋风回的异常,公事公办地回复道:“宋星来女士目前是已婚状态,也只有这一次婚姻记录,登记日期13年初,地点鄂州省桐山市民政局。丈夫为孙文斌,生于1982年。”

      屠刀落下,血肉横飞。

      13年,她们分开不到一年,宋风回还在因为她和无数亲友争执决裂,她居然已经去结婚了。
      “原来是这样。”今天是个好天气,太阳亮得晃眼,她恍惚走出民政局的大门,一抬头便被逼出一层泪光,于是只好低头,沾着星来血迹的食指抵着嘴唇,“原来是这样。”
      可笑的身份。她哪里需要自己来给身份。
      若有朝一日,宋星来死了,她的墓碑上会刻上荣贵香和孙文斌的名字。她永远是荣贵香的女儿,孙文斌的妻子,和她宋风回,又何曾有过关系。

      回头路,太难走。

      “喂,小雨吗?我是宋风回,找你问问星来的事。”她拨通了鄂州朋友的号码,谁知一连问了几个人,都说很久不和宋星来联系,也不知道她结过婚,什么都问不出来。
      宋风回惨痛地笑了一声。结都结了,还藏着掖着不让她们共同的朋友知道,这又是干什么呢。宋星来出车祸半年多了,半年没和外界联系,这个孙文斌居然都没找过,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她开车漫无目的地在京城里乱逛,天快黑时才回去,一开灯就看见了跪坐在玄关处的宋星来。因为之前一直用力扳着门锁,宋风回一开门,她整个人都被惯性甩开,脊背砰地砸在鞋柜上。
      没有人比宋风回更了解她的复健状况,她现在根本走不好路,从房间到这儿,应该也是一路跌跌撞撞。
      明明被她亲手推开,反锁了小半天,星来平时又娇气得不行,这时却不哭也不闹,只是仰着头望着宋风回,眼神里甚至有一丝惊喜。
      她沉默着把人抱起来往沙发走,宋星来也不敢说话,但还是怯怯地伸手去环宋风回的脖子,宋风回仰头避开,冷声道:“别碰我,脏。”
      宋星来不敢动了,磕得青一片红一片的手臂僵硬地悬在空中,直到被安置在沙发上。她以为宋风回是觉得自己坐在地上不干净,于是便说:“那我去洗澡。”
      “不用了,”宋风回抽开手弹了弹灰,“刚刚你坐过的地毯,还有现在的沙发,我都不要了。
      “脏了的东西,我都不要。”

      她从那天起结束了休假,白天都待在学校不着家,重新请了阿姨照顾宋星来一日三餐,对她的要求能满足的都满足,但坚决和她分房睡,肢体接触能免则免。
      宋风回甚至雇了私家侦探,专门打听孙文斌的事。倒不是想追究什么,只是为了把人送回去,越快越好。物自有主,人各有归,她一开始就不应该多管闲事。
      那些还没来得及诉诸言行的期待和感情,像个挫骨扬灰又突然回温的鬼魂,现在不过是又死了一次。
      宋星来嘴上其实从来没提过什么要求,但能感觉到她对宋风回的变化很不适应,甚至可以说很惶恐,几乎每晚都睡不着,宋风回能隔着一堵墙听见她翻来覆去的声音。好几次她起床时,都能在房间门口捡到一只含泪的星来。她还像从民政局回来那天一样,默默把人抱回床上,却不说一句安慰解释的话。
      她不想为难宋星来,可她也不想为难自己,现在她看到星来都觉得痛苦,万蚁噬心一般,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自己的妄想是多么可笑。宋星来会因为婚礼而崩溃,足见她和那个孙文斌关系并不和谐,想来也不愿意回到他身边。
      但这并不是她留在这里的理由。毕竟,如果她还记得从前,那么现在她和自己的关系,可能比和孙文斌的差不了多少,一样千疮百孔,不堪回首。
      世事,本非依靠一句愿不愿。

      私家侦探的照片和录像一张张传过来,照片里的男人中等个头中等长相,穿着还算整齐,忠厚沉默的样子,乍一看像是荣阿姨会欣赏的那种女婿。只是,照片的背景总在昏暗的麻将馆或酒馆,那人的神情也总乍喜乍怒,仿佛不太清醒。
      这就是唯一能以伴侣身份光明正大出现在星来身边的人,这就是荣阿姨心中最合适的人,这就是星来当年决然离开的原因。
      最后一张照片终于换了个背景,是当地派出所,应该是好事者在走廊里隔窗拍的,非常模糊,但她还是一眼认出了星来。她和孙文斌分别坐在调解桌两边,星来披头散发,形容狼狈,孙文斌头上也缠着一圈绷带。
      附字说,这是四年前的照片,推断侦查目标夫妻不和已久。
      夫妻不和,争执扭打都进了公安局了,何止不和。
      宋风回看完照片,心里的痛恨怎么都压不下去。怎么会是这样的人,怎么能是这样的人!
      当年的事情,她花了很多时间说服自己接受,咬牙切齿又无可奈何地想,毕竟带走星来的是她的母亲,她既然拒绝了自己双手捧上的未来,就一定会有更好的选择。至少她会过得不错。
      这些年,她痛苦,她逃避,她自我折磨也折磨别人,这是理所应当的事,因为她是被抛弃的那个人。可到头来,星来,这个抛弃她的人,居然也没能过好自己的生活,她的自欺欺人还是成了笑话。带走她而不能保护她,荣贵香算什么妈?!放任她带走星来,自己又算什么爱人!

      “我要给荣贵香女士迁墓,请预备一下,准备把骨灰盒挪出来,过两天我会亲自去看的。”她清冷的声线传入手机,尾音奇怪地上扬了一点,听起来竟然有点愉快,“一定要等我到了再挪。”
      她要做一件,她很久以前就想做的事,也是从前的星来决不会允许她做的事。
      星来忘记了一切,她却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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