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好》良辰孤往

3、第 3 章

　　橙色的灯光倾泻下来，投射到赭时身上，而他的脸孔却陷在阴影里。

　　赭时看着万绪，用一种平静的表情，自上而下的审视他，万绪很想逃离。

　　可万绪暂时不能，他需要解决眼前的问题，可能需要再一次摆脱赭时，就像八年前那样，给这道难题画上句点。

　　短暂的沉默里，万绪抬手将赭时推离，拉开了彼此的空间，他松了口气。

　　赭时看着万绪退后一步，态度诚恳地弯下腰道歉：“过去的一切我无话可说，希望你可以放下心结彻底原谅我。”

　　数十秒后万绪站直，等待赭时的回应。

　　和万绪预想的一样，赭时依然一言不发的看着他，像是一个像是在刑场举枪的行刑者，下一秒就会扣动扳机，使万绪一击致命。

　　指尖的香烟燃到了尽头，手指被灼烧的痛感和此刻无力的情绪来回拉扯，万绪有些木然的抬起手指看了一眼，仿佛自己是一个旁观者对疼痛毫无所觉，他抬手将烟蒂丢进盥洗盆，打开水龙头把烟灰和烟蒂冲进下水道，可能更希望能冲走一些别的东西。

　　他们之间停滞的时间被突然闯入的李畅仲打断。

　　李畅仲微微一愣，不明白怎么万绪还在，举着赭时遗落在包间里的手机，在尴尬地气氛中开口道：“哥，嫂子来电话了。”

　　赭时瞪了一眼李畅仲，无声指责他的闯入，有些面色难看的接过手机，又向他摆了摆手，示意让他滚出去。

　　李畅仲有些纳闷的退出了洗手间，心想这两人到底怎么回事，洗手间聊这么久，摸不着头脑的回了包厢。

　　这边的赭时面相古怪的看着还在响铃的手机，划下了拒听键挂断了电话。

　　万绪当下胃里突感不适，强忍住翻滚地呕吐感，不再等待赭时回话：“赭先生如果只是单纯地想要泄愤，拿我当婊/子我无话可说。”一改之前平和的态度，“只是我认为八年前我们的关系也做了了断，如今你我都有归属，大可不必再去有过多的牵扯。”

　　短短几句万绪直接表明自己的态度，成年人的世界利益大于一切，如果还过多的将情绪陷在过去，只会让人感到幼稚。

　　万绪继续说道：“我从你父亲那里确实拿走过一笔钱，只是你或许不知道，他当初也承诺过不必归还，如今你再用这个拿捏我，是不是不太好。”

　　赭时面色难看的望着万绪，被万绪怼得哑口无言。

　　他难以想象面前的这个人是万绪，说话语句低俗难听，不再畏缩客气，也很讶异他和父亲之间的协议；“什么意思。”

　　万绪：“没什么意思，希望我们之间的误会可以到此结束，你我彼此珍重。”

　　万绪不欲和赭时再有过多交谈，他已经表达的很清楚，彼此早已互不相欠，好聚好散。

　　不再理会赭时态度如何，他逃走一般的迅速离开了。熟门熟路的冲到“夜灰”寂静无人的后巷，弯着腰对着墙角呕吐起来，胃里什么也没有，只呕出一些胃酸，他精疲力竭的靠着墙壁蹲了下去，头埋在膝盖里无声地哭了出来。

　　后来又过了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在“夜灰”见到李畅仲这位熟客，而那天发生的事情似乎被人下了口令没有在“夜灰”里传播。万绪想可能是为了可以避开见面的尴尬，或者是自己过于自作多情，然而忙碌地日子没有再让万绪有过多的精力去想象和回忆。

　　七月的最后一个周日万绪提前请了一天假期，周日清晨5点出了门，提前预约的网约车已经在约定的地点等待他上车。车子驶离港城收费站时天空才微微亮起来，被昨夜的一场雨浸湿的地面还没有完全干燥，不知道今天还会不会下雨。

　　万绪坐在汽车后座，可能是昨晚淋了雨的缘故，精神不是太好，看着不断后退的街景陡然生出一点伤感，在车子缓慢行驶的震动中他意识模糊起来，陷入一段无止境的梦魇。

　　梦里的他缩小成小孩子的大小，模糊中万绪记起这是他六岁的那段日子，因为他见到了还在人世的母亲。

　　他被人抱在怀里，过大的颠簸幅度让他从睡梦里清醒过来。

　　抱着他的是他的母亲，梁如曼急促的呼吸着，快速的奔跑让她感觉有些缺氧，她大口吸着空气，极速奔跑时还不停向后张望，就好像背后有什么在追她。

　　万绪不明白母亲为什么这么慌张，上下的颠簸让他稚嫩的身体有些疼痛，他语气懵懂：“妈妈，你在干什么呀，你抱得我好疼。”

　　冷冽的风刮着他的脸，只感觉母亲环抱住他的手又用力拢了拢他，缺氧和被透支的体力让梁如曼声音颤抖：“小绪醒啦，”担心吓到他，梁如曼轻轻地拖长音调说道：“妈妈和小绪玩捉迷藏好不好。”

　　说完话的梁如曼快速的闪到街角，朝巷子的深处走过去，在经过一处像是堆放垃圾杂物的地方将万绪放了下来。

　　被附近居民丢弃的生活物品在墙角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臭味，腐烂的食物汁水顺着地面向四周蔓延，这是一个不会有人愿意逗留的地方，也是一个安全之地。

　　蹲好的万绪被她用周围的垃圾包围起来，为他搭建一个看着暂时安全的“堡垒”，梁如曼轻轻地抚摸着万绪被冷风冻得通红的脸蛋，声音哽咽道：“小绪在这躲好，除了妈妈叫你，谁叫你都不要出声好不好？”

　　万绪见梁如曼眼里含泪看着他，不禁也伤心的哭起来：“妈妈你要去哪里，是不是不要小绪了，小绪会很乖的，爸爸打我我也不哭，妈妈不要丢下我好不好？”

　　万绪被梁如曼亲吻了一下额头，感觉有什么落到了额头上，他想可能是梁如曼的眼泪，万绪还没来得及擦去，就被梁如曼拿起的最后一袋遮蔽物挡住了所有的光源。

　　遮蔽物外发出一阵挪动物体的声音，过了一会万绪又再次听到梁如曼的急切叮嘱：“等妈妈来接你，一定不要被你爸爸骗出来好吗？等着妈妈。”

　　之后的万绪不知道自己究竟等了多久，他睡着又接着醒过来，都没有等到母亲来接她。

　　直到他快要撑不下去的时候，终于听到一声温柔的呼喊，周身的垃圾被撤走，他被一个带着香香味道的女人人抱起来。

　　万绪被陌生人抱住，还记得母亲说过不能让别人找到他，他惊慌地大哭：“妈妈呢，妈妈我被抓住了，妈妈...妈妈。”

　　见万绪失控，苏瑜朝身后一身黑衣的男人招了招手，那男人见状拿出一张照片放到了苏瑜手中。

　　苏瑜一手抱着满是身脏污的万绪，一边将照片递到他眼前，满是心疼地说道：“小绪乖，是妈妈叫阿姨过来接你的，你看，阿姨和小曼是很好的朋友哦。”

　　挣扎中的万绪撇到了照片上的母亲和站在母亲旁边亲昵的挽着手的女人，样子和现在抱着他的人模样重合，才渐渐放弃了抵抗。

　　万绪止住了眼泪，抱住苏瑜抽噎地问：“阿姨，我的妈妈呢，她答应我要来接我。”

　　万绪等了很久也没有得到苏瑜的回答，只是在不久的后来，他回忆起苏瑜看他的怜惜眼神，才领悟到他的母亲再也回不来了。

　　万绪后来被苏瑜带到了一所很大的房子，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他不再遭受从前的虐待和毒打，不再需要忍受长时间的饿肚子。

　　再后来遇见这个家庭放假归来的小主人，那个喜欢捏着他的脸，让万绪叫他“哥哥”的人，与他纠缠很久的人。

　　绵长吵闹的鸣笛声吵醒了万绪，巨大的眩晕感将他拉入现实，他按着额头平复了片刻。

　　太久没有做过这么陈旧的梦了，心下突然一空，不过匆匆十几年，如今一切早已物是人非。

　　万绪抬眼望向窗外灰色朦胧的天空，他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已经过了7点。

　　万绪感觉周身有些寒冷，明明是夏天却无故的打了个寒颤，故意忽略掉不适的感觉：“麻烦师傅再开快点。”

　　司机抬眼从后视镜里看了他一眼，：“就快到了，小伙子你这么早去墓园，一定是很重要的亲人吧”他打趣说道：“我呀要不是看在这路程远，跨城市有得赚，我是不可能这么早送你过来的，瘆得慌！”

　　万绪看着窗外没有说话，过了很久才回应道：“是啊，是这辈子都还不了恩情的人。”

　　一路越发荒凉，半小时后终于到达江市郊外的陵园，在路边贩卖花束的村民手中买了一束花，踩着白色的石板，一路缓慢的走到了山腰上，因为不是清明节独特的祭祀时期，他又来得太早，一路没有碰到祭奠的行人，墓园格外荒凉。

　　万绪畅通无阻的到了一座墓碑前，开阔的土地只有这一座墓碑，显得很孤单。

　　万绪放下花束，朝墓碑深深的鞠了个躬，抬眼看着墓碑上苏瑜年轻的漂亮的容颜，与前不久刚刚见过面的赭时重合，不禁有些恍惚。

　　他走近那张照片一步，抬手摸了摸才开口道：“赭时回国了，所以我今天来得早一点。”他嘴角弯了弯才又开口：“来晚了怕遇到他，他结了婚，过得很好，你也应该很欣慰吧。”

　　话音刚落，背后就响起了脚步声，万绪有些诧异的回了头。

　　赭时手捧着一束白色玫瑰，是苏瑜喜欢的品种，缓慢地走到他身侧，弯腰把花放在了之前那束旁边。

　　万绪神色一凛，陷在刚才的话有没有被赭时听到的困惑里时，他火气十足的开了口：“我过得好不好还不需要你和我母亲汇报，你未免管得太多。”说完面向万绪：“还有，如果怕遇见我，你今天就不应该过来。”

　　话语间万绪感觉寒冷从背后顺着脊背一路到了脖子，他四肢发凉，脚底像是踩着棉花似的轻晃了一下。脑袋一下子混沌了许多，他想可能自己发烧了。

　　万绪不明白为什么赭时只要和自己说话就一副剑拔弩张的样子，他不想在苏瑜的墓前和赭时争执，试图平息他的怒火：“我们可不可以不要像小孩子一样，一见面就顾着争吵。”

　　明明赭时比他要大一点，行为却幼稚许多。

　　蓦地赭时冷笑一声：“要我对你客气一点？”继而又抬手抚上万绪的脸，万绪闻到赭时须后水的味道，冷冽而暧昧的萦绕在鼻尖。

　　又听见赭时冷酷的说：“你配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