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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第 1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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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风依旧呼啸,海船依旧飘摇,然而船舱内那些嘈杂的声响却似落潮流水褪到了时空的那一边,如隔千年虚无缥缈。而空气却实体化了,有盈盈月华流泻,有袅袅花香萦绕。
海无涯静静的凝视着空无一物的前方,目光涣散没有焦距。那两个人,恍如雕塑般静寂,如此的和谐,如同天地初开万物混沌时就是这个姿势,几亿年不曾改变。一个美丽的错觉,海无涯仿佛又回到了和女孩初遇的夜晚,月光下,空气也是甜蜜的味道。
惊心动魄只能是生活一时的调剂,而只有细水长流的温暖和静谧才可点燃一盏昏黄的灯,相携走过人生的路,抚平眉头不知何时悄悄留下的褶皱。
海无涯仿佛有些迷失了,只有埋藏最深沉的痛苦的人才有那样敏感的心,才比一般人更渴求那样似乎触手可及却远在天边的温暖。“似乎比以前更容易心软了……不可以,那些感情是像你这样的人可以拥有的吗?”海无涯自嘲的想笑,却甚至没有力气让笑意到达嘴角,“只是现在吧,放纵最后一次,在最狂暴的地方放任最柔软的情感泛滥,最后一次!”
那一刻,船舱里的人放松的享受这段自由的时光,不用考虑前途艰险,那一刻,不会有人注意你是幸福的眉眼含笑亦或是放肆的泪流满面,那一刻,他们或许不是朋友,却是可以彼此交出灵魂的人。
只可惜这样的旅途如此的短暂,如飞逝的流星,如炫目的极光。
当海浪的怒吼渐渐成为遥远的回响,所有的人都明白平静的水面泛起波纹,和谐已不再。他,依旧是高高在上的海上霸主,他有必须要实现的目标,为此不惜除去一切拦路的人。他,依旧是最体贴的哥哥,他有必须要保护的人,最爱的妹妹,还有那些无辜的孱弱的生活在最底层的人。
凛凛的海风中,云之客遥立船头,回望渐渐远逝的九陵渡,而那片神秘的海域,此时竟如死水般静谧,不起一丝波澜。任凭苍茫的思绪翱翔在广阔的天地,只觉神清气爽,身体里的浊气也消散于虚无。
视线所及的地方渐渐浮现了一个小黑点,就是这里了吧,云之客释然一笑。不知是谁高声喊道:“到家了!”船舱里渐渐沸腾起来,充盈着此起彼伏的喧嚣和欢腾,或是豪放的,或是张狂的,亦或是压抑而温文的,但无疑都是真心的。而优雅如海无涯此刻也只是端着茶杯盈盈一笑,柔和的目光里没有一丝不郁,而是满满的温情。
这个小岛并不是很大,方圆仅仅五千米左右,呈葫芦形,树木蓊郁,土地肥沃,却是南海上常见的珊瑚岛,然而此地偏北,倒是罕见的了。船渐渐驶近,云之客淡淡一扫,岛上的大致地形已印在了脑海中。在小岛的葫芦口处,小小的渡头里三层外三层挤满了前来迎接的人,远远望去,就好像一大片黑乎乎的云浮在浓浓的绿色里。云之客的听力极佳,倒不时有小声的埋怨飘到耳里。“别挤啊……”“别挤,听到了没,再挤老子不客气了!”“靠!凭什么你就在前边。”“我可是专门来迎接岛主大人的,岛主大人一定会第一个看见我。”“你凭什么,岛主又不是你一个人的,大家都这么久没有看见岛主了”……云之客忍俊不禁,再看海无涯安之若素地立在一边,脸上一派风淡云轻的样子,心里竟奇迹般的涌起一丝温暖和感动,他是怎样折服了这样一群草莽汉子,而这些汉子又给了他怎样的崇拜与爱戴。
海无涯身着黑色锦缎长袍,衣摆用金线勾勒了时下流行的云纹,如帝王般高贵,衣袖轻挥,当先走下舷梯。云之客跟随其后,适当地留出了一段距离。而葫芦岛诸人早已停止了窃窃私语,目光热烈殷切地盯在海无涯身上,云之客也不可避免的受到了波及,简直有一种要被吞下去的感觉,他以前的生活一直是有礼而疏离的,这对于他来说简直是不可想象的,不过,似乎并不反感,是,不反感,他在心里淡淡笑了一下,或许还有那么一点喜欢。
“恭迎岛主。”人群最前面的一个面容有些阴鸷的长髯老年人拱手道。“恭迎岛主!恭迎岛主!”随之而起的是整齐划一响声震天的喊声。
“季老多礼了,兄弟们辛苦了!”海无涯微微一笑,清朗的声音穿过嘹亮的喊声清晰地传入众人耳鼓。
“已经过了晌午了,岛主想必饿了吧。老朽已经准备了酒饭,弟兄们都等着给岛主接风呢。”季老笑笑,眼中的阴鸷也减了几分。
“是啊,无涯为了这顿饭可一直饿着肚子呢,只盼着季老准备的酒饭呢,季老可是最了解无涯的口味了。”海无涯笑呵呵地说。
季老眼里满满地充盈着宠溺,嘴里却恭敬地说:“岛主高看老朽了,如今老朽年岁已高,不能为岛主分忧解难,实在是惭愧啊。”说罢躬身请海无涯先行。岛上众人也早已分出了一条路来。
海无涯道:“季老过谦了。无涯还要多靠季老帮衬着呢。”一手就要拉了季老的手一起往前走。季老执意不肯,只是规矩地稍后半步,眼睛扫过云之客的出尘风采,也只是微微点了一下头,并无赞叹之语,亦无让路之举。
云之客也不着恼,心里反而暗暗赞叹,此人心思固然深不可测,然而更难得的却是把主人的心意看得透澈,更懂得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而一旁的尹流星却觉得纳闷了,只是沉默不言,默默前行。
走进小岛深处,只见在重重绿林中开辟了一个演武场,倒占了小岛将近二分之一的面积。房舍简简单单的,团团围绕着中间最雄壮宏伟的一幢二层小楼,如众星捧月似的。海无涯率先进了这栋小楼,一同进来的只有季老,凌青,云之客,尹流星和闵言,其余的人都远远站在外面,眼巴巴地看着却没有一个越矩走进一步的。
进入楼中,一层只是一个大厅,依的是江南建筑的风格,清雅婉约,自然灵动,无一丝刻意琢磨的匠气。然而与此大相径庭的却是大厅中央摆了一张黑檀木的长桌,桌上菜肴五光十色,只偏偏每样都是用敞口大碗盛放的,就好像明珠被随意搁置在破旧的榆木匣子里,美人穿着粗布麻衣。
云之客淡淡微笑,人啊,总是这么贪婪的生物,既想要得到的更多,又不想试了本性,只可惜这世间哪有这么便宜的事呢。
诸人分宾主坐下,闵言添了酒,随侍在海无涯身后。海无涯自上岸起便心乱如麻,虽勉强一如往常地和季老寒暄,也在岛上弟兄面前展现了自信强势的一面,然而一路上虽然做了无数的建设,可到紧要关头反而什么都顾不得了,只要想到云之客不染尘烟的仙人之姿,水月痕不拘小节的俏皮伶俐,心中便一阵绞痛,本想到了目的地就断了这短短两天的背离大局的友谊,可不曾想竟如钝刀子割肉,倒宁愿就此放他们会去。回去?海无涯被自己的想法骇了一跳,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季老自然看出了海无涯的不对劲,也略略猜出了两三分,只是他恪守主仆之礼,闭口不言,只是捡了海无涯素日喜欢的菜肴夹在他的碗里,这却是他做的惯了的。
云之客轻轻叹了口气,右手端起杯子轻轻抿了一口,左手却悄悄握住了海无涯桌子下的右手。
海无涯猛地一颤,顿了一秒,这又算是什么呢,明明都知道是对立一方的,难道要一直虚情假意到刀刃相见吗,然而心里虽不忿,右手却依然微微用力反握住了云之客的左手,脸上缓缓浮现了一丝笑意。
而这微微一笑,如和煦的春风吹散连日的阴霾,冰消雪融,大地回春,而闵言只觉心头一松,这才发觉不知何时身上竟出了一层薄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