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河旧事》一一风荷

16、第 16 章

　　有那么一种人，似乎永远都不按常规出牌，似乎总是会带给人惊奇。当水月痕拉着白衣翩翩的云之客满面春风的出现在众人面前时，海无涯就是这样一种感觉。那个谪仙一般的人就真的那样安静地跟着她，一脸宁静，仿佛与原来那个清冷疏离的人判若两人。
　　“神仙道长前辈，这么多人都看着我们哪，看来你的魅力真的不小呢。”水月痕仰起脸故作天真的问道。
　　云之客轻轻敲敲她的头，“又胡闹。”语气中却没有一丝责怪的意思，就像一个慈爱的长辈一样。
　　众人面面相觑，掩饰不住脸上的惊诧。这是怎么办到的，只不过一顿饭而已，两个互不相识的人竟能熟稔道这种地步，而且其中一个人还是那么的飘渺遥不可及。
　　水月痕心满意足的欣赏着表情各异五花八门的众人，笑得春风得意。
　　“其实我们之前就认识，”云之客善解人意地等水月痕的小心思充分满足之后才慢吞吞的开口说，“这也算是我唯一的忘年交了，江湖偶遇，琴瑟相知。”
　　“那昨天……”尹流星皱眉问。
　　“昨天，女孩子总有些小脾气的。”云之客神色坦然的说着这世上再正确不过的真理，水月痕好脾气的没有反驳，腹黑的想，现在就先给你点甜头尝尝。
　　众人细想一下，似乎也没有什么不对，但总觉得场面有些怪异。尹流星有些神色尴尬，毕竟早饭的时候才发生过不愉快，寻了个理由告辞离去，闵言也温顺地跟着离开了，观其神色，果然如水月痕预料的那样，师徒俩已和好如初毫无罅隙。
　　客厅里，海无涯轻轻嘘了一口气，一改挺拔的坐姿，极为舒适地歪进了座椅厚厚的软垫里，修长的手指轻轻敲了敲座椅的扶手，身后的凌青毫无声息地取出两块香饼，放进精致的双龙戏珠形的铜鼎里。“若是猜到素日清冷神秘的云之客实则是这么平易近人，只怕江湖中人哪怕挤破了头也要争相一睹仙颜了。”
　　云之客但笑不语，径自坐在了海无涯对面，淡淡香气氤氲，只觉心旷神怡。
　　海无涯微微挑眉，“旅途无聊，道长可愿以棋会友，消遣寂寞时光？”
　　海无涯虽然问的客气，可凌青已利落地摆上了棋具，并没有拒绝的余地。云之客虽明知对方存了些许挑衅的心思，也只能无奈应是。
　　苏河帮乃江湖中数一数二的大帮，其帮主更是赫赫有名的人物。然而却少有人知道，身为武林世家的苏家竟以书香传家，文风浓厚。苏家长子苏垠天资聪颖，英才天纵，三岁习文，十岁时即小有所成。
　　犹记洞庭湖畔，十里珠帘，画船卷香风。两个美衣华服的稚龄幼童携手登高，女童精致玲珑，男童气质淡雅，若清风拂面，杏雨湿衣。伴随女童一曲曼妙轻吟，男童落笔如行云，一纸《登高赋》艳惊四座。
　　后有名士认出，那女童乃苏州知府王铭传的幼女，然而那如风一般倏然出现的神秘男童在激起层层涟漪之后却又如风一般消失无痕。
　　一时之间，街头巷尾，茶余饭后，传为美谈。
　　然而更少有人知道，惊才绝艳的苏河帮少帮主六艺皆精，甚至于天文地理医卜杂学等方面亦广有涉猎，但是于棋之一道，任凭名师悉心教导，也未曾赢过一局。
　　竞棋苏州城外，傍溪沙，秋水蒹葭。十二局连绵如流水，少年白衣乌发，翩跹其中，轻灵如画。大凌鸿儒棋坛圣手梁善捋须静观，时而轻轻颔首，眸色闪动，若有所思。
　　棋毕，少年腼颜施礼，十二局连败，而更令人惊讶的是，每局均只有一步之差。棋坛圣手但笑不语，邀请懊恼的少年共赴新的一局。
　　曾有人亲见，其与名宿鸿儒对弈，苏公子白衣折扇，品茗赏花，眸中晃动着春意袭人的喜悦，如山间之明月清风，自在洒脱，至余霞散做漫天罗绮，竟又以一步之差小败。
　　棋坛圣手拊掌大笑，“此子天赋奇才，于棋之一道足矣。”
　　水月痕对哥哥的这种敌强我强敌弱我弱的情况早已了如指掌，也不好奇，眨了眨眼，略略表示了一下对哥哥的同情，自己跑到一边角落里，端起素琴观赏了一阵，又坐到书桌旁，安安静静地潜心书画。
　　一时间，室内香气袅袅，淡淡的柔和中跳动着温情的音符，只有舱外海浪的淡淡涛声海鸥的清越啼鸣如午夜梦回的缱绻柔情，而双方的暗涛汹涌也似隐藏在宁谧的气氛之下，隐而不现，如同最和谐的画卷。
　　这一局直至正午时分。海无涯自诩棋艺不凡，此番棋逢对手，兴奋不已，布局行子之间殚思竭虑，撑腮拧眉，只觉比一场大战都要劳累，却又酣畅淋漓。而云之客却觉得这不啻于一场煎熬，简直想把一个时辰揉成一分钟，时而捧茶轻啜，时而望着水月痕专注的样子小小的发呆，而下棋却成了可有可无的副业。
　　“道长是觉得海某的棋艺不堪入目吗？”海无涯自然也发现了云之客的漫不经心，冷冷问道。
　　云之客苦笑：“海岛主冤枉我了。岛主的棋艺，纵然名宿梁善先生亲临，也不敢小觑，贫道何德何能，胆敢轻视海岛主。”
　　“道长可真是悠闲之极，”海无涯冷笑道，“若此处春光烂漫，道长定会抛下棋局，煮茶赋诗，尽享人生之乐吧。”
　　云之客尴尬不已，“贫道自十二岁起，便再也没有下过棋了。”略略停顿一下，“携泰山以遨北海，是为不能；为长者折枝，是为不为。然而人生缤纷错杂，并不是只有简单的不能和不为，相信海岛主也有所体会吧，有时候，太多的不为当坚决不为时就变成了不能。”
　　海无涯沉默不语，深邃的眸光微微跳动。
　　“什么不为不能啊，绕的我头都晕了。不过，他吗，我最清楚了，其实他做这种种姿态，原因就一个，因为他怕输！这样子输了就有借口了啊，而且赢的人也会于心不安。我说的没错吧，海岛主。”水月痕跑过来，笑嘻嘻的端起桌子上的茶杯就喝。
　　“慢点，饮牛呢。”云之客轻轻拍拍她的背，嘴角溢出宠溺的笑意。
　　“人家一上午都没有喝一口水，渴了嘛。”水月痕的眼珠微微转动，附到他的耳边，轻声说：“嘿嘿，某人又喝水喝多了吧。”
　　海无涯静静看着眼前亲密无间旁若无人的两个人，眼里掠过一丝艳羡。皓齿轻咬，为何一个不喜欢棋的人棋艺竟如此的高明，为何别人轻而易举得到的东西我如此努力也得不到。
　　身在局中心潮澎湃的海无涯并没有注意云之客的棋风，更没有注意，整整一局棋中，云之客并无一子攻棋，他的棋如风中浮云，如扶墙长藤，只依附对方而生。而当海无涯的眸中风云变幻之时，云之客已悄悄收了棋子，掩去了雪泥鸿爪般的淡淡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