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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启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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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研二开学不久,秦教授就把秋霁叫去谈话,秋霁以为秦教授要问她毕业论文选题如何?有写了什么?自信自己准备了充分的谈话内容,就去咖啡馆见秦教授。秦教授开门见山,直言:“波恩给了人文学部文学科一个培养名额,因为祁老师就要回波恩工作,波恩也乐意请我们这边的学生过去交流两年。我和系里老师们商量,都觉得这个机会,你可以争取。去德国深造,好好学德语文学,也是你入校前跟我说的心愿,你好好考虑。”说着,秦教授把申请表和所需申请材料的备注一齐递给了秋霁。秋霁接过,先是有点愣,后又说:“我考虑一下,谢谢秦老师。”
秋霁何尝不想出国读书?只是有苦难言。去德国念书是她这么多年的心愿,眼看着机会就在眼前,她却没有那么坦然与爽快,也没有十分的决心。她打电话给父亲说了这件事,秋霁爸爸说:“花费多么?如果两年留学经济开销大,我就向你表叔借钱供你去吧。这么好的机会,你也想去的。你妈妈这边有我照顾,你就放心去吧。”秋霁挂了电话,却坐在海滩边悄悄哭了,两行泪无声地淌下,在黄昏时分,橙黄的日落之光渗进她眼泪。
祁澍岚在学校吃过晚饭,正来海滩边散步,远远望见礁石下有个女孩的身影,颇像秋霁。他见秋霁沉默地坐在那里,足足待了半个多钟头,看上去兴致不高,直到日落下来,天幕渐深沉。他本想走上去和她说两句话,又想,哪个女孩想在自己难堪的时候被人发现而劝慰呢?他现在表明同情她,反而可能会吓着她。他便离开,往家的方向走去。
周四,祁澍岚遇到秦教授,问秦教授派出波恩的人选可有定下来。秦教授说:
“我们系里一致推荐尹秋霁去,倒不是我私心偏袒自己带的徒儿,秋霁在学业上一向稳定,自不必多说,而且本就有去德国念书的打算。只是眼下不知为何她还没给我答复,我让她周五前通知我。”
“原是如此。”祁澍岚听秦教授此话,更生疑惑,本是好事情,前几日在海滩边遇到秋霁,她怎么看上去愁容满面?
没想到周四下午秋霁就去找秦教授了:“老师,谢谢你们对我的好意,不过这个机会我可能去不了,很抱歉。您把机会给邱芸吧。”
“你确定吗?是……有什么原因吗?”秦教授有些错愕。
“不是的,只是我母亲一直有慢性病,最近犯病严重。在国内我可以多照顾她一点,一去两年,母亲那边我不放心。”秋霁说道,说这话时,秋霁脸上压制着沉重的脸色,生怕被人发现心事。
“派邱芸去也是可以的,只是你可想清楚真要把机会放弃吗?如果有什么其他苦衷,大可告诉我,我帮你想办法。”秦教授虽说已经镇定下来,但还是为秋霁感到遗憾。
“谢谢老师好意,在学校里我就挺开心也蛮充实的,等母亲情况转好,再说吧。”
傍晚,楚筝和秋霁在离学校不远的一家餐厅吃意面,庆祝开学,为彼此打气,秋霁说:“系里有一个去波恩培养的名额,我跟秦老师说去不了,让邱芸去了,她学业上和我差距不大,系里也没意见。”
楚筝很是震惊:“为什么啊?多好的机会,秋霁你不是一直想去德国吗?”
祁澍岚正在收银处结账,见秋霁和楚筝吃饭聊天,侧耳听到她们的谈话:“是这样,但要考虑到现实情况。家中除了我,尚有一个比我小两岁的妹妹也在读大学,我本来家境普通,并不十分宽裕。母亲还有慢性病,治疗也要花不少钱。去德国念两年书于我是再理想不过的,但我不想让爸爸妈妈因为我而那么辛苦。你我皆知,人文学科本就不是什么高产出回报、能够挣钱的专业,选择这一行念书只是顺遂我个人意愿,有时候我想想,不考虑现实地读人文,像《哈姆雷特》里那句话‘be bounded in a nutsell, and count myself a king of infinite space’,其实也挺奢侈的。”
“啊……真是可惜。要不我借你钱,你出去?”楚筝是独生女,家境也比秋霁宽裕一些,只是秋霁不会这么做。
“不用啦,在学校和你待在一起不好嘛?”秋霁冲楚筝努努嘴。热腾腾的意面端上桌,秋霁把面前一碗递给楚筝:“我最爱吃麻辣肉酱面了,吃过面就又可以元气满满开始学习工作啦,你先吃”。秋霁说笑着,楚筝想到秋霁和她可以一直陪伴下去,也释然开心地吃面了。
倒是澍岚,听到秋霁这话,很不是滋味,出了餐馆,便赶紧打电话联系了秦教授:
“秦老师您好,我是澍岚。想请问下,您那边学生名额确定下来了吗?”
“哦,正想跟你说这事呢。秋霁说她不去了,留在国内照顾母亲,我觉得挺可惜的……这孩子懂事,我也不好多说什么。”
“那你现在是把名额已经过渡给下一位了吗?”
“目前还没联系,我想万一秋霁改主意了呢?再等一天,如果她不来找我了,我就照她意思办,把名额给邱芸。”
“这样啊。那麻烦秦老师您再等等。尹秋霁在去年修过我的课,我对这个学生也很看好,若条件可以,多加磨砺是不错的。我这边联系一下她问问,毕竟这事是我和波恩那边牵线办的,麻烦您把秋霁电话发给我。”
“好的,那就麻烦你了。”
澍岚一边尝试联系秋霁,电话却暂时联系不上,便和波恩那边的老师先联系上了。
“Guten Tag, Frau Meier, hier spricht Christian.Kann ich Dr. Wolfgang Frank sprechen”
“Frank ist leider nicht zu Hause. Er fhrt nach Kln am Sonnabend.”
“Wie ist Seine Telefonnummer?”
“Seine Telefonnummer ist ……”
“Vielen Dank,auf wiederhren.”
澍岚挂了电话,便马上给德国的教授打了过去,向他说明了情况,询问是否可以申请到一笔奖学金资助,学生是澍岚推荐的,德国教授说明天去学校国际事务办问一下。
澍岚想,争取可以校方提供一笔资助,这样秋霁也可以少些心理负担,如果不行,他出钱资助也行。
第二天,德国教授给澍岚回邮说可以,并请他附上资助人条件和相关文件,应要求,需要他做担保人签字。澍岚几次电话联系秋霁,都没联系上,问了秦教授秋霁在哪里,秦教授说,秋霁除了平日上课一般都在图书馆,说不定能在图书馆遇到她,他也立马给秋霁发了邮件消息,告诉她祁老师在找她。
祁澍岚找到秋霁的时候,秋霁正窝在落地窗旁的小木桌午睡,披着一件灰色薄毯,阳光穿过树叶的罅隙照在她的发丝上,像是镶上了金边,发光的瓷娃娃。澍岚着急办事,便也不顾她在午休,就拍拍她肩,把她叫醒。
“你出来一下,我有话要说。”
秋霁抬起头,还有些惺忪睡意,迷迷糊糊地从后门出去,在馆外的桌栏边,站着祁澍岚。
“祁老师找我有什么事情吗?”
“电话联系不上你,秦老师说你在这里,我就来这儿找你了。是这样,波恩和系里的培养是我搭的线,听秦老师说系里推荐的你去。”
“嗷,我以为是陌生来电,抱歉……我已经跟导师说过不去了。”
“为什么?”
秋霁沉默了。
“我听秦教授说你母亲身体欠安,可以理解。不过我和秦老师都认为你资质不错,适合深造。你不要有太多顾虑,波恩校方提供了奖学金,包括每月的生活补助和往返交通费,你只管安心去,这个机会白白让给别人,你觉得值吗?听秦老师说你有一个妹妹,家里那边,那就辛苦一下妹妹照顾家母可以吗?家庭和前途,两方可以兼顾下来。”
秋霁纳闷,之前秦教授没有跟她提过有奖学金资助的事情,怎么祁老师来找她的时候特意告诉她这个?莫非是他知道了什么?
“在想什么呢?尽快给我回复,要赶紧办手续,办完手续就准备出发。”
“哦。好的!既然老师们为我这么争取了,我去!”秋霁一时没了压抑的愁容,虽然还有些疑惑,但管他呢,现阶段的资金问题解决了。她问过祁老师还需要哪些申请文件,便回去赶紧办理手续了。
晚上,秋霁给父亲打了电话:“爸爸,我还是打算去德国了,老师跟我说校方会提供资助,家里不用担心花销问题。只是拜托你和妹妹在家好好照顾妈妈。你们等我学成回国。”
“那真是太好了!你就放心去念书吧。要谢谢你们老师。没少帮你。”
“嗯。”秋霁挂上电话。眼下最愁的事情可算解决了,下一阶段的生活就要开启了,她告诉楚筝,楚筝为她庆贺,复又有些失落,想着秋霁一去就是两年,见不到挚友了。以后去图书馆,对桌要么换了人要么空落落的,有些黯然神伤,秋霁安慰了一下楚筝。两人安心睡去。
第二章启程
秋霁和澍岚两人,已到首都国际机场的候机厅内,准备出发去法兰克福。因为办理出行手续的缘故,秋霁在过去几个月没少找祁澍岚,她本是个很怕给别人添麻烦的人,何况是祁澍岚这样使她有距离感的人。她一直称他为祁老师,保持应有的分寸感与敬重之意。祁澍岚待秋霁,倒更像是照顾一个年纪小8岁的妹妹。能争取到这次出行,秋霁就已很感激祁澍岚了,所以路上但凡她能尽力做的,都尽力跑腿去办好,让祁澍岚安心。
秋霁渐渐发现,澍岚虽是个很温和的人,但城府比她所见深很多,她知道他绝不会是她所见到的这样简单。尤其是澍岚的眼神,里面包蕴着太丰富的内容,她每次只能解读出一两层意思——他是个有秘密的人。
抵达德国,澍岚倒并没有急着落地后就赶往波恩,而是想连带行李先去拜访在法兰克福的父母,歇一天再走。只是还带着秋霁,秋霁在这里人生地不熟的,把她一个人丢在这外面住也不太厚道,怕也对不住秦教授。澍岚便提前通知家里准备一间客房给秋霁。
抵达法兰克福机场,远远的,秋霁便听到童音:“Papa!”小女孩跑得跟狗儿一般快,冲到了澍岚跟前。前来接机的是澍岚母亲,她化了精致的妆容,虽然年过半百,但一看此前就是个美人,脸上的信息是岁月沉淀下的修养,余女士披着一条纱巾,对澍岚和秋霁说:
“你们也辛苦了。这位就是尹秋霁吧。”
“是的,妈。秋霁是我和秦教授的学生,秦教授和父亲是故交,我出发前答应了他,在德国要照应好她。”说着,澍岚向秋霁看去,示意她同母亲打招呼。
秋霁听说澍岚受导师嘱托照顾自己,有些不好意思地脸红了,和余女士先打了招呼:
“余阿姨……哦不,余老师您好。”秋霁心想,澍岚母亲本是音乐家,不知该如何称呼,叫阿姨又嫌老气,叫姐姐定是谄媚,叫老师最稳妥。
“你好呀,接下来两年就在德国求学了,如果有什么地方需要我和澍岚帮忙,别客气,你一个女孩子独自来这边生活也不容易,希望我们可以尽心照顾到你。”余女士对秋霁态度很是亲切和善,她又暗自思忖,这姑娘很有灵气,看上去乖巧懂事。
“Sophie,想爸爸了啊?”澍岚一把抱住小女孩,Sophie的眼睛像猫一样灵气,是中国血统,咧嘴笑着。她的脑袋靠在澍岚肩上,又圆溜溜地盯着秋霁,似有疑惑。余女士对澍岚说:“你可不知,她这些日子没见到你,经常扭着你爸和我,问PaPa什么时候才回来?这小丫头现在都会发小舌音了。可中文还没怎么学。”秋霁见澍岚抱着小女孩有些讶异,又听余女士说“Papa”,复又想起之前在上澍岚课时,听那女孩八卦时说,澍岚在德国有妻女,难不成这是真的?若是真的,这便好了,她便可以安心和祁老师交流,不必扭捏。
“Papa,Wer ist das”
“这个姐姐呢,是爸爸的学生,从中国来,和她打个招呼吧。”
“姐姐你好。”Sophie纯真可爱的样子,让秋霁想起自己读幼儿园的时候,在公园的小山坡上滚来滚去的时光。Shphie一点也不怕生,伸出手要握一握秋霁,秋霁也就把手递给她。她摇了摇秋霁的手,这就表示签订了契约:“我们是朋友了”。
秋霁跟在澍岚和余女士身后出了机场,有司机前来接驾,他们一起放好行李上了车。原来这就是法兰克福,和她想得几乎一样,抵达的这天天色蔚蓝,不似她此前听说的,德国的天气总是很阴沉。这里是歌德成长的地方,她在书里无数次遇到过的文学家们,托马斯·曼、歌德、黑塞、诺瓦利斯、还有奥地利的穆齐尔、特拉克尔,现在仿佛都离她近了好多,这里有逝者生活过的历史气息,仿佛他们还没有离开这个世界,而是以另一种方式,以活在她的精神里的方式与她不断对话,他们的生命由此延续下去……秋霁望着窗外发神,坐在她旁边的Sophie由澍岚抱着,在打瞌睡。
“芝云听说你回来,昨晚兴奋了一晚上,现在就困了。”余女士坐在前面,转来对澍岚说。
“秋霁困了的话也可以先睡会儿,下车时我们叫你。”
“哦,好的。谢谢阿姨。”秋霁笑笑,看着睡熟的小Sophie,原来她的中文名叫芝云,祁芝云。她心想,什么时候自己也有个这么可爱的孩子呢?婴儿和小孩,是世间最美好无瑕的。
“父亲还好吧?”澍岚将芝云安顿好后问。
“你父亲在家呢,他退休后偶尔回学校做个讲座,平日没事就打理花园、种点小麦谷物,或拉拉小提琴,我们一起演奏贝多芬的二重奏。”
“嗯。真好。”澍岚说。秋霁也想,是啊,这样惬意的生活正是她向往的,真好。
澍岚的家离法兰克福大学有小段距离,附近有公园、书店和教堂(Kirche),法兰克福这带是德国的金融商业中心,不过澍岚一家不处于繁华的市中心,住宅区相对安静,景色清幽。秋霁早已生了困意,在车上打了个小盹,到目的地时澍岚叫醒了她。她才醒来,这里离中国,离她曾生活过的大学校园,恍若隔了一个世界,一切都陌生而充满新鲜感。她随余女士进入这栋梦幻简约的小墅,门上是一串弯曲的花架,绽放着蓝色的小花,仿佛在迎接新客人的到来。大门前的左侧花架下,是一个木质的小秋千,想必是Sophie常来玩和荡秋千的地盘,右边的伞棚有一张玻璃桌,桌腿呈弯曲的S形,还有几个木椅。桌上纤尘不染,这里得布置井井有条。秋霁留意这些细节,心想主人定是很自律的。她又庆幸自己多亏遇到了祁澍岚,这一路才有了保障,不用独自提心吊胆。的确,他是个细心周到的人,不会让她在这一旅途产生任何不适。一切都把握得那么恰当、精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