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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苏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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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文拉着娘亲的手,漫长的岁月和不幸的生活让这双手变得苍老且浮肿,陈文心中百感交集,母亲早已年华老去,在过去的二十年多里,他们相见的机会着实太少太少,这几年他没有一日不在盼望着全家团聚,尝妄言要一家子和乐融融,可却连人都凑不齐。
“娘,儿子往后要在苏城住下了,原本是想着那儿离咱们陈家村近,方便我们带睽儿常来陪您,可是这一路上,儿子思来想去,还是觉得您直接跟我们走更好。”
老夫人摇摇头,满不在意的样子,像是在说笑:“你爹在这儿,我若是跟你走了,他可要变成野鬼了。”
“娘啊,您别这样,大白天的说这个干什么?”陈文说罢便起身,向四周拜了拜,“各路仙佛在上,弟子陈文祈求您列位大恩大德大慈悲,抽空照顾一下我那早亡的父亲,别让他成为可怜没人管的野鬼。”
“真是糊弄鬼,一把年纪了还不懂事。”老夫人抬头望向儿子,故作厉色,“你这样拜佛真是胡闹!”
陈文立马蹲到母亲身旁,笑脸盈盈的还招:“是的,是的,儿子不懂这些,娘诚心礼佛多年,等到了家您可得好好教教儿子。”
“想骗我,门儿都没有,我不跟你走,你们赶路去吧。”老夫人说着就要起身逐客了。
“娘,您别急着轰我啊!”陈文又坐回桌边,无奈的偷看了眼站在一旁的夫人。
夫人收到丈夫的眼色,连忙上前帮忙:“方才路上就听睽儿说肚饿,不如我去厨房弄几个小菜,一家人坐下边吃边聊吧!”
“甚好,甚好,正巧为夫也有些饿了。”陈文连忙把夫人送进了厨房。
老夫人看出他们就是想赖着带她走,但她也没有揭穿,只是固执的坚持着:“你们就赶紧走吧,天黑前兴许还能赶到城里。”
“其实我知道您寸步不离的守在这儿,根本就不是为了我爹。”陈文瘪着嘴,装作生气的模样。
“不为你爹,那我能是为了人家的爹吗?”
“您!您别和我玩笑。我真知道您为了什么,可是您寸步不离等了这些年,他回来过吗?”陈文生气的模样变得真实了一些。
老夫人低下头,嘴上依然硬气:“你以为呢?”
“您曾说他回来过,我相信您,可那仅仅是回来过一次,之后就再未出现,这难道不是他回来道别吗?此后您就不该再盼着他了。”陈文表情严肃,老夫人却满脸委屈。“娘啊,往后您就跟着我,我是您的儿子,丽琴又这么孝顺您,还有睽儿,您都快忘了您还有个可爱的孙女吧?还记得她小的时候,您来看她,她的小手牢牢地抓着您的手指不放,还总仗着您在就不服管教,这些您都忘了吗?”
老夫人动摇了,她静静地想着,从前像这样的话她总是听不进去的,如今自己日渐衰老,在这世上不知还剩下多少光阴,过去的固执已经让她错失了许多,她最放不下的就是她最疼爱的孩子,而眼下使她动摇的亦是亲情,也是她最真切的渴望。
“文郎。”夫人从厨房出来,站在门口,面露难色。
“怎么了?”
“厨房什么都没有。”夫人小声的答道。其实也不能算什么都没有,毕竟还有些锅碗瓢盆,剩饭剩菜什么的,再看看那剩下的菜,不见荤腥,又招苍蝇。
陈文看了看娘亲,老夫人也不看他,一声不吭地站起了身,往后屋走去。
“丽琴,来。”陈文喊了声夫人的小名。
夫人一边朝陈文走过去,一边悄悄的用手帕擦拭眼角。
陈文这才发现夫人的异样,关切的问道:“怎么回事,你哭了?”
夫人一边摇头,一边抹泪:“娘一个人过日子,饭菜都不好做,一定是随便弄弄填饱肚子就得了。你看娘都瘦了,这回我们无论如何要让她跟我们一起生活。”
陈文点头:“我明白,一会儿你把睽儿喊进来,让她也劝劝,没准儿娘就肯了。”
夫人点点头,刚要去喊女儿,还没走出去两步,老夫人便拎着行李出来了。
“娘?”夫妻俩异口同声的疑惑。
“不是说睽儿饿了吗,家里也没什么好东西,出了咱们村往苏城的路上倒是有客栈和集市,你们走快点儿,别把我孙女饿着。”
陈文兴奋地咧嘴笑着,开心到眼泪都夺眶而出:“娘,来,我扶您走前面。”
汤州府下苏城县,两面靠山,一面连江,这地方要说小不小,绕县一圈,快马加鞭也要两个时辰,可要说大其实也不大,这里的定居人口不多,虽然常有往来客商,可来来往往也不见繁荣气象。
但有人说,人烟稀处方有好风景。苏城的风景便是极好。而苏城百姓最喜爱的好风景,就在西郊茶楼,此处乃是人烟稀处中的更稀处。
茶楼身后隔着一片竹林便是西山,西山又连着几座山坡,山无名,坡曾有名,其中有座名叫木隆坡的,二十多年前被山匪所占,一晃眼十多年后的某天,那山上揭起刀光血影,尸遍满地,那以后不久木隆坡绝了匪迹,也没了名字,自此无人再提。
茶楼面前紧挨着条宽河,名叫通明,乃是前人所取。河上横跨一座石桥,桥头刻字:乞申,亦前人所刻。此时乞申桥下有一老一少,在安静的垂钓。
老者懒散地背靠在石墩上,怀中抱着一把胡琴,嘴里咿咿呀呀的哼唱,指尖在弦丝上空游走却没有真正落下。
少者坐对通明河,右手执钩,左手撑着脑袋,目光涣散,想必早已神游去了。
二人不知这样待了多久,忽有鱼儿咬钩,牵动丝线,少者“哎呦”一声,赶忙收线。
“小鱼,太小了。”老者刚放下胡琴,欲起身帮忙,就见鱼儿已被提出了水,可惜这大小还不比老爷子的琴头。
“是哦,好像是太小了。”少者一边说着,一边小心翼翼地将钩子从鱼嘴中取出,接着便是潇洒一挥,把鱼又丢回了河里。
老者愣了愣,又看了眼少者,无奈的笑道:“丢!大小也是肉啊,煮汤也不错的。”
“让它再长长大。”少者丢都丢了,只好摆摆手,又坐了下来。
老者见对方坐下了,自己也就靠回了石墩上,重新抱起琴弹了起来,这次他弹出声了。少者回头瞧了他一会儿,老者被看得不耐烦了,说了句:“你回头盯鱼去。”
少者立马回道:“您坐这儿丁零当啷的,把我的鱼都惊走了。”
“我丁零当啷?”老者哼了一声,笑道,“行,哈哈,叮当,叮当,丁零当啷,定铃铛……”说着真就丁零当啷的唱了起来。
少年不再同他玩笑,转身继续钓鱼,不多时歌声和琴声戛然而止。
少者一愣,回头打趣道:“这曲子结束的真突兀。”
“这也算曲子?”老者对自己的创作十分不屑,不知是不是累了,他的语气变得轻了些,“这都钓了一天了,差不多咱们就回去吧。”
“行,我去喊六儿来送您。”少者说完便起身要朝茶楼走,六儿是茶楼的伙计。
老者连忙阻止:“等等!别急着喊六儿,你跟我走不就行了,让六儿干活儿吧,要不胡掌柜的又要嫌他动作慢了。”
少者听了站在原地没动,虽然嘴上没有反驳,但看表情也是有些为难的样子。
“至于吗?你要是不想进艺馨苑,我自己回去也行。”老者也站了起来,把琴抱好在怀里,似乎马上就要离开,却没有真走。
少者无奈的闭上眼,狠狠地皱了一下眉头,叹道:“我几时说不想去艺馨苑了,这不是今儿要做鱼吗?我哪有空跑东跑西的。还是喊六儿来送您吧,等着。”
“解宥!”老者抿了抿嘴,心中似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你就不好奇小石大夫还在不在那儿?”
“您真是闲得没事儿了,出个诊而已,怎么可能用上一整天呢?总不会大家都病了吧,哈哈!”解宥很不自信地加了两声干笑。
“哦,我还以为你会在意林姑娘……的病为何总是这般耗时呢?”老者故意在中间停顿,说完便挥手催促解宥去找六儿,“那你去找六儿吧,我可真得回去了。”
“老花头儿,您觉得我同石头七年多的交情,能坏在林姑娘那.......区区小毛病上么?”解宥这一问,倒比先前多了不少自信。
“孩子,这样的事情,我老头子孤寡一生,可实在是不会参详呦!不过交情是交情,感情是感情,老头子觉得这两个很有必要分清。”说罢,抖落手来,扫过怀中琴弦,唱了一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解宥苦笑着摇了摇头,喃喃道:“费尽心机,不如随缘。”
老花头儿听见了解宥的话,装作怒喝,唱道:“我与你,对牛弹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