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舞无声》不宣

5、四、改变人生的抉择

　　“你……确定没有……没有签错数字？”很好，颤音儿掌握得恰到好处，充分体现了她此时激动紧张的心情。
　　她的反应在他意料之中，尹兆居的表情有些恶劣地得意，“将‘贰万圆整’签成‘拾贰万圆整’事实上也不是那么容易就能犯的错误吧！”
　　程泽彤仍旧是满头的雾水，“你这什么意思？”
　　好好伸了个懒腰，尹兆居声音懒洋洋地低哑，“两万块是事先说好的，你也可以把它看作是一个月的试用工资。”
　　“试用？”显然她抓住了他话里的重点。
　　尹兆居点头，“对，试用。而那十万块则是你未来一年酬劳的订金。”
　　程泽彤冷下脸来，牢牢看着他，“我不懂。”
　　“不，你懂的。我没找到兆庭，也不太可能在毫无头绪的情况下过‘一阵子’就找到她，所以你必须留下来，继续扮演你的角色。”尹兆居摊手，事情就这么简单。
　　“这和我们原来协议的不一样。”
　　“我只说一个月给你两万，可没说就让你干一个月。况且你知道什么是职业道德吗？再老板找到能够顶替你的职位的适当人选之前，你提出辞职就是不道德。”
　　“你不用拿你偏激的道德观点来压我，我告诉你，叫我留下来这根本就不可能！”
　　“你还是没听清楚我的话，十万块知是订金，一年之后我还会补付你二十万。一年下来净赚三十万，想你一个穷学生，在迪吧跳到腿断一年下来也赚不到这么多吧！而且……”颇有深意地瞥了她一眼，“依你的本事，这一年下来光油水就可以捞去不少，这么大一座金矿摆着等你去挖，你舍得？”
　　“舍不得，”程泽彤坦诚，“但是我不得不走。”
　　“因为学校？”见她默认，他继续道：“这你大可不必担心，我已经帮你办理了休学手续。”
　　“什么？！”程泽彤瞪大双眼，愤怒地，“尹兆居，你凭什么这么做？谁给你的权力……”
　　“没有人授权我这么做。但是程小姐，我请你清醒地考虑清楚现实问题。确实，就差这一年你就可以完成学业，但你不会单纯到以为一个专业舞者的梦想就那么容易实现吧？或许你在学校成绩优异，但没有门路，没有背景，最基本的连‘疏通’的经费都没有，饿死倒是不至于，但恐怕在你找到上是你的伯乐之前，作为舞者的黄金时期已经不剩多少，甚至早已过去，到时候耽误的，就不是短短的一年时间了。”
　　程泽彤沉默了，站在原处，垂头盯着支票上的一排数字发怔。
　　现实，她不是没考虑过，但当一个人一门心思朝梦想迈进的时候，现实已经变成其次，甚至在思考的范畴之外。现在尹兆居提起，她自然无法不面对。
　　然而思考，不过是一瞬间。下一刻便见她深吸一口气，昂头挺胸地与他对视。“我决定了。”她坚定地开口。
　　程泽彤是非常有骨气的，她一直坚信这一点，但她也同样坚信，人的本能远比骨气更具主导作用——她简直对那只将支票揣进兜里的手的本能反应又爱又恨啊！
　　不过，三十万呐……她想她会爱它多一点吧！
　　她美滋滋地想着……
　　……
　　如果有人知道从此以后将要改变的是什么，无论是她还是是他，怕都不会做出今天的决定。
　　三十万，推翻整个人生，代价是不是太大了？
　　——一年以后，天各一方的两人，曾怀着同样的疑问。
　　只是这一刻，没人可以预知结局的悲喜。

　　任期延长，“暑期工”的工作计划自然就不能用了，然而在左一份计划却并不如之前那么容易。
　　一年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偏这短短一年间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就比如说眼前的问题——
　　“什么？！”程泽彤难以置信地大喊，几乎从沙发上跳起来，“他叫我进尹东？！没搞错吧？”
　　安丞远掏掏耳朵，仍是一张赔笑的脸，“是……是啊。尹兆庭虽然是大小姐，但也不能成日里游手好闲吧！”
　　程泽彤呆了两秒钟，眨眨眼睛，据实以告：“我可什么都不会啊！”
　　“不用这么谦虚吧，依你的工作经验，适应尹东的工作环境简直是小Case！”安丞远挨着她坐下来，讨好地道。
　　“那怎么能一样？我可从没在这么大的地方打过工！”
　　“管它地方是大是小，还不就是只要顾好自己那摊就万事大吉，天下太平？哎，”胳膊肘捅了捅她，“你可别让我看扁了啊，连像假扮素不相识的人技术含量这么高，难度系数如此之大的任务你都应付得游刃有余，做个小小上班族，有那么困难吗？再说了，”喝口水，继续游说，“咱老板可发话了，工作期间额外劳动所得皆归个人所有。也就是说，你在扮演尹兆庭的同时，还可以有额外收入，这你都不心动？还有啊，”贼头贼脑地扫了眼四周（事实上，隔音效果超强的总经理特别助理办公室里只有他们两人而已。），凑近她耳边，“具财务部提供的内部资料，‘尹东’最基层的员工每个月的工资也不少于两千，括号，不算奖金和各项补贴，括号完了。”
　　“完了？”
　　清了清嗓，“完了。”一双眼睛，殷殷期盼着她同意。
　　“我要考虑一下。”其实她是想趁着平日“出门走动”的时间，四处看看哪里需要芭蕾舞演员，联络一下关系，等候年大四毕业，工作的事情也就有着落了。可是如果要在“尹东”上班的话，是必要朝九完五，节假日又要陪伴老人家，这样怎么有时间落实她的计划？
　　“哎呀～～”安丞远扑上她的肩膀，死死缠住她，浑身软得好像她打工的酒吧里坐台的“姐姐”，“不要吧，这有什么好考虑的？泽彤～～同意吧，啊～～彤彤～～彤彤～～”
　　“哎呀～～”程泽彤也学起安丞远的调调，搂着他的脖子拼命摇晃，“你在给我一点时间考虑啦，安安～～”
　　“嗯～～彤彤～～”
　　“不要啦～～安安～～”
　　“彤彤～～”
　　“安安～～”
　　尹兆居推门进来，看到两个人“亲密无间”地抱在一起，嘴角一撇，“抱歉，打扰了。”
　　“总经理？！”安丞远首先惊跳起来。随即嘿嘿傻笑着，献媚道：“您今天怎么屈尊降贵突然莅临小的的狗窝啦？”
　　“宁璇说你正跟‘我妹妹’在一起，不敢打扰，所以劳烦我这个总经理亲自送一趟文件给安特助。宁璇给我当了三年的秘书，还是头一回听她说‘不敢’，我道是多大不了的事，原来……”目光在两人之间巡回一周，尹兆居哼笑。
　　程泽彤整了整裙摆，闷闷地回道：“你不要误会。”
　　“误会？”尹兆居嘲讽地挑起眉，“我可没那个闲工夫。”
　　嘁，希罕！翻了个大白眼，程泽彤把头偏向一边。
　　“‘一味的强制命令，难以让人打心底服从’，丞远，你这话我可是听了，现在怎么样？你的‘怀柔’政策成功了吗？”
　　安丞远虽然是狗腿，小人，没气节的典型人种，却也是极聪明。此“怀柔”非彼“怀柔”也，老板在讽刺他呐！
　　如果他报告说程小姐还要考虑，他会不会被当场Fire而后被一脚踢下二十八楼？
　　根据多年的经验，分析结果是——可能性占百分之八十，而另外百分之二十则是老板大人就地拆了他送去回收处理厂。
　　于是，为了宝贝的小命着想，他可怜兮兮地瞅向臭着一张脸的程泽彤，程大小姐，他的程大小姐祖宗啊～～
　　程泽彤被他看的无奈，心软的毛病又开始发作，于是有点心不甘情不愿地，“我尽力而为。不过如果实在不行的话，你们就不能勉强我喽！”
　　安丞远一跳三尺高，“哇～～我太爱你了，honey～～I love you～～”说着，做狗狗扑食状，直朝程泽彤过去。
　　“好了！”一只大手拎住了狗狗的项圈（领带），一面拖着他朝门外走，一面冷脸冷语地说道：“三点钟见客户，没时间给你发春！”
　　“勒……勒……咳咳……老……老板……勒、死、了～～”安丞远拽着领带，眼泪鼻涕地哀号。
　　不过很抱歉，哀号的分贝不够，老板听不见！
　　愣愣地看着两个人出去，又盯着空荡荡的门口两分钟，她缓缓扭头看向墙壁上的挂钟——十二点四十八分！
　　距离三点……好像时间还很充裕吧！
　　难道……他……
　　忽然，她弯起眉眼，笑了。
　　被哥哥维护的感觉，满好的！

　　被骗了！被骗了！她被骗了！
　　什么叫“依你的工作经验，适应尹东的工作环境简直是小Case”？
　　什么叫“做个小小上班族，有那么困难吗”？
　　程泽彤坐在办公桌后，不，确切的说是绘图桌后，仰天长啸——
　　安丞远，你竟然坑我！
　　“叩叩”，沉闷的敲击声打断了她仰着脖子，张大嘴巴的，无声的——“长啸”。面无表情的女人双手抱胸垂眸冷冰冰地瞪着着一脸悔不当初的程泽彤。
　　“怎么还不开始工作？”刻板的语调，没有半点人情味。
　　程泽彤合上嘴巴，哭丧着脸转过头来与她的女上司大眼瞪小眼。
　　煞白的一张脸，装不浓，粉却很厚，头发打着者喱，板板整整地盘在脑后，估计蹦极跳一轮下来，地上能落一斤粉灰，头发却解放不了半根。
　　黑边的窄框眼镜，经过目测，怀疑镜片的厚度超过镜框0.01毫米。
　　脖子很修长，算是整具身躯最美丽的部位，只可惜两条大脖筋太凸出，害她每次见她转头，都担心会不会有一根筋当下破皮而出。
　　身材也许勉强可以，只是今天这套大酱黄的套装虽然一看便知价格不菲，但却总让她想起呃……那个“运气”。
　　再往下看，腿有点短，脚丫子却奇长。这又叫她记起了在学校看过的一出话剧——喜剧版《灰姑娘》。午夜十二点，灰姑娘含羞带怯地甩掉一只欧版鞋，王子将飞到自己脸上的鞋小心翼翼地捧在手里，俩眼直放光，用东北话嗓音嘹亮地感叹：“哎呀妈呀，从来没见过脚这么大的女人！”
　　回忆总是美好，现实却永远残酷！唉——她苦笑啊。
　　“尹兆庭，我问你话你笑什么？”设计部主管Angell尖声道。
　　忘了说，最最让她难以忍受的还是她的名字。其实三十六岁并不老，但三十六岁的女人偏要叫Angell，就让她很想取扫帚清扫满地的鸡皮了。
　　另外，看她走路的姿势，仍是处女的可能性占99.89%。
　　当然这句话是一位据说某项人生经历十分丰富的办公室同僚寻死缠烂打非要告诉她不可的。
　　程泽彤揉揉耳朵，很替它们委屈，Angell的声音称不上难听，分贝却从来不小，“画不出嘛！”
　　她这可是实话实说，好友小瑾曾称她是九项全能，什么工作都做得，却唯独画图没有天分。
　　可那尹兆庭学什么不好，偏主修什么环境艺术。这下好了，尹二少爷大笔一挥，她成了设计部的空降兵，遭尽闲言碎语不说，还要对着白纸铅笔和一大堆见过没见过的工具头大。她招谁惹谁了她？
　　“我只让你做个巴掌大的小区公园设计，有这么困难吗？”
　　“就是很困难啊！”程泽彤用尺子敲着小区规划的图纸，“小区就小区嘛，盖什么公园？有地方不如多盖一座楼，还能卖钱不是？这谁的馊主意啊？有没有经济头脑啊？”
　　Angell的脸很黑，“尹小姐，我请问你，你的专业是什么？”
　　“环境艺术啊，怎么了？”中气不足。
　　“怎么了？”Angell尖锐的嗓音明显又高了八度，细长且骨节分明的手指头指着她，“你学环境艺术不知道小区公园的作用吗，啊？我告诉你，我不管你是总经理的妹妹，还是总裁的宝贝女儿，这里，每一个人都是这圈子里的精英，只有你是例外！或许你不在意别人怎么说你，但是我可不想被人戳着脊梁骨骂是‘巴结老板的马屁精’，也不想让手底下其他人觉得我处理事情欠公允。所以尹兆庭，收起你的大小姐劣根性，最好赶紧交出一张令人满意的设计，否则我要你……你干吗？”
　　程泽彤双手合十，闭着眼睛口中念念有词，听出女上司训示的结尾是个问调，抬起头十分虔诚地轻声说：“报告Angell姐，我在祈祷。”见Angell不解，她又补充道：“我在祈祷Angell姐你能赶快升官，最好是被更大的公司高薪挖角。”她点点头，语气很诚恳，眼神也说不出的真挚。
　　Angell 清了清嗓，“那可没那么容易，毕竟尹东已经是国内同行业数一数二的公司，我想不到哪里比这里更……”
　　她话还没说完，就听程泽彤咕咕哝哝地懊恼道：“啊——真不幸！还指望上头能赶快派个没那么会念的帅哥主管来拯救我们这些耳朵历尽磨难饱受神经衰弱之苦的孩子。唉～～”好大声地一口气叹出来，随即便见邻座的几个憋了许久的同事终于破功，“扑哧”一声笑出来，其中一个还趴在绘图桌上笑得肩背抽搐。
　　就连年纪稍长的设计师张则，都借着水杯的遮掩，抿开嘴笑着。
　　确实，她这个空降兵的出现确实让设计部的所有人都十分不爽。想当初他们可都是正儿八经地通过笔试，面试，一重又一重的资格审核，而后再由小助理一点一点拼到设计师的位置的。然而这个初出校门的黄毛丫头，就因为她是公司老板的女儿，所以不费吹灰之力便坐在与他们这些一线设计师同等的位置，叫人不平。
　　好吧，他们不得不承认，如果他们谁也有个有钱的爹，强势的二哥，想做火箭兵都随他们高兴，人同命不同的道理他们也不是不懂的。可最大的问题是，尹大小姐的口碑。
　　之前尹大小姐是从没有屈尊降贵莅临过他们小小设计部来的，所以见过她的人并不多，只是没听说过她娇横跋扈，刁蛮无礼的种种事迹的人也不多，不，可以说是人人如雷贯耳。
　　但是“闻名不如见面”这句话如今是叫他们深刻体会到了，并非是本人比传闻恶劣得更甚，而是——
　　尹兆庭到职第一天，大家对她要么爱理不理白眼以对，要么假么假地阿谀奉承；而她的态度，只是眉眼弯弯地，毫无心机地笑。
　　尹兆庭到职第二天，她起了个大早给所有人泡了饮品，而且谁都不知道她怎么有本事在一天之内弄清了设计部这么多人，每一个人的喜好，煮出的咖啡也道地得让人叹为观止。最最难得的，仍是她百折不饶的笑容。所以在八小时工作时间内，大家翻白眼的频率呈递减趋势，并且时而会有人多少提点她一些办公室的注意事项。
　　就这样到了一周的最后一天，不说与所有人打成一片，但确实已经有女同事开始同她头靠头凑在一起分享八卦趣闻，而且这丫头宝得很，俨然成了设计部的开心果，甚至已经有人在为先前尹大小姐种种流言抱不平。
　　当然，不服气的人仍在，尹兆庭进设计部半个月，有几个人天天都在嚷嚷“大家都被欺骗了，都被收买了！”
　　是啊，他们是被收买了，怎样？
　　他们就是被她真挚无瑕的笑容收买了，被她每一个贴心的举动收买了！甚至有人说：“就算被庭庭这样的女孩子骗了，我也心甘情愿！”说这话的人是二十多岁的年轻设计师小王，据说他对尹兆庭有一点点那种喜欢。
　　这些都不算什么，其实部里最先被她“收买”的不是别人，正是他们那位刻板无趣的主任，那个每天都被她气得跳脚的Angell姐。那“老”女人从来天不怕地不怕，管你是总裁的女儿还是天王老子，不爽你你就只有收拾铺盖滚出设计部的命，若不是甘心承认了她，怎么可能容得下她左一句Angell姐又一句Angell姐地乱叫？要知道，他们可没谁敢跟主任称姐道弟啊！还有最近分派下去的那个设计，什么“巴掌大的小区公园设计”？那块地恰是整个小区的中心，在整个小区规划起到点睛作用的标志性公园，至关重要啊！他们主任是在制造机会让她尽快展现自己的实力，好堵上某些人的嘴！傻丫头啊，竟然还没看出来？！
　　“Angell姐～～做设计不是都讲灵感吗？没有灵感是真的画不出嘛！”她开始撒娇耍赖。
　　Angell叹气，“那你说，你要怎样才有灵感？”
　　程泽彤拨拨后脑勺短而薄的发，“我也不知道。总之，你就多宽限几天吧，啊？让我想个万全的对策……不，设计，行吗？”她可怜兮兮地巴着Angell央求。
　　Angell伸出一根手指，“一个月，不能再多！”
　　程泽彤撅着嘴还想再讨价还价，但见女上司态度坚决，于是怏怏道：“好吧，一个月。”说完，开始动手收拾包包。
　　“没下班你干嘛去？”叫住起身朝外走的人，Angell问。
　　程泽彤咧嘴一笑，“找灵感啊！”说完，一溜烟儿跑出了办公室。
　　等着Angell踩着高跟鞋追出去，正好看见她透过在即将关闭的电梯门缝笑眯眯地朝她摆手say bye-bye。
　　Oh，yeah！管他什么图不图，至少这一个月她可以名正言顺地不用再一天八个小时坐在办公室里头发霉了，她自由了，万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