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1、第十章 ...
-
苏婉莹失踪了。
原随云晨练时未碰见她,敲她的门也无人应答,这才发现她出了事。他叩开了苏三房间的门,苏三急匆匆的出去了,只叮嘱他别乱走,或许小妹晚一些会回来。
原随云如何听不出来苏三这话的意思?他一个双目俱盲的,在找人这事上完全帮不上忙,倒不如留在客栈,不去添乱。
他只后悔在与苏婉莹同行后,便撤下了廿一,否则此刻廿一还能提供几条线索。他唤来了丁枫,命他去出去寻找苏婉莹。最后把自己关在了苏婉莹的房内,抚琴聊以静心。
一首曲子弹得磕磕绊绊,四处是错音。原随云深吸一口气扣住了琴弦,试图压着自己冷静。他的气势凌冽的可怕,却又听不进人说话,瞧他神态,仿佛魇在了还未来到的灾厄里。
半柱香后,他从梦魇中被唤醒了。唤醒他的并非理智,而是疼痛。不知何时,他的手已死死抓住了琴弦,一双“玉手”已泛起红痕,被勒得生疼。
他这样的瞎子,天生就是别人的负担,此刻若他去街上找寻苏婉莹,还需要别人费心照顾他。他找不见路,总要人跟从、总要人搀扶,甚至或许小姑娘与他面对面站着,他都不能知道对面的人是她。
他出去找寻不过是个拖累,倒不如别人出去找,哄着他留在原地等消息。他深知这样的道理,但并不愿意接受这样的现实:就因为他是个瞎子,遇见心上人失踪这样的事情,他只能束手无策。他甚至没有任何办法为自己心爱的小姑娘做些什么。
怅惘许久,他等来归来的同伴。那人是去而复返的丁枫,丁枫告诉他:外边街上都已找过,未能找到小姑娘的人影。
最终他还是出了门。要丁枫引着,带他再走了一遍早些时候丁枫走过的路途。
在一个小巷口,他忽然停顿了片刻,接着毫不犹豫的带着丁枫往巷子里走。小巷的深处是两个正在嬉戏的孩童,一人捏着铃铛使劲晃悠,另一人则蒙上了眼睛,大约是在捉迷藏。
原随云的听觉较一般人优秀不少,听过一遍的声音便能记下来,更何况苏婉莹买了铃铛后成日里的在他身边晃悠。这两个孩童玩弄的铃铛声定然是苏婉莹的那一个。丁枫带来了两串糖葫芦,稚童告诉他们铃铛是从一驾马车上掉下来的,马车往秦淮河的方向去了。
秦淮河那地方,对于王孙公子、诗人骚客来说,或许是天堂,但对于姑娘家来说,却可以是地狱。好容易得了些线索,却没想到是这么糟糕的坏消息。
带着丁枫赶到金陵河畔时,已是华灯初上。河边的摊贩早已归家,只剩下一艘艘画舫在河中飘荡。昏黄的灯光映着将黑不黑的天色,显得多了几分暧昧不明。秦淮河静静的淌着,画舫里歌声、鼓点声、琵琶声交杂在一起,倒也不显得寂寥。
此刻,原随云正侧身立在河畔,捂着自己一边耳朵,用另一边细细听着。嘈杂一股脑灌进了他的耳朵里,他仍是一副沉思的模样,实则正细细分辨这些声音分别是哪里传来的,究竟是不是苏婉莹发出的。
原随云听了好一阵。
没有一个声音是属于苏婉莹的。
他揉了揉自己有些发涨的太阳穴,正想略作修整再继续探寻,却忽然捕捉到了他最想听见的信号!
他听见小姑娘的声音了!小姑娘的声音由近及远,约莫小姑娘是在船上,而船从靠岸开始驶向金陵河中央。
一时间,别的声音仿佛都淡了,他耳边只能听见她的呼救声。小姑娘一边呼喊着“救命啊”,一边渐渐离他远去。他伸手向前捉,可捉住的却是空气。他的拳头攥紧了,青筋乍起。
她果然遇上了麻烦。
原随云急了,大致判断了画舫的方位,便凌空而起,甚至来不及告诉丁枫带几个人随他一起。
几个纵跃后,他终于落在了那一艘可疑的画舫上。
苏婉莹的呼救声越来越近。
他几乎就能判断苏婉莹就在这艘船上。
他循着声音往苏婉莹的方向走,可就在他与她的只有一墙之隔时候,被一个意料之外的人拦在了门外。
“原公子,巧了,您也在此寻乐?”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是金信。
“真巧。”原随云拱了拱手回了一礼,以示尊重。
“有人同您作伴吗?若不嫌弃,万福万寿园在楼上包了一层,原公子不妨同去取乐。正好让我家小姐有许多心里话想同您说。”
“不必了,我同朋友约好了,就在这一间。” 原随云勾了勾嘴角,扯出一个虚伪的笑容,不叫他看出自己面上的焦急。
“这一间?这一层的房间也早已被我万福万寿园包下了,不知原公子是同金家哪位公子约好的?”
此时若再觉察不出这里面有问题,他就不是原随云了。他已开始揣测,苏婉莹失踪,是否是万福万寿园动的手脚?于是他不动声色的套话:“邀我来的那人,只告诉要到画舫上的这个位置、这间屋子,除一张纸条外我也没有任何线索,如此一说,留字的那人倒是贵府的哪位公子了?”
说着,原随云便往前踱了几步,佯装伸手去推门。他能听见,苏婉莹的呼救声就在里面。
哪料金信忽然出手,一招“小擒拿手”使出,右手成爪去捉他推门的那只手。只可惜,他还未碰到原随云的袖子,右手便反被原随云扣住了。
原随云紧紧扭着他不放,又扭头往他的方向“看”,说道:“金管家不必这么着急吧?上次一晤便使人探我底细,不过三天便查清我姓名、居所,现下又阻我去路,是不将无争山庄放在眼里吗?”
金管家左手作勾状,急啄原随云手腕,试图将右手从原随云手里解脱。原随云倒是干脆利落的撒手。袍袖一摆,一阵烈风裹挟着金信倒栽出去。
金管家一个“鲤鱼打挺”跳起来,气得不轻,索性撕掉了表面平和的那层面皮。他喝道:“你当现在还是从前吗?若是以前,无争山庄地位无法动摇,我等自然不敢冒犯。可惜这一代,无争山庄命数眼看就要尽了,老庄主年逾古稀,眼瞧着也没几年了。少庄主是个瞎子,还与一个卑贱的商户女定了亲。原随云,原少庄主,我知定亲此事你定是情非所愿,不过顾忌着长辈的面子才勉强应承。良机难得,绑架勒索此事与你无关,今晚不妨当做无事发生,等这商户女有了恩客,苏家自然不好意思将女儿再嫁给你,即便他们的脸皮这般厚,你也有了理由拒绝这门婚事。三日前你救了我家小姐,我家小姐对你一见倾心,原苏两家婚事一解,你再使人来我金家说媒,到那时,原家有了金家这一助力,何妨不能再撑个几百年?”
原来金家打的是这个主意,原来此事的主使者是金家的那位小姐,原随云了然。无争山庄的声名竟已堕落至此,究其缘由,不过因为他是个瞎子。原随云最恨别人说他不过是个瞎子。世人见他,多半认为他只不过是个平平无奇的瞎子,任他万般努力,别人对他的评价也只是从“平平无奇的瞎子”变成了“只可惜是个瞎子”。他痛恨这样的指代,甚至是忌讳这样的指代。今日金信已犯了他的忌讳,还明晃晃的算计他的小姑娘,甚至还出言侮辱无争山庄,原随云终于不再留手。
他飞身而起,朝金信掠去。金信也动了手,招式由又重又疾变得又缓又轻,他似乎是铁了心要欺负原随云目不能视了。若金信还使前面那般刚烈的招式,原随云或许敬他正直,会留一两分手,让他死的好看些。但现在他已将欺辱摆在了明面上,原随云使的招式自然也变得狠辣起来。
原随云虽目不能视,但其他感知都比普通人强上许多,还不等金信挨到他的衣袖,他已使出“摘心手”。
“咚”。金信倒在了地上,表情凝结在震惊,血从他胸口的巨洞里汨汨淌出。
黏腻鲜红的血液从原随云的指尖缓缓滴落,青色的衣袖染上了污秽的红色,方才金信的血液喷了他一脸,原随云的半张脸浸在血色中。
碍事的人已经死去,他终于可以打开那扇门。房里除了苏婉莹,再没有别人。
原随云循着声音慢慢摸索,终于在墙角发现了苏婉莹。她被绳索牢牢捆住,嘴里被塞了一团布,再是奋力挣扎也只能发出又轻又闷的喉音。
苏婉莹打着颤,挛缩在墙角,满面泪珠。原随云帮她解开了身上的绳索,又帮她取出口中的布,苏婉莹面上的泪水更加汹涌了,她说:“阿云,咱们快走……”声音里带着颤。
原随云自然知道她在害怕什么,他也后怕。他摸索着牵住了她两只手,试图扶她站起来。
可她却始终只能蹲坐在原地,无法动弹,小姑娘带着哭腔,哼哼道:“阿云……我没力气……”
原随云忙去探苏婉莹脉象,果然,她中了迷药。这恰好解释了为什么小姑娘能这么轻易就被人带走,也解释了为什么她只能等在这里,孤单无助。以金信的武功,完全打不过苏婉莹,但若是苏婉莹中了迷药,使不出武功,自然也只能任人宰割。
他打横抱起苏婉莹,又是几个纵跃落在岸边,丁枫正在原地等他。
没有再回之前的客栈,他们找了另一家客栈安顿下来。这家客栈在无争山庄名下,掌柜并没有胆子问少东家什么。原随云先带苏婉莹去客房,丁枫识趣的去报信、去打水了。
原随云小心翼翼地把苏婉莹放在床铺上,自己则是坐在床沿。
苏婉莹浑身软软的,使不出力,只能虚弱的靠在原随云怀里。大约是认为自己到了安全的地方,小姑娘这才哭了起来。仿佛洪水决堤,小姑娘的泪水快把原公子淹没了。约莫是她要把之前遇到的恐惧与委屈都发泄干净,泪水没了便干嚎起来,原公子心疼坏了,一手托着小姑娘的腰背,另一手轻轻拍在她背上,无声安慰。等小姑娘好不容易停下来,一堆诡异的污物染在原随云淡青色的外衣上,夹杂着金管家的血,这件衣服已脏得不堪入目了。
小姑娘哭累了便睡了,可原随云却一夜未眠。他睁着眼,穿着那件满是脏污的衣服,守了小姑娘一晚。
小姑娘睡醒了,丁枫送来了热水。原随云本想帮她拧干,却被她拒绝了。他只好同她并肩坐在床边,半抱着她的腰,避免她因为全身无力栽倒在床边。小姑娘支着乏力的身子,拧干了毛巾,按在原随云面上。
原随云愣了,小姑娘却笑了。
她帮他摘了遮目,原随云紧紧的闭住了双眼。小姑娘没在意,只取了胰子,在自己手心打泡,将泡沫弄到原随云脸上。她用帕子轻轻地擦拭他那张白得透明的脸,那张帕子不断地被打湿、拧干。直到他面上沾到的血点一个又一个变淡、消失。她这才停下来,唤了丁枫进来换水。
她凑的很近,近到她呼出的气息能够直接扑在他面上。她的呼吸很轻、很淡,许是昨晚被关在画舫,她身上染些幽香,夹杂着阳光晒到稻子上的阳光气息,他几乎沉溺其中。直到听见丁枫问他是否受伤了,他才惊觉——昨晚从带她回来直到现在,他还未收拾过,他蓬头垢面,染了一身的血,在她床边坐了一宿。
他冲她笑笑,扶着她靠回床头,这才慢吞吞从她房间里出来,顺手帮她阖上了门。
原随云转入另一个房间,摸索着把头发洗了,将外袍换了,这才搭理在房间里静立许久的丁枫。“去信给枯梅大师,”他说,“告诉她,我同意她的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