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宿》白酒新熟

1、楼上

　　“咚——咚——咚——”

　　林琛皱着眉头扒拉出枕头下面的手机，按亮屏幕。

　　早晨七点半。

　　持续的榔头捶打地面的声音传来，一声比一声更重。

　　天花板上老旧的吊灯在捶打声中一颤一颤的，似乎很快就要不经重负的掉落下来。

　　阳光从薄薄的窗帘透进来，正好照在正对窗户的床上。

　　林琛后知后觉地感受到自己浑身粘腻腻的汗。

　　他将自己腰间搭着的一床深蓝色的薄毯掀开，然后伸手摸索了一下，成功找到床内侧薄毯另一头下蜷缩着的一个小男孩。

　　一手摸过去，小男孩的额头上全是汗。

　　林琛赶紧将小男孩身上搭着的毯子彻底掀开，然后戳了戳小孩肉嘟嘟、光溜溜的肚子。

　　小男孩睁开眼睛，呆呆地看着他，似乎没有反应过来现在是怎么回事。

　　“翁——”

　　电钻声恰到好处地响起，一下子将小孩吓醒了。

　　小孩嗖地一下爬起来抱住林琛的脖子，用软糯糯的嗓音说道：“哥！哥！我害怕！”

　　林琛将热腾腾、火炉一样的林森揪下来，手背搭在眼睛上，生无可恋地喃喃道：“暑假第一天，这小破楼上面居然搞装修，还让不让人活了……”

　　又是一阵铁锹在地上拖过的声音，听得林琛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林森缩成一团，又往他怀里钻了钻。

　　放假第一天，在惨绝人寰的装修声中，林家兄弟被迫开始营业。

　　狭窄的洗手间里，地面上贴着小块小块的菱形瓷砖，黄色的木板门背后挂着四张毛巾，两大两小，两蓝两白。已经泛黄俄白瓷洗漱台上放着两个刷牙的杯子和一块小小的香皂，林琛一手刷牙一手撑在洗刷台一侧，以防身前站在小板凳上刷牙的林森摔倒。

　　一阵电钻持续的转动声从正上方传来，大到让林琛怀疑再过一会儿这天花板就会被打穿，然后铺天盖地的厕所残留物将落在他的身上。

　　林森拿起蓝色的小杯子喝进一口水，包在嘴里呼啦呼啦地漱了两下，然后吐出满嘴的泡沫：“哥哥，上面是在拆房子吗？我们家会被拆掉吗？”

　　林琛将嘴里最后一口漱口水吐出来，说道：“楼上装修呢，应该是张阿姨家的房子卖出去了，她家本来装修得不错，估计就是改改线路什么的，装不了多久。”

　　“哦。”林森将小牙刷放进漱口杯里洗了洗，“张阿姨家的豆豆走了，会有其他小哥哥来和我玩吗？”

　　林琛一巴掌打在林森的脑袋上，然后顺便揉了揉：“豆豆那小子总欺负你，你干嘛老想着人家？”

　　林森肉嘟嘟的脸蛋一鼓一鼓的：“他上学前班，我上中班，他说我得听他的。”

　　“不过哥哥，我开学就上大班了对不对？”

　　“嗯……”林琛敷衍地将蓝色的小毛巾拧得半干放进林森的手里，然后将湿漉漉的白毛巾盖在自己脸上，瓮声瓮气地说道：“快点长，别老黏着你哥我，我还得赚钱呢。”

　　早晨是一碗热腾腾的荷包蛋面，林琛坐在一张布沙发上，面前放着一个小矮几，对面的小板凳上坐着哧溜哧溜吸着面条的林森。

　　和水泥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林琛从面碗里吃出了一股隐隐约约的水泥味儿。

　　吃完饭，他打开沙发对面电视柜上的电视，指着墙上的挂钟，对林森说道：“木木同学，现在是8点整，你先看两小时动画片，然后写一小时拼音，你哥我11点就回来，知道吗？”

　　林森规规矩矩地在沙发上坐好：“知道了哥，我很乖的。”

　　交代完一切，林琛背着书包出门了，临走前，电钻的声音再次传来，刺激得他脑仁都疼，于是原本往下的脚步调转了一下，他怀着一些不可名状的心情往楼上走去。

　　二十多年的老式居民楼，楼道里的电灯只有声控没有光控，在巨大的噪音中发出昏黄的灯光，左手边是生锈的铁栏杆，右边是斑驳的、印满各种小广告的石灰墙，平日里楼道里还会有些许人气，大多来自附近南川中学的陪读家长。

　　谁叫这个老旧破败、总共只有三栋楼的小院离这个全市前二的知名高中近呢。

　　出门右转两百米就是幼儿园，五百米就是菜市场，左转三百米，过一个天桥，鎏金的南川中学的校名就写在那儿，所以这样一个破房子在这边还供不应求，租金一年年地涨。

　　楼上的张大姐家的大女儿高考完了，一家人拾掇拾掇，打算把房子卖了，这刚挂上牌，立刻就被人买了。

　　听这装修的声音，林琛在心里感慨道，啧啧，有钱人。

　　除了少有的他这种自小就住这儿的，其他的都是有钱人。

　　一梯两户的房子，楼道修得十分狭窄，放假第一天，很多家长昨天晚上就带着孩子回市中心的家里去住了，一下子就空出大半栋楼来，林琛合理怀疑这栋楼里被装修声折磨的就只剩下自己和自家傻弟弟。

　　五楼，防盗门大开着，一个工人拿着大锤子对着地板狠狠地砸着，地板砖碎了一地，还有一个工人则拿着电钻对着地板下的水泥一个劲儿猛钻，最后一个一榔头下去，窗边的落地柜瞬间烂成一团。
　　林琛看了一眼，心想，谁家这么不缺钱，上个学还要搞这么大的场面。

　　不过时间不等人，他今天上午是去见这个暑假的补课对象的。

　　初一的小姑娘，走路过去得大半个小时。

　　出了单元楼，林琛低头不让阳光照到自己的脸，心想，幸好自己还有个中考状元的名头傍身，不然谁愿意找一个高中生去当家教？

　　蝉鸣声一声接着一声，小院背后有一个特别小的公园，一般就是陪读家长闲聊的地方，在那里呆上一天，保证可以把全院子挨家挨户的小孩按照年纪和成绩排个名次表出来。

　　暑假第二天中午。

　　林琛开着风扇坐在客厅的小书桌边上写作业，林森捧着一本儿童画册坐在沙发上看书。

　　小书桌是很多年买的了，对于即将高二的男孩子而言实在有些太矮了，林琛坐在上面不仅腿伸不直，腰也挺不起来，脖子也得弯着，实在有些憋屈。

　　偏偏这个时候，明明已经过了中午一点，楼上却好像不知休息一般继续嗡嗡地施工着，听得林琛太阳穴突突直跳。

　　最后，忍无可忍，林琛拨通了街道办事处的电话，把《中华人民共和国环境噪声污染防治法》和对方礼貌地商讨了一下，然后静静等着办事处的人上门讲法。

　　一个小时后，法讲过了，道理也说明白了，两点了，规定的正常施工时间施工时间也到了。

　　林琛觉得心口疼。

　　第三天，电钻声从早到晚。

　　第四天，敲击声从早到晚。

　　……

　　第五十六天。

　　林琛看着客厅天花板上裂开的墙皮和四周墙壁上脱落的墙灰，陷入了沉思。

　　这是暴力施工吧？！

　　墙灰落在沙发和地板上，林琛第不知道多少次扫完地，觉得楼上这种不按照规定时间施工从而扰民，暴力打砸对楼下住户财产安全造成损失的行为实在是不能用语言来形容。

　　普法栏目解决不了，林哥表示自己要亲自动手。

　　他把暑假陪自家弟弟做手工剩下的502胶水揣进口袋里，决定明天开学第一天，上门堵个锁眼讨个彩头。

　　第二天，林琛买好包子和豆浆，放在桌上，最后看了一眼还在睡的林森，确认床头的小闹钟定好了，这才啃着馒头晃晃悠悠地关门上楼。

　　一扇铁灰色的金属大门，门把手上还包着塑料膜，由此可见屋主人应该还没来得及入住。

　　林琛于是悠哉悠哉地将502从洗得发白的牛仔裤里拿出来，心道：你林哥我好好给你们讲道理你们不听，那就只能来点阴的了。

　　502胶的嘴口有些凝固，林琛原本不想挤出太多，奈何壳子太硬，嘴口还有些堵，轻轻挤实在挤不出来，于是他一用力，小半瓶胶水对着锁眼全部流了进去，末了从里面流出一些到外面来，划过铁灰的大门。

　　林琛挑起半边眉毛，正准备盖上盖子收工上学，只听咔嚓一声，铁灰大门打开了。

　　一个带着耳机、一脸冷酷的少年出现在他的面前。

　　少年面无表情地看向林琛手里的502，然后上前一步，再次面无表情地看向自家堵住的锁眼。

　　最后，面无表情地看向林琛。

　　林琛：“……”

　　我说我是贴小广告的你信吗？

　　少年看上去也是有十六七岁的样子，但长得却是很高，足足比已经173的林琛还要高上一小截，剑眉星目，就是表情太冷，和炎热的夏季格格不入。

　　他缓缓取下一边耳朵的无线耳机，正准备取另外一个，还没来得及说话，罪魁祸首突然将还没盖上的502朝着他一扔，火速冲到楼梯口，一阵啪啪的脚步声后，消失不见了。

　　季恒看着脚边的502壳子，一时之间不知道是应该先通知开锁公司，还是先去追罪魁祸首，或者先去上学。

　　转学第一天，迟到不太好。

　　他捡起地上的502壳子，想了想，放进了书包里，然后拿出手机，打给了门内侧贴着的维修电话。

　　另一边，林琛一口气跑到了天桥上，天桥上人来人往，基本上全是早起买菜送孩子的家长或者去上学的学生。

　　他整理了一下有些凌乱的头发，平息了一下喘得不太均匀得呼吸，自然地混入人流，然后小心翼翼地回头一看，幸好没追来。

　　校门口也有卖豆浆肠粉的流动摊子，就是位置比较好，所以比菜市场的要贵一些，林琛一般都不会买，他摸了摸自己的书包一侧，结果除了水杯其他什么也没摸到，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自己当时是一边啃馒头一边挤502的，馒头肯定半路丢了。

　　真的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林琛恹恹地垂着脑袋直接去了教室，趁着早自习还没开始干脆趴在桌子补起觉来。

　　这个暑假他就没一天睡过好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