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七个故事》纸桓

1、废物爸爸

　　Part 1
　　北风呼啸，也不知道是谁没将窗户关严还是年头多了本就关不上，在这寒风的鼓动下吱吱嘎嘎的响，让人听了烦躁不安。
　　屋内的夫妻二人显然没注意到这儿，而本应安安分分在桌上的茶杯，不知什么时候掉在地上砸出一片凌乱，好似是成了战争中无辜的牺牲品。
　　“卢老四，看你那爱死不死的样儿，我何虹今儿把话挑明了，你就说这日子你还过不过了！”
　　站在桌旁的女子双眼猩红，怒目圆睁，若不是她眼睛不大，倒让人觉得这眼睛下一秒就要飞出她的眼眶。
　　男人一口接一口的抽着烟，吐出的烟隐去了他眼中的神色，半晌，随着徐徐的烟吐出了两个字
　　“离吧。”
　　女人像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愣了，直直盯着他，待缓过神来，看着他笑了。转头回房间，嘭的一声关上门。
　　没过多久，女人将行李拿了出来，扭头朝门口走去。
　　“我当初瞎了眼了，看上你，你就是个废物。”
　　这时不知从哪儿窜出一个小女孩，四五岁的样子，满脸泪痕，一路跌跌撞撞的朝着女人跑去
　　“妈妈，宝宝做噩梦了，抱……”
　　女人顿了顿，停下了脚步，蹲下身，抱住了她，
　　“宝宝别怕，照顾好自己。”
　　饶是再强势也掉了眼泪，她心一横，将女孩打横抱起，扔到了那张破旧不堪的沙发上，头也不回的拉起行李走了。
　　“妈妈！妈妈！宝宝在这儿呢！”
　　女孩有些迷茫，一个小孩的直觉告诉她，可能再也见不到妈妈了，她跑向门外，却找不到熟悉的身影。
　　她慌了，跌坐在雪地里，静静的望着前方，过了几分钟，哇的一声开始嚎啕大哭。
　　“别哭了，你还有爸爸。”
　　“不，我要妈妈，你是废物。”
　　冬日里，蝉早就不知跑到哪里去了，偶尔临街传来几声狗吠，倒是和她像在遥相呼应。
　　Part 2
　　六年后。
　　天空中稀稀落落的有几颗星星，路边的灯不知道什么时候坏掉了，闪着昏黄的光。
　　路中央的女孩嘴里叼了根不知道从哪儿薅来的狗尾巴草，大步向家的方向走去。
　　临到家门口，嘴角淡淡的笑容敛起，随手将狗尾草扔在了门边，推了门进去。
　　毫无意外的，满地的狼藉。啤酒瓶东倒西歪，和颓在沙发上的男人姿势一样，毫无美感。
　　见有人回来，男人微微抬了抬眼，随口道，
　　“回来了……”
　　女孩自从进家门后便一直皱着眉，瞥了男人一眼，没说话，径直走进屋内，关上房门。
　　男人满不在乎的闭上了眼。
　　卢何琪拿起笔，想着今天老师留的作文题目，《亲人》，她无法去形容沙发上那个颓废不堪的男人，而除了他，自己也没有了别的亲人。
　　她使劲儿咬着嘴角，回忆着她这惨淡不堪的童年中亲情的温暖……
　　卢老四进屋的时候就看到小琪静静趴在桌子上，已经睡着了。
　　小琪睡觉经不起折腾，他轻轻将毯子盖在她身上，静静注视着她。
　　长长的睫毛在台灯下泛着光，和她妈妈颇有几分相似。嘴角的口水流在了胳膊下压着的纸，他笑了笑，恍然抬眼，目光锁定在纸上，愣了。
　　上面的作文里赫然写着，我的好奶奶。
　　是宁愿编一个虚无的人物故事出来也不愿意写自己吗？
　　那晚卢老四坐在台阶下，满地烟头，浓浓的烟雾将他自己包裹其中，神情不辨。
　　Part 3
　　卢何琪上初一了，学校离家很远，每天上下学需要花费很长时间，偶尔卢老四会骑着他的破三轮摇摇晃晃的来接她。
　　虽然身体上会轻松一些，但精神上的压力却令小琪无所适从。
　　小学她经常坐父亲的三轮，只觉得方便许多，并没觉得有什么其他，直到初一放学的时候，灰头土脸的父亲在门口，蹲在破旧的，像是快散架的三轮车旁，朝自己呐喊招手。
　　周围所有认识的，不认识的同学和家长嘲讽，探究，同情的目光齐刷刷的朝自己投来的那一刻，小琪内心是崩溃的。
　　她强撑起一个笑脸，快速走到父亲身旁，和他一起离开了。
　　此后的几天小琪忐忑不安，总觉得有人在背后嘲笑，议论她，搞得她有点恍惚。
　　在清晨父亲要送她去学校的时候，她犹豫了，看着父亲期待的眼神，小琪还是缓缓点了点头。
　　临近学校的小商店旁，小琪借口自己要买东西，下了车，并催促父亲离开。
　　她躲在店里，眼睁睁看着父亲等了一会儿，便缓缓的开走了车，他身后微微扬起了马路上昨夜堆积的尘土。
　　心里说不上来的失落，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做错了。
　　父亲再也没有骑三轮送过小琪，那几天每晚她回到家，总会发现父亲喝酒更多了。
　　在一周后，放学走了很久的小琪疲惫的推开家门，发现院子正中央赫然放着一辆崭新的粉色自行车。
　　小琪说不上来是什么心情，当时眼圈就红了。蹲在院子里哭出了声。
　　屋内的卢老四透过并不透亮的窗子看到这一幕，什么都没表现出来，缓缓转头进了房间。
　　他也知道自己无能，给不了小琪更好的，他太害怕有一天女儿也开始嫌弃他。
　　可这一天还是来了。
　　他看着女儿朝他走来时强撑起的嘴角，眸底催促的慌张。
　　他看着女儿东张西望，不敢直视自己的眼睛和一溜烟跑进商店，躲在门后久久不出来的身影。
　　他不怪女儿，不怪任何人，唯独瞧不起自己的无能，果真是个废物，让女儿都嫌弃。
　　Part 4
　　小琪穿着宽大的校服站在高中的走廊，等待着老卢的到来。
　　她至今也没想明白自己为什么早恋。
　　她长得很漂亮，不像老卢，也许是随了妈妈，追她的人不少，可她从来没想过接受。
　　也许是那天在自己路过球场被砸到时，那个男孩踩着阳光一步步走来，向跌倒的自己伸出了手。
　　反正在他表白的时候，她答应了。
　　男孩是学校的风云人物，长得不错，家境也好，这样高调的人谈恋爱没两天就被发现了。
　　小琪想起刚才主任对自己劈头盖脸一顿骂，却对那个男孩温声细语，好言相劝的时候。
　　她感觉整个办公室只有自己来自另一个世界，完全是另外一种人生，她有些沮丧。
　　男孩回去了，只有自己站在走廊被请了家长，她明白，自己这段初恋算是结束了。
　　那边儿的老卢没想到，这么多年了，他第一次被老师请到学校是因为小琪早恋。
　　他换了身干净的衣服，来到了学校。
　　看着在走廊边低着头罚站的女儿，他张了张嘴，还是没有说出话来。
　　办公室里的老师吐沫横飞，老卢恍然间有种时光倒流，自己回到学生时代的错觉。
　　老师颠来倒去无非是在说小琪学习成绩不拔尖，早恋，平时家长一点儿也不上心之类的话。
　　老卢苦笑，一边赔不是，为自己孩子说好话，一边从怀里掏出自己临出门准备的红包塞在了老师的手里。
　　回家的路上气氛异常沉闷，明明耳畔呼啸的风不停吹过，可小琪还是觉得闷热不已，老卢的沉默更让她感到局促不安。
　　此时的老卢脑海里想着老师所说的那个男孩子的家境，心里一闪而过一个想法。
　　他偏头看了一眼走在身侧的女儿，她眉头微微促起，目光微敛，一副犯了错，忐忑不安的模样。
　　他微微出了神，真像她妈妈。
　　轻咳了两声，回过神来，小心地开口问:
　　“你为什么会和那个男孩儿在一起？”
　　“听老师说……他家里条件挺好的……”
　　小琪听出了父亲的言外之意，震惊了，她复杂的看了一眼老卢。
　　“你这么想我？”
　　老卢随意的挥了挥手，“爸没有别的意思，就是觉得你俩看着不太适合……”
　　“是因为他家有钱吗？……老卢，我只是单纯的谈恋爱，我不在乎他有没有钱。”
　　“爸爸的意思是……”
　　“……别把所有人都想的唯利是图，我也是，还有我妈也是，你说我妈她为什么会离开你，为什么我妈说你是废物？”
　　说完这句，小琪愣了，老卢也愣了。
　　他们彼此久久的没有说话，道路下的影子一步步拉长，在他们身后变了形状。
　　Part 5
　　普普通通的高考成绩，小琪选择远离家乡，进了一个普普通通的大学，一晃几年过去了，小琪毕了业，在当地一家公司做一个小职员。
　　日子虽然忙碌，但也很不错。
　　唯一的不足就是小琪至今还是单身。
　　这让老卢犯了愁。
　　这天小琪像往常一样打印自己整理的报表，正准备送到老板办公室的时候，电话来了，陌生的老家号码，她眉心倏地一跳，接了起来。
　　电话里说老卢昏倒了。
　　小琪坐在回老家的车上，想哭却哭不出来，骂了自己一句狼心狗肺。
　　自从高中早恋那件事之后，小琪和老卢就不怎么说话了。
　　她毕业留在了大城市，将父亲一个人丢在了老家，她不敢去想象老卢一个人是怎么生活的，家里该乱成什么样子。
　　可笑极了，到现在她还在想着这些没有用的事情。
　　到地方听说父亲醒来回家了，她急急忙忙往家赶。
　　进了门，她一刹那间还以为自己走错了，家里干净极了，曾经那个灰蒙蒙的窗子也亮得反光，沙发虽然破，但是整齐规矩。
　　小琪有些恍惚，见女儿回来了，老卢兴奋的拉着她坐下，从厨房里拿出了他热了不知道多少遍的饭菜。
　　老卢像是什么事儿都没发生过，偶尔咳嗽几声，还笑嘻嘻的和小琪聊天。小琪有些无所适从，但也很快镇定了下来。
　　在追问下，老卢随意摆了摆手，说是低血糖，
　　“老了，老废物一个，一点小毛病就兴师动众的。”
　　随后便不以为然的呲牙笑，不停问小琪，无非是有没有男朋友，以及指着手机里的照片问她合不合眼缘。
　　小琪陪着老卢呆了几天，公司事儿还很多，见他没有什么事情，便打算回去了。
　　临走时，小琪问老卢什么时候和她一起走，老卢笑呵呵的说在这里挺好，不想折腾了。
　　小琪看着老卢也没勉强，却暗自盘算着在那边租一套大房子。
　　Part 6
　　半年后。
　　小琪身披粗布麻衣，感觉自己是个罪人。
　　老卢走了，肺癌晚期，挣扎了好几天，等到小琪来了才咽了气。
　　小琪已经没了眼泪，这两天已经把这辈子的眼泪都哭没了。
　　她后悔了，她不知道老卢等不起了，她还傻乎乎的想着用以后来弥补这几年的亏欠。
　　身边黄色的纸钱随风轻轻摆动，像是对她莫大的讽刺。
　　她一直都知道老卢对她的好，可还是忍不住的埋怨。
　　就像是一个吃不到糖的小孩儿一边埋怨商店里没有糖，一边心安理得的接受了商店日日免费试吃的饼干。
　　她没有机会说抱歉了，她已经永远失去了她的老卢。
　　病床前最后一刻的老卢微笑着让她多努努力，找个喜欢的人嫁了。
　　她不记得自己是如何回应的了，也许是一阵无声的哽咽而后夹杂着撕心裂肺的喊。
　　如果半年前她固执的带老卢走，会不会得到更好的治疗，老卢是不是不会走的那么早。
　　如果那次她多陪老卢几天，再仔细一点，是不是就会发现老卢的异常，是不是就能发现老卢的咳嗽带着隐忍。
　　如果她高中没有和老卢吵架，是不是如今也不会这么懊悔。
　　关于那次争吵，她一直都想道歉，可每当看着父亲却迟迟开不了口。
　　她从来没真的觉得老卢是废物，那次反驳只是一时口快下的逞能，说完她就后悔了。
　　眼下一瞥看到了老卢散落的遗书，她又忍不住痛苦的闭上眼。
　　她想说，她一直都想说，老卢，你不是废物。
　　小琪:
　　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可能爸爸已经离开了，不要太难过，你一直是个好孩子，我一直因为你而骄傲。
　　爸爸没有能力给你更好的生活，爸爸知道，废物这个词并不是没有道理的，只希望你能别埋怨我，好好照顾自己，找一个喜欢的人，幸福的生活下去。
　　如果可以，下辈子我还希望你作我女儿。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大家的阅读，我还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