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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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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双歌又修养了五日才恢复往日的生龙活虎。她病一好,府门前就多了一辆来自宫中的马车,宫女们稍稍收拾了一下,就随着马车一道进宫了。
住的还是之前的寝宫,时隔一个多月却纤尘不染。
“陛下命人每日打扫,就是等着殿下再次归来。”闻侯的身边的小太监很会说话,傅双歌瞧了瞧他,让翠容给他打赏。
傅双歌凳子还没坐热,刘淑妃就听到消息前来探望了,说话时语气没几分真诚:“听闻殿下早前大病了一场,还是在宫中住着比较好。”
傅双歌同样假惺惺地说道:“淑妃娘娘不介意就行。”
“陛下喜欢殿下,我又怎么敢介意呢?”
“之前还听说陛下日日去淑妃娘娘那儿就寝,现在看来不过谣言罢了。”
刘淑妃面色稍变,继而破罐破摔直接说道:“是,陛下的确不喜欢我,也从未去过我那儿。陛下心里只你一人,昭阳公主可真是好手段。”
“你为何进宫?据我所知刘丞相并非唯利是图之人。”
“自然是因为我喜欢陛下。”
傅双歌看了她一眼,忽然间不知该说什么。
谁不想与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呢?只是面前障碍重重,宛如高山阻隔。
刘淑妃心情不悦地走了,傅双歌也没感到多开心,反而生出了一种同病相怜的感觉。等着别人的宠爱,并非什么值得高兴的事情。当一个人的情绪被另一个人掌控时,距离失去自我大概就不遥远了,傅双歌此刻意识到了这个问题,深觉可怕。若有一天,闻侯不再喜欢她,那么她该如何自处?
傅双歌是不应该被他人驾驭的,无论身处何种关系,都要时刻保持清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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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双歌正和翠容谋划退路时闻侯恰巧过来。与闻侯独处时傅双歌慢悠悠地开口道:“我要去我的封地一趟。”
闻侯有些诧异,这还是傅双歌头一次提到封地的事情,“你去封地做什么?”
“当然是好好治理封地,笼络笼络当地官员和百姓。”
听她这样说,闻侯的第一反应是傅双歌又想逃了,他伸手攥住傅双歌的胳膊,说了声不准。
傅双歌感到了些许疼痛,略一皱眉,“闻侯,我们好好谈谈。”
闻侯稍稍收了点力,“我听你说。”
傅双歌深吸了一口气,“闻侯,如果有一天你不喜欢我了,我是不是会被随手抛弃?”
闻侯厉声说了一句“我不会”,手上的力气下意识增了不少,傅双歌低呼了一声,闻侯将她搂到怀里,安抚地揉着她的后脑,声音变得柔和而平静:“我不会的。”他重复了许多遍,温柔缱绻。
“我自然希望你不会,但世事难料不是吗?”傅双歌轻轻环住闻侯的腰,将脸埋在他怀里,“我当初也没想到我会国破家亡。”
闻侯紧紧搂着她,傅双歌却突然挣了挣,闻侯只好缓缓松开了她。傅双歌在桌边坐下,倒了两杯茶,示意闻侯过来,闻侯在她对面落座,接过了茶杯。
傅双歌抿了一口茶,“不久前刘淑妃来过,我问她为什么进宫,她说是因为她喜欢你。”
闻侯一怔,随即说道:“我与她并未发生过什么。”
“那你为什么娶她?”
闻侯有些迟疑,在傅双歌的注视下饮尽茶水,才终于开口:“当时大臣们都在催促我快些充实后宫,且极力推举刘相之女,我与她谈了条件,告知她我不会宠幸于她,她答应了。”
“那时候你并未与我说过这些事情。”
闻侯微微低头,“没有与你提起,是我不对。”
“为什么一定要纳妃?”
“因为那些大臣怕我被你迷得失了理智,要让他们不再忌惮,我只能纳妃。”
“你怕坐不稳帝位?”傅双歌轻笑了一声,“我以为你不在乎这些。”
“做不做皇帝对我来说确实无关紧要,但要守住你我就一定要坐稳这个位子,”闻侯自嘲一笑,“他们没想错,我的确是个昏君。”
“你不是,”傅双歌摇摇头,否定了他,“闻侯,好好当皇帝吧。”
这话听在闻侯耳里就成了临别之语,他下意识地扣住了傅双歌搭在桌上的手腕,“才刚回来,你又想走了?”
傅双歌伸出另一只手缓缓覆上闻侯的手背,“我没有想走,我只是在找一条后路。我还是昭阳公主的时候,只要父兄们都还在,我就能一直锦衣玉食无忧无虑,最大的烦恼不过是怎么把你拐来当我的驸马。如今我失去了家族的庇护,继续在宫里呆着也只是靠着你的眷顾,这昭阳公主的名号早已立不住了。”
闻侯的手轻轻颤动了一下,沉默许久才艰涩开口:“一直以来我都只是为了满足一己之私,却从未好好考虑过你的处境。”
傅双歌微微扬起嘴角,手指缓缓滑入闻侯指缝间,皮肤的相触带来一阵酥麻,闻侯下意识地箍紧了手指,扣住了傅双歌的手背。
十指相扣的时间十分短暂,傅双歌先一步收回了手,她起身走到闻侯面前,抬手挑起他的下颌,俯身去吻他。在闻侯意犹未尽时,傅双歌忽然抽身,下一秒便被闻侯捞到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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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双歌想好好经营她那块封地,日后若有什么意外发生,至少还有地方可去。她本想自行前往,闻侯却不让,几番争辩过后,闻侯妥协,她可半年去一趟封地,一次最多可呆一个月。
闻侯自己都嫌弃自己不可理喻,但他就是害怕傅双歌会一去不回。
傅双歌认真履行着和闻侯的约定,在封地的时候也会坚持每日写信给他,虽然他根本无法及时收到信件。
一个月后,傅双歌按时回到宫里。
她刚洗去一身行路的疲倦,闻侯便来匆匆闯了进来,傅双歌正要穿上披风,却被闻侯从身后紧紧搂着。
他太过用力,傅双歌觉得有些疼,但她只是伸手覆上闻侯的手背,安抚性地轻拍着他的手背。
“你终于回来了。”闻侯下巴搁在了傅双歌肩上,在她耳边低声呢喃。
“嗯,我回来了。”
许是考虑到傅双歌身子还疲惫着,闻侯没有折腾她,只是在睡觉时,忍不住将手臂搭在了她腰上,靠着这实感才安心入睡。
第二日,闻侯与往常一样天未全亮时便已醒来,傅双歌自然还在睡,闻侯走时,俯身吻了吻傅双歌的额头,微微弯起了嘴角。
傅双歌醒来时已经快午时了,她睡得很好,早膳都已经变成了午膳。傅双歌一边用膳一边听翠容说着她离开的这个月宫中发生的事情。
其实也没什么大事,除了一件——刘淑妃与一太医私通。
傅双歌举着筷子的手顿了顿,“闻侯可知道?”
“自然是知道的,陛下还命人封锁了消息。”
傅双歌点了点头,也懒得去猜测闻侯的想法,待他来时问问便可知晓。
午后,傅双歌心血来潮想去看看刘淑妃,这还是她头一次去刘淑妃的寝宫,与她住的地方倒也没什么优劣之差。
傅双歌到时,刘淑妃正在院里听着小曲儿,一乐女弹着琵琶,低吟浅唱。
“没想到淑妃娘娘还能这么惬意。”
“真是稀客呀,”刘淑妃挥退了乐女,“殿下怎么有空来我这里?”
傅双歌在石桌边坐下,与刘淑妃面对面,“我向来清闲,却从未来看过淑妃娘娘,今日恰巧听闻了淑妃娘娘的事儿,便想过来瞧瞧。”
“想来也不会是什么好事。”刘淑妃轻笑了一声。
“是好事还是坏事,这就要看淑妃娘娘是怎么想的了,”傅双歌拿起刚刚送上来的茶杯,抿了口茶,“娘娘与那吴太医之事,几分真几分假呢?”
刘淑妃愣了一下,“你怀疑传言的真实性?”
“我只是觉得这不像你的作风。不久前才告诉我你喜欢闻侯,想必不会怎么快就变心了吧。”
“殿下真是高看我了,我既认清了陛下不会喜欢我,又怎么会继续吊死在这棵树上?”
“淑妃娘娘想与别人共赴云雨,也不至于如此不小心到传进了陛下耳里吧。”
“我倒是真想看看陛下得知此事后会做何反应,只不过没料到陛下竟压下了此事。”刘淑妃弯了弯嘴角,笑意却不达眼底。
“私通是假,放出消息是真。你是想试探闻侯的反应?”傅双歌缓缓起身,“闻侯自觉对不起你,只要你不欺负到我头上来,他不会动你,替你打打掩护也不过举手之劳罢了。”
刘淑妃冷下脸来,“殿下是特意过来向我炫耀陛下的宠爱的?”
“本意并非如此,不过既然刺激到了淑妃娘娘,也挺不错。”
刘淑妃脸色更加难看。
“那吴太医对你倒是情深意重,连这种黑锅都敢背,真是不怕死,”傅双歌略有感慨,“淑妃娘娘所言极是,不必吊死在一棵树上。”
傅双歌说完后,便带着翠容离开了。
刘淑妃坐在石桌边,望了一眼她的背影,若有所思。
22
当天晚上,闻侯处理好政务后,匆匆赶到傅双歌寝宫时,傅双歌正在给宫人们讲故事。最近她多了个新爱好,从看话本晋级到了写话本,每日都要与身边的人探讨探讨人物情节。
宫人们见闻侯驾到,急忙告退,翠容退下时,傅双歌还不忘说一句:“翠容,别忘了记一下我刚才说的。”
闻侯见她心情甚好的模样,便问道:“在聊什么?”
“说了你也不懂。”傅双歌要写的是风月话本,闻侯此人与之格格不入,傅双歌都懒得在他面前多提。
闻侯也不恼,只是轻轻揽住了傅双歌,傅双歌却不安分地从他怀里钻了出来,站到他对面,“我听说刘淑妃与他人私通。”
“未必是真的。”
傅双歌微微眯了眯眼,语气不善:“我还听说你不仅没罚她,还替她掩饰。”
闻侯面无表情地看着傅双歌,内心闪过好些个解释,最后还是实话实说:“是,我确实命人封锁了消息,毕竟也不是什么好听的事情,只是我并不心悦她,也不在意她是否与别人一起。”
“说得轻巧,也不怕背地里被人嘲笑。”
“我不在意。”
“那换作是我你会帮我掩饰吗?”傅双歌忽尔冒起了一点不满的情绪。
闻侯将她拉进怀里,凑到她耳边,缓缓说道:“会,但我也会杀了他。”
傅双歌耳边全是闻侯的气息,激得她忍不住轻颤了一下,感到一阵酥麻的同时,也掠过了一丝寒意。
闻侯声音很平静,在傅双歌看不见的地方却露出了狠戾的神色。他征战沙场,从来不是什么心慈手软的人,更何况有人觊觎他的领地。
“逗你的,”傅双歌戳了戳闻侯的背,“松开点。”
闻侯依言松了松手,下一秒便被傅双歌勾住后颈吻了上来,心无旁骛地攻城略地。
闻侯自然经不起她的突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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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次之后,傅双歌时不时跑去刘思琴的寝宫,刘思琴博闻强识,傅双歌时常向她发问,刘思琴倒也不烦她,能解答的都会一一作答。
“思琴娘娘,你的吴太医又来了。”傅双歌放下笔,对假寐的刘思琴说。
刘思琴抬眼向门口望去,果然是一身太医袍的吴卓。
傅双歌将稿纸交给翠容,朝行礼的吴卓挥了挥手便含笑离去。
回宫路上,翠容问道:“殿下怎么看淑妃娘娘和吴太医?”
“吴卓胆子太肥了,换一个人做皇帝,他早就死了几百次了。”
“那淑妃娘娘到底喜欢吴太医吗?”
“多少还是有点喜欢的,”傅双歌戏谑道,“不然也不会任由他出入。”
傅双歌了解刘思琴的心思,她能让人传出自己红杏出墙的谣言,却不能真的这样做,但在利用了吴卓之后,心中有愧,自然会更放纵他一些,放纵久了,心情就变了。
想到这里,傅双歌忍不住叹了口气。
活在皇宫里的人,又有几个能真的在感情上面得偿所愿呢?
傅双歌大抵还算幸运了,只是这幸运竟然是用鲜血换来的,讽刺至极。
傅双歌突兀地陷入了极度消极的情绪里,蜷缩在床上一动不动。
翠容劝不动她,只能在一旁守着,终于等到闻侯来时急急向他说明了傅双歌的异样。
屏退左右,闻侯在傅双歌床边坐下,低头看她。傅双歌没什么反应,仍然一副呆傻样,闻侯抚上她的额边,放柔语气喊了一声双歌。
傅双歌仿佛行将就木的老人,十分迟缓地转向了闻侯。
闻侯问:“为什么难过?”
傅双歌却没有给出答案,而是反问道:“闻侯,我是不是不该活着?”
闻侯落在傅双歌肩上的手猛地一颤,声线变得颤抖而冷硬:“你在说什么胡话!”
“我母妃去得早,父皇和兄长们都对我疼爱有加,如今他们都不在了,我却还活着。我为什么还活着呢?我应该和他们一样的……”傅双歌的声音越来越低,直至完全消散在空气中。
她的低喃听在闻侯耳里宛如恶鬼的召唤,闻侯忍不住攥紧傅双歌的肩膀,“好了够了不要说了!傅双歌应该活着,还要好好活着,否则你的父母兄弟都不会瞑目。”
其实傅双歌又何尝不懂这些道理,只是她自觉有罪,不该独活,更加不配过得开心。
闻侯用力拽起了傅双歌,将她紧紧扣在怀里,好像只有这样,他才能感到一丝心安,“他们留下你,不是让你弃我而去的。”
傅双歌缩在闻侯怀里,她能清晰地感觉到他的颤抖和过快的心跳,她像一个即将溺亡的人一样紧紧抓住了闻侯这块浮木。
闻侯感觉到傅双歌慢慢放松了下来,他安抚性地轻拍着傅双歌的后背,像在哄孩子。
傅双歌双手攀上闻侯的肩膀,微微仰头吻上了他的喉结,闻侯顿时一僵,还未作出反应,傅双歌的唇已经落到了他的唇上,她需要这样的亲密接触来证明自己存在的必要。
唇齿分离时,傅双歌突然说:“闻侯,我想要个孩子。”
闻侯稍愣了片刻,再次吻住傅双歌时,心中叹了一声。
24
一年后,傅双歌诞下傅笙。
五年后,傅笙问傅双歌:“母后,为什么他们总让父皇生个弟弟,我不能当太子吗?”
傅双歌一怔,尔后轻轻揉了揉她的脑袋,“自然是可以的。”
三年后,傅笙被立为储君。
十年后,傅笙登基。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