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在上海的德国人》摩卡茶

4、2016那一年

　　上海滩的美丽不在白天，而在黑夜。晚上七点一过，整个城市被灯光点亮。上海，就像一个旧梦，被镀上了一层玫瑰金，神秘而迷离。女人的嗲、男人的多情、酒精的烈，在这层玫瑰金的催化下，变得比平日更生动而性感。座落在十字街五号的Judy’s是一个老外常常会去光顾的场所。也是这条老外街最火的酒吧。这家酒吧在老外街的地理位置不算好，深藏在巷子的最里面，但每天这里都生意兴隆。无论哪天过去，九点一过，里面挤满了老外。特别在周末，要想在里面有个位子，还需要提前订位。

　　2016年夏天，Alex来到了上海。他是一个土生土长的波兰人。二十几岁的时候，他考上了位于德国柏林的洪堡大学。大学里，他读的是材料工程。这个专业申请的人多，能毕业出来的人少。Alex不仅在该校凭着优异的成绩拿到了硕士学位，还报读了德国最热门也是耗时最长的专业之一：工业产品设计。读书期间，他辅修了汉语。在读大学的八年里，他还同时在一家德国的办公家具隔断公司负责产品开发。他开发的一种特殊材料的隔断不仅可以导热还能将噪声排除在外，这个产品让他在读书期间获得了德国红点大奖。“你是如何能在十年中同时完成这么多事情的？！”Markus对Alex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道。那是他在面试那天给Alex提的第一个问题。“我是一个行动力很强的人！”Alex摸摸自己的头，带点羞涩地说道。这么优秀的人，照理说也见过不少的世面，却还保留着这难得的谦虚，Markus对自己不具备的品质向来欢喜，不出十分钟，他就对面前的这个年轻人有了好感。“你为什么要来维尔纳？”“因为我想找一家和中国有关联的公司。我有中国情结。”Alex坦白道。没有经过太多的犹豫，Markus很快就录用了他。那年他30岁。Alex在维尔纳德国总部做了三年的产品总监，为Markus开发了数十款工业座椅。这些座椅被Markus用到了奔驰、宝马、私人飞机订单里面。三年里，单单这些座椅就为公司带来了3亿欧元的销售额。Alex和Markus不同，他为人低调随和，因此在公司的善缘不少。Markus虽然在公司的朋友不多，Alex却是一个例外。凭着自己的业绩和人脉，再加上Markus的提拔，Alex成为了在总部最吃香的员工。受前者的邀请，他也在Markus去上海工作后没多久，追随着他来到了上海。

　　那天，Alex对Markus说，“你哪天晚上空，我们晚上出去浪一浪？”Markus道，“择日不如撞日。今天好了！”“为什么不呢？！”“Judy’s吧！这个酒吧很有名。可我还没有去过！”Markus马上叫Linda帮他们订位。

　　Judy’s离维尔纳公司不远。晚上六点，Markus和Alex从公司步行过去。还不到饭点，店里的客人不算很多，他们找了一个吧台的位置坐了下来。Markus对吧台里面的女孩说，给我来两杯喜利啤酒！吧台女忙着手里的活，眼睛抬也没抬道， “对不起，我们这里没有喜利，只有虎牌。” Markus指指菜单上的喜利，无奈地对着Tim看了一眼，用德语说道，“在中国我就只认喜利。” 不等Alex回答，吧台女就凑近Markus, 用德语道，“你喝过虎牌吗？虎牌的味道比喜利更纯正，在我看来。”Markus听到这个吧台女竟然会说德语，脸转向吧台女正要开口，他感到他的心脏骤停了2秒。面前的这个女孩正睁着一双杏仁丹凤眼狐媚地望着他。她的笑容清新脱俗，一头乌黑亮丽的长发垂在肩上。耳朵上那对大耳环在暗光中明晃晃地像一盏灯。她真美啊！Markus竟然忘了自己要说什么。旁边的Alex说道，“Wow，你会说德语？！” 吧台女转向Alex, 轻描淡写地用手比划道，“一点点”Alex向她竖起了大拇指用中文说道，“你真了不起！”“谢谢！所以，你们还要虎牌啤酒吗”酒吧女又切换到英语模式，对Markus挑逗似地眨眨眼。“当然！” Markus对酒吧女笑道。一分钟的功夫，酒吧女递上两扎1l的啤酒。Markus又继续搭话道，“你是新来的吗？我怎么没见过你？”酒吧女笑了，“看来你没有经常来呢。客官！”“确实如此！不过，你们这里很有名，我听说过的。可惜阴差阳错就是没有过来。。。”Markus有点语无伦次地解释道。酒吧女嘴巴一咧，“你看，你都没来过，还说我是新来的。。。”旁边的Alex插话道，”他就是想和你套近乎！“ Markus不理Alex，继续和酒吧女聊，“你叫什么名字？”“江燕！”

　　即使在三年后，Markus还是会清晰地记得见到江燕的第一面。当时的江燕只有27岁。她长着一张古代美人的鹅蛋脸，眼睛不大，却是西方人喜欢的丹凤眼。她黝黑的小麦皮肤
　　透着勃勃生机，就算在昏暗的酒吧里还透着大自然的味道。那天她涂了明艳艳的大红色口红，饱满的嘴唇呼之欲出，却不带一丝风尘气。她有一个中国人少有的欧式大鼻子。它直挺挺地竖立在那张不大的脸盘上，占去了1/3的位子，和那对不大的丹凤眼呈现了鲜明的对比。她一笑，整张脸舒展了开来，露出两排整齐的牙齿，她的五官跳起了舞。江燕1.62米，在中国女人里面不算高，但胜在黄金分割线比例好，腰细臀大腿长，并且前凸后翘。因此，即使她的五官清纯，性感的身材却在展示着另一面。这一正一反提升了她外表的魅力：清纯中带着妖艳，世故中带着迷离。这东西方完美结合的辨识度，让她在人群中像孔雀开屏一样吸引着男人们的目光。即使阅人无数，Markus始终认为，江燕是他此生见过最美丽的女子。

　　那晚以后，没隔多久，Markus给江燕提前打招呼。“我8点到，给我留一个老位子还有你。”江燕回复道，“老位子可以有。我，不保证。”“好吧。不管你来还是不来，我都在老地方！” Markus感到一股莫名的电流在小腹处涌动。这样的感觉他似乎很久没有过了。这应该是多年前在第一次见到他德国前妻时才有过的。可那时他还很年轻。认识江燕的时候他已经47岁了，本以为活到这个岁数已经对女人有了极高的免疫力，却没有想到还是能做到一见钟情。可见，动心，不仅仅是年轻人才有的特权。

　　8点不到，Markus来到了Judy’s. 他东张西望，没找到江燕的身影，就径直走到一个靠窗的位子坐了下来。今天店里人好像不是很多。他叫来了侍应生，“来一扎虎牌啤酒！”侍应生刚要走，Markus就拦住她问道，“你们这里有个叫江燕的，她今天在吗？” 侍应生是个二十岁出头的女孩，听到Markus这么问，就笑道，“哦，你说的是我们的老板啊。你叫她江燕我都还没反应过来，她就是Judy呀。闹！就是我们门店的名字。”Markus惊呆了，马上问道，“什么！！她竟然是老板？”“对啊！你是不常来我们这里的吧？很多客人都知道的。”侍应生笑道，“要我帮你问问她什么时候过来吗？你们约好了吗？”Markus摆摆手，”不用！谢谢！” 真是一个耐人寻味的女子，Markus想道。他喝了一口啤酒，就感觉自己醉了。而这种醉意，在平时需要喝6、7杯才会有的。他坐的这个位子很好，既可以看电视里重播的德国甲级联赛，也可以观察窗外和门的方位。他的视线在电视屏幕上，可是只要酒吧的帘子一掀开，他的心就一动，看看是不是他等的那个人出现了。他抬起表，都已经9点了。2杯啤酒和4根烟过去了，江燕始终都没有出现。他正想着要发一条短信过去，一个化着浓妆、穿着性感的女子走了过来，“我可以在这里坐坐吗？”Markus心头一喜，抬眼一看，原来不是江燕，索然无味，面无表情地说了一句，“不！”那个女子还要纠缠，Markus忍无可忍道，“不好意思，我想一个人静静！”女子悻悻地走开了。他看看门口还是没有动静，就直接拿起电话拨了江燕的手机号，铃声嘟嘟嘟地响了三下，却被挂断了。Markus心里一沉，继续发信息过去，“你今天还来吗？”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十五分钟的光景他像腋了一个小时，于是电话又打了过去，没想到还是被无情地挂断。就这样一个小时过去了，那边还是一点点回音也没有。Markus没辙，一看已经十一点，明天还有一个重要的会议，看来不能等了。他付了帐走到门口，正要打车，看到江燕站在马路那边等红绿灯。他的兴奋点一下窜到顶点，朝着对方大步奔去。还没等江燕反应过来，他一把抱住她，气喘吁吁地道，“你怎么现在才到？想死我拉！”江燕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弄得不知所措，她立即用力推开他道，“我没有和你约啊” Markus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礼，放下江燕，连连道歉，“对不起！我冲动了。请你不要介意。” 江燕看他赔礼道歉了，便放松了下来。她嫣然一笑道，“你一直在等我？”看到心上人对自己微笑，Markus心花怒放。他眯着眼睛注视着江燕，“是的。我以为我们约好了。今天是我一个人来的。”江燕噗嗤一笑，翻出手机的对话记录给他看，“你看，我明明写着不能保证来不来……”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Markus抢白道，“我想你！”江燕低着头，没有说话。Markus比江燕高出两个头，所以一时也看不到她的表情。心想糟糕，谁要我心直口快。今天就是酒喝多了。不要连朋友都没得做。想到这，他马上换了话题，“我们去散散步吧？”江燕说道，“那你等等我，我去酒吧看看就来。”Markus点点头，“好的，我就在这里等你。” 江燕于是一转身消失在了酒吧里。

　　Markus点了一支烟。他拿出手巾擦了擦额头和脸上的汗水。整整一个晚上，江燕什么也没做，却能让他的情绪从高潮到低潮再到高潮，像过山车一样起伏不定。刚才有点太急了，胸口和脸颊燥热，现在大汗淋漓。正值初夏，一阵微风吹过，Markus的汗水被风吹得很舒服，心也跟着醉了起来。想到马上又能再次见到心上人，Markus不由地吹起了口哨。突然爱上一个人的感觉真好啊，像冬天飘落的第一片雪花，像夏天突如其来的的风，一颗心不知不觉就饱满起来。从8点到11点，他没有约见就冲了过来，三个小时，他觉得自己和自己谈了场恋爱。想到这里，他熄灭了烟，忍不住哈哈大笑。正在这时，他看到江燕从影影绰绰的酒吧门口出现了。正值盛夏，她一袭吊带黑裙，脚下踩着一双羊羔底的白色Adidas夏日球鞋。她的裙摆被风撩起，随着她的步伐一起一落，飘然而至。Markus就这么看着她，眼神里全是笑意。他本能地伸出了手，又立即缩了回去。这个举动被江燕看在了眼里，她嫣然一笑道，“我们就沿着十字街往东走吧？我的家住那个方向。今天就算你送我回家！”Markus的眼睛一直都没有离开江燕的脸。她现在说什么他都是愿意的。原本等了她一个晚上，感到有很多话想和她聊聊，现在终于见到她了，他却不知道从哪句开始说起。

　　两人于是并排往东走。马路上空无一人。这是上海滩最美的一条街。夏天，茂密的梧桐树把整条街遮得严严实实，就像是一把天然的遮阳伞。路灯把他俩的影子拖曳地很长很长。
　　“你一个人在Judy’s坐了那么久？”江燕笑眯眯地迎着Markus的目光，率先打破了沉默。
　　“对啊！见到你不容易！”Markus真心诚意地说道。“而且，我今天知道一件事…”江燕把眉毛一挑，提高了警惕。“说吧。我洗耳恭听！”
　　“你就是Judy!”Markus边说，边调皮地眨了眨右眼。
　　江燕听到这里噗嗤一笑，“我以为是什么秘密！”Markus 见到她笑，本来想去刮刮她的鼻子，忍住，说道，“对我来说，你的一切全是秘密！哦不，你本身就是一个秘密。你是一个谜!”
　　“所以说，你今天是来寻宝探秘的咯”江燕调皮起来。说罢，他们俩人同时笑了起来。
　　“没错！自从那天见了你。我就在想…我想更加了解你。”笑罢，Markus神色凝重了起来。
　　“说吧。你想先解开哪个谜？”
　　“就从你今天为何不接我电话，为何不回我信息，又为何这么晚来酒吧。。。这件事开始说起吧”Markus凝视着她道。
　　“我报了一个成人课程, 在学校上课，不好接电话也不好回信息。我下了课以后，决定还是来酒吧看看再回家。如果你在，那么就能见到；不在，那么以后自然还是会见到……”
　　“原来如此！谢谢你告诉我。”Markus道，“而我的感受是，我怕今天见不到你，明天还是见不到你！因为，我怕你会躲起来。”Markus停了下来，意味深长地说道。
　　江燕看到Markus停了下来，怕他做一些过分的举动，不由地有些紧张。出于对自己的保护，她对表情凝重的Markus说道，“你怎么突然变严肃了。别这样。我害怕！而且你也知道我的店在这里，我怎么会消失呢？倒是你，我对你一无所知。”
　　Markus是一个特别会看脸色的人。本来他停下来，是想情不自禁地亲吻她。可是他现在明白，如果他这么做，会反而冒犯她，倒是起了反效果。所以他说道，“你说得对！我想多了！”Markus对江燕深情地笑了笑。他们两个继续肩并肩地往前走。
　　“你报了什么成人课程？这么晚？”Markus继续问道。
　　“一个大学课程。可以拿到学历的那种。说起专业嘛，你别笑我，我报的是德语专业。”江燕笑道。
　　“原来如此”Markus用德语说道，“那你为何从来不和我说德语呢？”
　　江燕也开启德语模式，“我怕说得不好。你们会笑我。英语就不同，对你来说也是外语。”
　　Markus哈哈大笑，“原来如此。我发现你的德语说得很好。如果不看人，我还以为你是个德国人。”
　　“你又在取笑我！不过，我以前在学校里的第二语言也是德语。所以，就比没有基础的要好些。”
　　Markus点点头，“原来如此。那么，你去过德国吗？”
　　“到现在为止，除了亚洲，我还没去过其他国家。”
　　“真的吗？”
　　“真的！”
　　“你一点不像一个没有出过国的人。说老实话，你比我见过的任何一个中国人都更像个老外。”
　　“那可能是因为我的日常生活中，能见到许多的老外吧。”
　　“那倒是。你的酒吧里全是外国人。”
　　“我以前的服装店里，也有许多老外客户。”
　　“哦？”Markus好奇地问道，“你还开过服装店？”
　　“是啊！我19岁就踏上社会了。”
　　“Wow，你跟我遇到的其他中国人太不一样了。你看上去还那么年轻，却已经是个老板！”
　　“我今年27岁。所以跟你一样大？”江燕挑逗地反问。
　　Markus知道她在刺探他的年龄。他哈哈大笑了起来。“我今年47岁，比你大整整20岁。你看，我都可以做你的叔叔了。可惜我到现在还在给别人打工。经历不如你丰富！”
　　江燕调侃道，“看不出来哦！我还以为你和我一样大呢。”
　　Markus这时终于忍不住刮了刮江燕的鼻子。江燕不由自主地噗嗤一笑。若眼前是一个认识没多久的中国人做同样的动作，她可能会觉得有点突兀，但是换做是一个外国人，她反而觉得正常。
　　“说说你的创业经历吧”Markus继续刚才的话题。
　　“我最开始经营的是一家时装店。生意很好。第一年我就实现了盈利。不过后来，那里周围的一圈开始造地铁，所以生意转淡了。我就把它盘掉了。这家酒吧是我这两年开的。请了专门的团队。不然以前我其实也没有什么餐饮经验。”
　　Markus举起大拇指道，“你做什么人气都特别好。说明你适合做生意。”
　　江燕笑道，“谢谢！托你吉言！”，并指指前方一个带花园的别墅道，“我的家到了。”
　　“你住这里吗？”Markus抬眼看看那幢别墅，十分气派，并且又处于上海滩最好的地段，一看就知道价格不菲。
　　江燕点点头，“我就不邀请你上去了。”
　　“当然！谢谢你！”Markus顿了顿继续道，“谢谢你今天下了课能过来。”Markus说完又有些后悔，是不是自己自作多情了。人家也没有明说是来看他的呀… …
　　江燕笑道，“好吧。那也谢谢你今天来光顾我的店。”她也学他顿了顿道，“谢谢你今天来看我。”他们俩人默契地大笑。
　　江燕正要转身消失在黑夜中。Markus拉住她的手，“明天我还能再见到你吗？”江燕回头看了看他的表情，把手抽走。Markus又再次为自己的失礼赔礼道歉道，“对不起！见到你我总是有些情不自禁。我是想问，你什么时候有空？我们可以一起喝咖啡或者吃饭…”江燕说道，“我最近课程有点紧，要么我们改日再约？”他们的对话一会德语，一会英语。
　　Markus递给她一张名片，“刚才你说对我一无所知…”并对她眨眨眼，“现在你至少知道我在哪里上班。”
　　江燕接过名片，仔细阅读了一遍，“原来你是CEO！失敬、失敬！”江燕抱起拳头装模做样地说道。Markus又刮了刮她的鼻子，“你就会调侃我！”并指指前面，“我在这里看着你进去。” Markus想吻她的前额，可是他选择在原地默默地看着她的背影。
　　江燕往前走了两步，突然回头。
　　Markus内心一阵惊喜，立即走上前去。
　　“你结婚了吗？”江燕问道。
　　Markus被这个突然其来的问题搞得啼笑皆非。“我是单身！”“那你呢？”他接着问道。
　　江燕调皮地对Markus挤了一个鬼脸，“不告诉你！”她转身向家的方向走去。
　　江燕快走到家门口，Markus在那一头叫到，“晚安！”他目送着她拿出钥匙，把门打开，向他招了招手，消失在了夜的那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