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在上海的德国人》摩卡茶

3、2019年

　　第二天早上九点，林一菲来到了维尔纳上海分公司。她拿着昨天晚上Markus给她的名片，对前台小姐说道，“你好！我是林一菲！我想找这个人。”前台小姐看了一眼名片上面老板用圆珠笔写的名字笑了，“你是Fiona吧？我就是Linda！”她笑眯眯地说道，“你跟我进来！老板都和我说了你今天入职的事情。”她一边走一边把她引到她的办公桌前，“这是你的办公桌！就在我的旁边！”林一菲礼貌地说道，“谢谢你哦！”她看了一眼周围，她俩是第一个到达办公室的。“我们是9：30上班。但是老板昨晚就嘱咐我早点来接待你。这里有些资料，需要你填一下，等等我交给人事部。”“那辛苦你了！”
　　“不辛苦！我很高兴你过来上班。我旁边这张桌子终于有人了。”Linda友善地笑道。这个Linda，猛一看以为是个小姑娘，走近了看，才发现她的皱纹蛮深了，尤其笑的时候，鱼尾纹一条一条地摆在那里出卖她的年龄。
　　“那以前这张桌子坐的也是总助吗？”林一菲问道。
　　“没错！不过，老板已经很久没有招助理了。就这个助理的职位，据说他面试了无数人。你是万里挑一的哦！”Linda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道。
　　“Markus和我说，在我之前，他有过好几个助理，但是时间都不长。”
　　“没错。在你之前，老板有过三个助理。你前面那个是他最满意的。我本来以为你这张桌子她会坐很久，没想到一年以后，她也走了。”Linda叹了一口气。
　　“既然这么满意，她为什么要走？老板不好相处吗？“一菲不解地问道。
　　“我也不知道她为什么就走了，其实我也满喜欢她的。老板其实还是很不错的。”Linda对她笑笑，“这不，我都在这工作好多年了。你等等就知道了，我们这里都是老员工。进来的时候都是小姑娘，熬到现在都是老阿姨。”
　　林一菲噗嗤笑了，“说明维尔纳公司还是蛮稳定的。”

　　十点不到，Markus从外面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他见到林一菲，热情地说道，“很高兴见到你！刚才Linda给你办理入职手续了吧？”林一菲点点头，“Markus，早上好！Linda都交待过了。”旁边的Linda站了起来，“老板，我办事你放心！”Markus给她竖了一个大拇指，对一菲道，“Linda负责行政，是我们这里最老的员工，在中国办事处呆的时间比我还长，”Markus眼含笑意地看着Linda道，“Linda主要负责机票、报销、行政、市场…”Markus还没说完，被Linda打断道，“我就是个打杂的。”Markus哈哈大笑。Linda道，“老板，你现在又多了一个助手啦，真是如虎添翼啊！”Markus拍拍林一菲的肩膀，对着Linda说道，“是啊！你看我这里走了那么多助理，结果是为了等她的出现！”一菲羞涩地笑了。

　　“来！认识一下我们这个公司的摇钱树，Mrs.Lee。” Markus将一菲带到了一个独立的办公室。一个盘着丸子头的中年妇女坐在里面。她五官清秀，穿着一身素雅的职业套装。她笑眯眯地起身，对Markus回应道，“Mr. Kortmann，你又开我的玩笑！”“我从不开玩笑！”Markus一本正经地说道。李蓉哈哈大笑，她向一菲伸出手热情地用中文说道，“欢迎来我们公司上班！我叫李蓉！”一菲一边介绍自己，一边和她握手。
　　“其他人都出去跑业务了吧？”Markus指着外面空荡荡的销售办公室问道。“是的，今天Tüv的人来验厂，我让Tina和Jason去昆山作陪了。”Markus点点头，对李蓉说，“你今天在公司，等一会带带新人吧。我先带她走一圈，认识认识同事，熟悉一下环境！”李蓉点点头，“老板，你放心好了！”Markus又带着林一菲一一去了人事部门、客服部门和财务部门。然后转头对她说，“你看，我们公司就这么小，上海这边一共就二十来个人。昆山那边人比较多，因为有工厂，不过你也不需要全部认识。认识重要的人就可以了！”Markus对她眨了眨眼睛，好像在说，“认识我就行了。”

　　随后，林一菲跟着Markus走进他偌大的办公室，Markus在身后带上门。“请坐！”他在自己的老板椅上坐下来，邀请她坐在他的对面。“今天，你主要跟着Linda和Mrs.Lee，和她们学点东西，下周你去昆山的工厂参加培训。对你来说，你要在短期内掌握生产的流程，以及一些大客户的资料。你不需要样样都懂，但起码你能看得懂，然后向我汇报。因为，我有很多时间都不会在公司，或者说不在上海。我出差的话，你就得在这里帮我看家。”Markus递给她一叠资料，“这些都是我们的客户资料，你理一理，给我做一份客户档案；还有要和财务沟通，给我做一份一个季度的资产损益表。我两周后去德国开会，到时候会需要。”Markus一股脑地交代完了任务，随后加了一句，“公司里的人都叫我Mr. Kortmann, 所以我希望你也这么叫我，不然的话，别人会有想法的。”林一菲点点头，“我懂了。你放心，我不会让你难堪的。”Markus对她笑眯眯地道，“谢谢！你可以出去了，帮我带上门。”

　　林一菲带上门，寻思着今天的Markus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和昨天完全是判若两人。她拿着资料坐到了位子上。旁边的Linda笑道，“这么快就有任务啦？”一菲点点头。
　　“老板刚刚让我订全年度往返德国的套票。你要一起订吗？”Linda问道。
　　“他没说让我和他一起去德国。他只说他两周后去德国出差。”一菲老实地回答道。随后又问，“一整年度的机票，现在就要订起来了吗？”
　　“是啊！因为他一年内多次往返，所以一起订会非常划算的。而且日期也可以改动，只要次数不变就可以了。”
　　“他要去几次？”
　　“往返4次”
　　“那就是2个来回”
　　“不，4个来回，总共8次。老板娘有时也会一起的。不过，她接下去的这一年，就不会去了，因为她已经怀孕4个月了。”
　　“一年4个来回，再加上还要去其他国家，怪不得他说，他基本上都在出差。”
　　“可不是。我还以为他会带上你的。因为，你的前任他就一直带在身边的，” 她转而又说道，“老板这个人阴晴不定，你要习惯。”
　　一菲点点头。
　　Linda又道，“由于他大部分时间不在，所以有可能你也会和Alex接触。他也是总部派来的。原来是设计总监，后来市场和产品他也管，现在连销售也负责了。他基本上都在中国，很少回去。一年最多两次吧。”

　　第二天，Markus带着林一菲去昆山工厂开会。他们一进办公室，一个跟Markus差不多个子的老外就跟着进来了。“Markus，好久不见！”Markus和他热情地握手，“Alex，我的老朋友，你还好吧？”“老样子，最近和德国过来的工程师在讨论新款，就是那种用LED模块控制的椅子。”“哦，我知道，在总部的时候，Rose也有和我提过，这是今年的重点机型。保时捷的定制款。”“没错。”Alex这时笑眯眯地转向林一菲，“这位就是那个传说中的新助理吧？”林一菲一直默默地听着他们对话，听到她被提起，便伸出手去介绍自己，“你好，我是Mr.Kortmann的助理，Fiona Lin。”Alex和她一边握手，一边道，“我是Alex，早就听Markus说起你了。他说他收到了一千份简历，面试了无数人，终于找到了一个合适的人选！”一菲笑道，“希望我不会辜负他的期望！”“我的眼光不会错！”Markus继续道，“这个Alex是除了我以外，在中国公司最重要的人物。他一人身兼数职，同时负责设计、产品、销售。以后你也会经常和他打交道的。”

　　三个人在Alex的办公室坐下。Markus对Alex正色道，“FT那边没有挽救的余地了吗？”“他们已经有半年都没有在我们这边下单了。Markus。我的内部消息就是，他们已经找到了台湾厂商供货，而且昨天已经下订单了。要知道，早在美国关税政策生效之前，他们就已经开始寻找别国新的供货商了。”Markus眉头紧蹙，他深深叹了一口气，“那也没办法了。”林一菲听着他们的对话，也插不上嘴，她现在明白了为什么Markus的心情不好。

　　Markus站起来踱起了方步。美国FT是他们在美国最大的客户，他们在中国分公司的占比占到了全球业务量的15%。在2018年中美贸易战打起来的时候，他们就预估到会有现在这个局面。关税提升之后，FT曾以断交的态度向Markus威胁过要让维尔纳也承担一部分关税，Markus当然是拒绝的。他讨厌被人威胁，并且他认为，就算维尔纳承担了那部分多出来的关税，也不会挽回任何事情。 “他在台湾人那边下了多少订单？”“1000万美金。”Markus骂了一句粗话，冲出办公室，将门在他身后重重地带上了。

　　下午五点，Markus经历了一天的开会，似乎已经平静了许多。他带着林一菲再次走到Alex的身边道，“晚上我带你回上海。我先送她，然后我们去Judy’s坐坐吧，好久都没去了。”Alex听到了酒吧的名字，浮现出一个意味深长的表情，“为什么不呢？！”他说道。

　　到了上海，Markus的司机送完了林一菲，将Markus和Alex载到了Judy’s便走了。他们俩人熟门熟路地找了一个靠窗的位子坐了下来。
　　“你为什么今天会想到来这里？我以为你再也不会来了。”Alex道。
　　“其实有时候一个人的时候，我也会过来看看。”
　　“打听她的消息？”
　　“她早就不在这里了。我只是心烦，在老地方，想想从前，我能找回我自己。”
　　Alex笑笑，打量了一下四周。一个不大的酒吧里，零里零散地坐着四五桌客人。基本上也都是老外。“一切都好像没变，一切又都好像变了！”
　　“一切都变了。你看看，生意变差了。”Markus有点惆怅地说道，“这里的服务员我一个都不认识。”
　　“她应该是两年前把这家店给盘掉的。”Alex道。
　　Markus不语，他叫来服务员，“给我们两杯0.5l的虎牌啤酒！”
　　服务员走后，他说道，“听说你现在的女朋友也是中国人？什么时候带出来见见？”
　　“28岁，一个插画艺术家。”
　　Markus笑笑，“看来Candy也是过去式了。”
　　Alex点点头道，“是的。”两个人同时沉默了起来。
　　啤酒上桌了。Alex举杯，“干杯！为了我们逝去的爱情！”
　　“干杯！”
　　他们喝了一大口啤酒，酒精起了作用，Alex惆怅道，“两年前，Judy、Candy、你，还有我。我们就是在这里，在这张桌子上…”Alex指指面前的这张桌子，“你说，你会和她一起去汉堡。没想到那次竟是最后一次了。”
　　“是啊！都过去那么久了，”Markus喝了一口啤酒，摇摇头道，“回头看，这对她对我都是最好的选择... ...那个Felix对她不错。”
　　“你就更不错了！Coco优秀又能干，像爱一个上帝那样爱你。而你都快做爸爸了。Last but not least，你现在找到了一个和Judy相似的助理...你什么都有了！”
　　“不！不！没人像她。”Markus先是苦笑，嗓子被哽咽住了，“没人像她。没人可以取代她。”Markus眼含泪光。

　　Alex被他的反应弄得不知所措，一时不知道怎么安慰他。毕竟，两年都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