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在上海的德国人》摩卡茶

28、2019年 - Markus在维尔纳的末日

　　转眼间，林一菲在维尔纳公司已经工作了近半年。在这段时间里，她和Markus去了一次总部，又跟着他去日本出过几次差。她有一搭没一搭地跟着Markus，为他做翻译，为公司做翻译。她变成了一个和Linda一样的螺丝钉。虽然Markus和林一菲除了工作，没什么私下的交流。但是对于这个助理，Markus基本上是满意的。人虽然不够灵活，却比较靠谱，交代的事情也都能够完成。对上了年纪的他来说，不犯错就是一个员工最大的优点。2019年底，Markus带着林一菲第二次来到总部开年度会议。那天，Friedrich和他约好在他的办公室见面。对于Markus来说，这个见面地点比较奇怪。因为在多数情况下，他和Friedrich的单独见面要么在饭桌上，要么在Friedrich的家里。自从不再负责公司具体事务之后，Friedrich便不怎么去公司了。Markus带着满肚子的狐疑，向Friedrich的办公室走去，这时，Tom正从他的办公室出来。Tom看到了Markus，对他低眉顺眼地笑笑算是打招呼，却没有交谈，便走开了。Markus带着一丝不祥的预感，走进了Friedrich的办公室。Friedrich正两手交叉，背对着他，面朝窗外。

　　“请坐！”Friedrich转过身来。面无表情。
　　Markus察觉到了异样，但仍故作轻松地问道，“Friedrich，你还好吗？”Friedrich没有理会他的问候，他坐在自己的老板椅上，“Markus，我最近听到了很多对你不利的消息：首先，我们失去了美国FT这个客户。2018年，在中国的三千万是他们的最后一票订单了。这个本来是可以避免的。中美贸易冲突不是一天两天了，美国关税提高是迟早的事情，可是你偏偏没有让客户在德国总部下单。如果那个时候你坚持让他们在总部下单，他们就不会有那么大的损失，也不会去寻找其他的供应商。失去这个客户，意味着我们在2019年损失了5000万。当时，我听说有人劝过你，将订单拿过来做，你却一意孤行！”

　　Markus被他说的脸上早就青一块白一块了。这样自上而下的屈辱，只有在他还是个孩子的时候才有过。他脑子嗡嗡一片。美国订单的事情，他以为已经是过去式了。无论是董事会还是Friedrich本人，之前都没有谁把这件事推到他的头上。可是，现在FT在台湾人那边下了5000万的订单，Friedrich就突然找他来训话了。他知道，一定是Tim在背后捅了他一刀。他咽了咽口水，为自己辩解道，“FT一直都是在中国进货的，没人有质疑这个订单应该拿到德国来做。也没有人劝过我。他在中国的价格要比在德国的便宜三分之一。就算是拿到德国来做，在关税上省掉的钱，也能从成本上追回来。所以，... ...”

　　“Markus！”Friedrich的表情特别难看，不同于以往，Markus今天才意识到他对面坐着的这个人是他的老板。他现在知道为什么今天Friedrich要和他约在这里对话。他对面的这张椅子就是《权力的游戏》里面的铁王座。单单就是坐在那里，他都能将对方的气场吸走。“Tim已经算过了成本。如果当时让FT在德国进货，他最终到手单价会比在中国加了关税的到手价便宜一半！所有的人当时都劝你把这个订单拿到德国来做！”Markus被他说得心跳加速，他想他此时的血压一定超过了200。他虽然是整个集团的CEO，可是只有亚洲的业务量才算作他的业绩。当时他确实抱着侥幸的心理，期待着美国的关税在那批货走了以后才生效，但是当时并没有任何人来劝他说，这个订单要拿到德国来做。他知道自己被陷害了！

　　“Friedrich，你仔细想想，如果有人来劝我的话，为什么在董事会上，没有人提起过呢？”Markus确信这个背后捅他一刀的人就是Tim。
　　“Oh，Markus，这个人没有机会出现在董事会上。”
　　Markus的脑子里闪过了刚刚在门口看到的Tom。
　　“首先，Tom曾经向你提议过此事，你置之不理，他后来又去找了Tim。Tim说尊重你的意见。正是因为我对你有至高无上的信任，才让你和他平级。没想到，你依然只把自己的利益看成是最高利益！”
　　“我再说一遍，Friedrich，我被人陷害了。从来没有人在我面前提议过此事！”
　　“就算如此，身为集团的CEO，你应该做出对公司最有利的方案。这是你的使命！”
　　Markus不再言语，他自知理亏，并且Friedrich刚刚开场白里说的是，“首先，”那说明还有其次再次... ...他像个霜打的茄子一般，任人宰割地等着对方继续向他开炮。
　　“有人告诉我，你在上海有自己的住房，每个月6万元的住房津贴你每个月都能将它变现！”Friedrich这句话一说出口，Markus的表情更难看了。这件事对公司的损失比5000万少许多，可是对他来说，却比刚才的事情还要严重。他的脸涨得通红，不知道对方掌握了多少证据。
　　Friedrich拿出一张电子转账水单的复印件，指指“收款人”那一栏，这个人是你的岳母吧？Markus眼前直冒金星，“Friedrich, 作为一个公司的CEO，我难道连住房补贴都没有吗？”
　　Friedrich摇摇头道，“Oh，Markus，当然有。你原本可以拥有一切的。可是，你却选择了欺骗。6万元的住房补贴，是你开出的价格，你既可以把它开成3万，也可以开成10万！我都会成全你，可是你却利用了我对你的信任！”Friedrich越说越激动，嗓门也越来越大。Markus今天的状态很不好。多年来，只有他可以这么对待别人，然而，今天那个弱者的身份却报应到了自己的头上。

　　“我还听说，”沉默了几秒，Friedrich继续道，“你大多数的时间都不在中国，而在度假？你把公司的运营权都交给了Alex。”
　　“Friedrich！我每隔两个月，都有两次在总部的会议。而这两个会议之间相隔十天。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做？难道要我在这十天里打一个中德往返吗？”
　　“不！当然不需要！”Friedrich的表情越来越冰冷，“你完全可以选择在总部工作！要知道没有人可以轻轻松松地获得成功，但是，我现在知道，凡事都有例外，你就是那个例外！”
　　“我根本就不是在度假！我在汉堡，那里有我的家。我每天都要和员工开电话会议。这些都是你知道的事情！”Markus辩解道。他说的是真相。每次开完总部的会议他飞回汉堡，Friedrich也都明明知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Markus做了一辈子的老板，他开除别人的时候也是这样，苍蝇大象都会拿出来说事，所以，他知道他的死期将至。

　　“Markus,”Friedrich的音调缓和了下来，“我们认识了17年了。我们毕业于同一所大学，后来又共同工作了快要二十年。你聪明、果断、我行我素。你为公司创造了无数的价值，带来了大量的订单。在公司里，同事爱戴你、嫉恨你；女人们偷偷地爱着你。在你的身上，我看到了一个我想成为的自己。”这一席话，放在平时，Markus都要飞起来了。可是放在现在，他知道，Friedrich正在向他告别。“Oh，Friedrich，请别这么说，…”他很清楚，接下去他会说什么。“我们是一个家族企业，已经成立了将近100年。不忘初心，从来都是一个企业致胜的法宝。今天，就算我知道Markus你有天大的才华，我只要没法信任你，我就没法再继续让你担任这个职位。所以，我决定，等你的合同到期后，就不再续签了。既然你让Alex做运营，那么就让他继续做下去吧。”Friedrich最后说道。

　　Markus不知道是怎么走出Friedrich的房间的。他只知道，他的面前一片空白。一种莫大的挫败感扑面而来。他活了50年，差不多一辈子都在追名逐利。今天，命运里一处暗藏的玄机被他无意中触动了，一扇门自动打开，他向那个阴暗的通道往下滑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