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在上海的德国人》摩卡茶

26、决裂

　　“Jason, 我们又见面了！”Markus笑眯眯地拍了拍俊俊的脑袋。俊俊害羞地叫了一声，“你好，Markus叔叔!”
　　江燕一手拉着儿子，一手挽着Markus进入了候机大厅。
　　“我们三个终于在一起了！”Markus调侃道。
　　“你开心吗？”
　　“当然！你呢？”
　　“当然。和你在一起，我的生活从此就不一样了。我现在很难想象没有你的日子我该怎么过。”江燕头一歪，甜蜜地说道。

　　18个小时后，他们终于到达了Markus在汉堡的居所。已经是凌晨一点。俊俊虽小，但由于在路上睡了蛮久，这个时候倒一点不累。他兴冲冲地跑在前面。Markus打开了院子里的灯。面前是休整得整整齐齐的草坪。

　　“跟着我走。”他对冲在前面的俊俊说道，“你有这个吗？”他晃了晃手里的钥匙。
　　俊俊跑了回来，找到了妈妈的手，似乎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愚蠢的错误，他默默地跟在这个高大的外国叔叔后面。他们沿着草坪走进了玻璃阳台。迎面飘来一缕若有若无的香气。桌上放着一盆紫色的风信子，似乎是迎接着他们的到来。桌子旁边两把折叠椅懒洋洋地躺在那里。“你蛮会生活的，居然还养花”江燕阴阳怪气地瞥了Markus一眼，他正在那里开锁。
　　“我上次回来的时候，买了一盆。医生说我这个样子需要静养，不可以出差，不可以坐飞机，不可以发脾气... ...我一样也做不到。我能做到的，也就是买盆花了。”江燕被他逗笑了。Markus松了一口气，他打开门，做了一个邀请的手势， “请！”

　　俊俊对外国叔叔刚才的指令耿耿于怀，从一直冲在前面，变成了小心翼翼地跟在妈妈的后面。
　　他们走进了房间，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很大的客厅，房间被吊顶灯照得窗明几净，“要换鞋吗？”江燕问道。
　　“当然不用！”Markus在后面关上门。“来吧，参观一下！”江燕跟在后面，环视四周道，“没想到，你一个单身汉，把家里收拾的那么干净！”
　　“还不是因为你要来了，”Markus马上又添了一句，“你迟早要来的，我得时刻准备着。”
　　江燕走到了酒柜，一只金骆驼在水晶灯的照耀下有点刺眼。那是一只和曾可办公桌上一摸一样的骆驼。她隐隐知道了她的用心。她拿起了那只骆驼，端详了起来。Markus走到了她的跟前，“好看吗？”
　　江燕把头转向他道，“我看着眼熟。”她指指上面的那个“可”字。“中文字”，她说。
　　“这是COCO送给我的。她从新疆带回来的纪念品。你为什么说眼熟？”
　　“哦，”江燕若有所思道，“她怎么没想到给我一个”，她放下骆驼，对Markus眨了眨眼。她想起曾可的那只骆驼上是一个“曾”字。她说过，另一只给了男朋友。原来，她口中的男朋友就是Markus。“眼熟，那是因为，这个骆驼到处都有。我不用去新疆，就能在七浦路给你买回来。”她放下了去质问Markus的念头，改了口。
　　Markus拉着江燕的手，小心翼翼道，“你不会吃醋了吧？”
　　“我应该吃醋吗？”江燕反问道。
　　Markus拉着她的手，一本正经道，“在我心目中，你是唯一的美女，不，你是唯一的女人。”
　　江燕被他逗笑了。Markus俯身正要给她一个吻。俊俊不知道从哪里钻了出来。他拉着她的衣角，“妈妈，我累了。”
　　Markus对江燕摆出一副无可奈何的表情，“对，我们得睡觉了，”他走到衣帽间，拖了一个床垫出来，“我睡在客厅”，他又指了指里屋，“你们睡在我的卧室。”

　　关上了灯。俊俊问道，“妈妈，我们一直都会和这个外国叔叔在一起吗？”
　　江燕点点头，“你知道他叫Markus，他很喜欢你的。”
　　“可是，他都没怎么和我讲话，你们说的话我也听不懂。”她这才意识到，从昨天到现在，她一直照顾着Markus的情绪，冷落了俊俊。路上只知道让他玩iPad、睡觉。
　　“所以，你回去了就学德语。”
　　“我不要。我学英语还学不过来。你放过我吧。”
　　“那等你长大了再学。你现在想那么多干嘛？”江燕有点不耐烦儿子不停地提些消极的问题。
　　“我想爸爸了。”俊俊说道。
　　“这个话题，到底要我和你说多少遍？”江燕提高了嗓门。她想对他说，你要是一直这样下去，那就是要毁掉我现在的幸福。但面前的俊俊只是一个不到十岁的小孩。她叹了口气，“睡吧！你应该好好享受在这里的日子。你不用做作业了。多和外国人打打交道适应一下，回去你要上的是国际学校。”
　　那边许久没有再发出声音。江燕为了得到确认，便在黑暗中发出声来，“晚安！”
　　“晚安，妈妈！”俊俊小声说道。
　　不知为什么，江燕感到一阵心疼。

　　第二天，江燕在迷迷糊糊中被一阵大骂声吵醒，她睁开眼睛，发现俊俊已经不在床上了。她看了看表，已经是早上十一点。她带着不祥的预感穿了睡衣冲了出去。发现Markus上身光着膀子，下身裹着一条毛毯在那边气势汹汹地骂自己的儿子。他看到她出来了，指着地上一堆被拆得粉粉碎的保时捷乐高玩具。“你看看你儿子干的好事！”她赶忙抱起在墙角已经哭成一团的俊俊，气不打一处来，“他是个孩子。你干嘛跟他计较！”

　　Markus捡起几个被折成两段的汽车把手，还有一根坏损的充电线。“首先，他问也不问我，就把我的盒子打开了。这是我最喜欢的东西，我的私人物品！！！”他的脸被涨得通红，“其次，他既然不会，那么就来问啊？我醒了才发现，这已经被他拆得粉粉碎，…”江燕已经不知道他具体在骂什么了，只知道他用接近于咆哮的音调在说话。江燕何曾见过这场面。她气得发抖，放下俊俊，指着他的鼻子道，“不就是那些臭东西吗？我儿子对你来说，还抵不上这几个破零件。好！我算看透你了！你这个臭德国佬！”她骂人的时候，德语已经支离破碎了。她的头脑空白，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但大致的意思，Markus是明白的。他把那只指向他的手放下，“这是我的房子，请你带着你的儿子离开！我真是猪油蒙了心，自己给自己找麻烦！”江燕从来没有受过如此大的屈辱。这个男人前脚还在说爱自己，后脚就把她的尊严往地上使劲摩擦，并且还搭上自己的儿子。她的太阳穴被愤怒控制住了，突突直跳。之前那么多天的不愉快像箭一样嗖嗖地向她的心脏射来，新仇旧恨搅到了一处。她抓住他的胳膊，在上面死命咬了一口，又对着他的脸，吐了一口口水，“你这个骗子！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和COCO的事情！你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混蛋！”Markus盯着面目狰狞的江燕，反而不骂人了，他从桌子上拿起一张纸巾，慢条斯理地把脸擦干净，他的声音轻了下来，但每一个字却比刚才还要致命，“你给我听好了！我和COCO上过床！她比你温柔多了，也比你对我好。我一心一意地对你，却换来你这样的态度。看来是我把你宠坏了。我告诉你：她来过这个房子。她做了什么？我生病了，她带我去看病，并且时时刻刻在提醒我要吃药，她帮我布置我的房间，她帮我清理了我的花园… … 就在你一直犹豫不决的时候，她从来都是坚定地站在我这边。就算是这样，我也一直没有接受她，”Markus继续道，“这段时间我一直在思考我们的关系。我给了你各种各样的机会。我让你做我的助理，给你足够的时间和我相处。而你呢？说老实话，就从工作上来说，我感觉我更像你的助理；从生活上来说，你关心我远远比不上你关心自己的儿子。你是一个需要被别人关注的女人，而我，恰好是一个需要被别人关注的男人。和你在一起，我得失去至少一半的自我；而和Coco在一起，我可以做我自己！”江燕感觉自己的心被这几句话掏空了。她失去了一半的意识。他那么居高临下地向她宣布他和Coco的关系，理直气壮地把所有的责任推到了她的身上，好像一切都是她的错。她知道，那个爱她的Markus走远了。他再也不在了。不，一切都是假象！她的愤怒被这最后的一击化成了悲伤，她的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最后竟哽咽得缩成一团。骂声没有了，整间房子最后只剩下母子俩的哭声。俊俊抱着妈妈不停地抽泣，不知道是在安慰她，还是在寻求她的安慰。Markus坐在那里呆呆地望着窗外，像座雕像一样一动不动。三个人这样的状态不知道僵持了多久，Markus给江燕递上来一张纸巾。这个举动似乎激活了她的意识。她没有伸手去接。她起身抱起在她怀里哭成泪人的俊俊，往里屋走去。Markus望着她的背影，没有去追。他现在冷静下来，知道自己因为逞口舌之快，犯了一个无法挽回的错误。他的心脏突突地跳。他起身走到床垫附近的废墟，捡起埋在里面的一条裤子，又从床垫上拿起一件T恤衫，他胡乱地穿了起来。穿好衣服后，他又回到原来的位子上，继续做他的雕像。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减轻一点刚才的罪过。半小时后，江燕和儿子穿戴整齐地出来了。她的右手托着刚刚原路从上海带过来的行李箱。她脸上刚才的泪痕不见了，但是眼睛已经哭肿了，显得十分地憔悴。“Markus，等我回了上海以后，我就会去办理我的离职手续。这点，请你不要担心！”
　　Markus上前试图拉她的手，被她用力甩掉。她带着俊俊离开了。他没有拦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