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在上海的德国人》摩卡茶

14、2016年-日本行（上）

　　京都的客户AB是一家做汽车零配件的经销商。和维尔纳合作多年。由于文化和语言的壁垒，日本市场通常比较难打入。即使是像维尔纳这样的德国中型企业，手上有足够的资金，也并不愿在日本投资开厂。这家店的老板是一个会中文的日本人，叫山本太郎。从事家族企业十几年。他的爷爷辈就开始做这门生意。到了他的手上，他开始和维尔纳合作。最初找到AB的是Tom Zhang。Tom Zhang目前是维尔纳中国分公司的副总，同时也是昆山工厂的厂长。换句话说，他是仅次于Markus、Alex之后，在中国分公司最重要的一个角色。他曾经在德国工作留学了十几年。山东大学机械工程毕业后，他去德国明斯特大学花了五年的时间读出了一个硕士学位。之后他在德国三菱电机做了5年的产品经理，就是在那里他认识了山本先生。后来他跳槽到维尔纳德国总部，在那里又干了5年之后，他拿着德国身份，带着老婆孩子来到了中国。只有在自己的祖国，他感到才能活得更有尊严。他的一双女儿都在上海的德国学校读书，妻子则在家相夫教子。在中国，Tom便是那个人人羡慕的成功人士。Tom和山本做了那么多年的生意，也成为了非常好的朋友。私底下，俩人也会一起约了唱歌喝酒。Tom并不负责销售端，但是由于山本是通过Tom的关系引入的，所以但凡有日本的项目，他都会像一个销售一样随行。日本的订单量，他也占大部分的提成。Tom和Markus不同，给人的第一印象是为人低调，说话轻声细语。但了解了他之后就会发现，他在和人交往的时候，往往会给人横冲直撞的感觉，情商泛泛。Markus不喜欢Tom。当然，这点也只有他自己和江燕知道。

　　那天，他们一行人来到了AB京都办公楼。这个办公楼深藏在一个古朴的中式花园里面。沿着石头路走过去，两旁都是竹林和人工瀑布。园子里鸟语花香。景色宜人。一路上，山本先生一边向大家介绍这幢楼和公司的历史，一边点头如捣蒜。作为一个中型日本公司的第三代创始人，他的举止和神态就像一个普通员工一样，十分地谦和。他用中文做介绍，江燕用德语做翻译。在语言方面，女人比男人更有天赋和机会。虽然江燕学德语时间比Tom要短很多，但是有了Markus日日夜夜的加持，她现在的德语口语已经可以和Tom十多年的德语水平匹敌了。

　　“现在三菱、丰田他们都把几家做座椅的工厂给吃掉了，变成了自己的工厂。所以我们的业务量就缩减了，在我们这里，他们只订最贵的那一款，数量十分有限。并且，即便是这样，我们的价格也竞争不过本土企业。。。”会议进行到一半，山本开始倒苦水。江燕给Markus做了翻译。Markus点点头。这些他说的，他也都知道，本来过来，除了增进交流外，他也预估着山本接下去一定会要和他谈价格的事情。

　　“竞争对手能够提供的价格，只是我们报价的三分之一。我们也是因为老客户的关系。。。当然，你们的做工品质在业界绝对是一流的。这点毋庸置疑。我们的客户也是看重贵司的品牌。所以到现在人家还是选择和我们合作。但是，生意归生意，价格还是很重要的。我也知道，你们给我们的价格已经非常低了。。。”江燕又做了翻译。Markus还是点点头，继续专心地听对方发言。毕竟，今天他也是有备而来。他心理预期还可以给他打七折。

　　山本话锋一转道，“我在想，贵司是否可以考虑在这里办厂呢？我们的合作方式有两种，一种就是你们办厂，我们来销售；一种就是我们共同投资办厂。”江燕翻译过去。Markus正在沉思。可他还没讲话，那边Tom就发言了，“我们可以考虑！Markus，你觉得呢？”

　　Markus看他没等自己发言就急吼吼地回答了，而且还回答得很烂，十分生气。他没有回答Tom的问题，直接对山本说，“价格上，我们可以再谈；投资建厂，是一个十分谨慎的决定，我们需要从长计议。”

　　山本道，“我了解。我就是想把现状给各位说一下。毕竟，只有在这里建厂以后，我们的价格才能有竞争力啊！”
　　Markus不想拆穿他让他更痛，如果要办厂，我们还需要你干吗？难道我们就不会自己去和丰田、三菱等车厂直接合作吗？Markus心想。

　　那边Tom没懂Markus的意思，他继续道，“我认为，还有第三种方法，就是你们自己投资建厂，用我们的Know-How，购买我们的专利，或者做OEM，如果你认为可行的话。。。”

　　山本道，“这一切都可以再谈的。”Markus心里的气不打一处来，不过那么多人在场，他尽量显得风平浪静。

　　会议结束。Markus、Tom、江燕一辆车。
　　车上，Markus对Tom道，“今天你的表现让我大吃一惊！”
　　Tom觉得很诧异，不知道老板的用意何在。他的内心在打鼓，但是他没说话。
　　“关于投资建厂。第一，如果我们要在日本投资建厂，我们需要AB干嘛？第二，你说的第三种方法，你认为我们会随随便便让别人做我们的OEM吗？还有，我们的专利会让人随随便便购买吗？第三，你今天为什么要急于表达自己的意见？”
　　被老板一顿训斥，Tom的脸涨得通红。他的声音更轻了。他为自己辩解道，“我说的时候，其实是想让他知道，他要想投资建厂，自己也是需要承担成本的。如果他这么想，自然也就不会再开口提由维尔纳来投资建厂的事情了。还有，我和山本比较熟了。我习惯了和他讲话，所以。。。”
　　“那你要我过来干嘛？要Mrs. Lee过来干嘛？以后你们单线联系就行了咯？！”Markus抓住了他话里的漏洞，变得更加生气了。
　　“对不起！我以后一定注意！”
　　Markus不语。车内十分安静。过了5分钟，他道，“以后别自作聪明！”
　　“我知道了！”那边Tom小声说道。

　　晚宴设在二年坂的一家神户餐厅。这是山本先生的设宴。二年坂和三年坂是两条青石板小路，路的两旁林立着许多木质结构的日本风格的房子。极具京都风情。各种特产小店鳞次节比，路上到处都是穿着和服的游客，文艺感十足，这条山路向上一直通往清水寺。开完会，他们就在山本先生的带领下来到这里逛了一逛。而后就直奔那家神户餐厅了。

　　这家餐厅的特色主打牛排，这些神户牛肉每天第一时间被杀掉，然后邮寄过来，所以味道鲜嫩无比。上来的每一道牛肉上都有一张出生证明，上面注明了它的出生和死亡日期，以及它的家庭背景、体格体重以及肉质等级等等。既新奇有趣又带着血淋林的残酷。德国人向来人道主义，经常会看不惯中国人什么都能吃，但是，在如此鲜美绝伦的美味前，他们迅速缴械投降。那些人道主义理论暂且放一边，等回了中国以后再提吧。
　　“WOW，我从来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牛肉。太赞了！”Alex道。
　　大家都应声附和。日本人本来就十分礼貌，听到别人赞美神户牛肉，山本先生搞得好像在赞美他本人一样，一边谦和地笑，一边点头如捣蒜，“神户牛肉也是我们日本最好的牛肉了。”
　　“真的是入口即化呢！”江燕赞叹道。
　　“没错！神户牛肉好吃是因为它饲养的环境和喂的饲料不一样！”Markus很有经验的样子。
　　“哦？看来你是行家啊！”山本先生笑眯眯地赞叹道。
　　“行家不算，但我听一个日本朋友说起过。”
　　“是啊！这些神户牛血统纯正，一出生便获得最高等级的待遇。他们生活的牧场草木充裕、空气湿润无污染。每天还给听动听的音乐，让它们保持愉快的心情。饲养员们每天不仅给他们喂精选的稻米、谷物，还会给他们按摩。。。”山本先生向各位解释道。
　　“人也未必像神户牛生活的那样好！”Rose由衷地笑道。
　　江燕忍不住指指盘子，笑说，“所以，‘你’的归宿在这里？”
　　大家都哈哈大笑。
　　整个晚上气氛十分轻松，觥筹交错。开会议题的不愉快仿佛一下子就吹散了。唯一不怎么说话的是Tom Zhang。自从被Markus训了一顿以后，他就再也没怎么说话，遇到好笑的事，他最多陪笑一下就应付过去了。一个人不如意的时候，他就真的希望自己原地消失，被别人忘记才好。

　　他们的包房在二楼，自带电梯。吃完饭后，大家向电梯走去。可惜电梯太小，一次性容不下那么多人。Markus上了卫生间，江燕刚要拿起他落在座位上的LV小挎包，就被Rose抢先拿起了。 “我帮他先拿着，我在这里等他。你先上电梯吧。”这时，电梯里的人对江燕招手道，“快点上来！还有位置！”江燕不好推辞，对Rose点点头，就和他们坐一个电梯下去了。过了一会儿，Markus和Rose下来了。Markus直奔江燕，盯着她的眼睛，步步紧逼，江燕明白过来怎么回事，她一边往后退一边说道，“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我等等和你解释！”Markus在她耳边说道，“不用解释。以后不许别人拿我的包，那是你的主权！”江燕看着他，扑哧一笑。山本看到Markus过来了，就对他道，“我想给你们推荐一家日本夜店。是日本最有名，也是最好的夜店了。我和那边的老板娘很熟。要不要去体验一把？”Markus听到山本的邀请，也没问别人，直接问江燕，“你想去吗？”江燕看他在大庭广众面前这么问自己，好像她才是那个决策者。她虽然诧异但却不禁暗自窃喜。Markus的举动既目中无人，又很有男人味，江燕有种被“皇上”宠溺的感觉。她看了一眼Rose，总觉得她的脸色不是很好看，也并不像从前那样活色生香了。她笑呵呵地道， “为什么不呢？我们都想体验一把呢。”Mrs. Lee对Markus道，“老板，我就不去了。我先回酒店吧。”Markus本来也无所谓Mrs. Lee是否一起参加娱乐活动，他更看重的是她的业务能力。他拍拍她的肩膀道，“你累了吧？那你先回去。明天还有展会。你还要辛苦！”

　　车子一路开到一个叫“银座99”的会所。他们集体下车后，跟着山本上楼。这是一个四层楼的会所。装修风格类似中国的KTV，走来走去的都是婀娜多姿的美人和喝得醉醺醺的油腻中年大叔。江燕想到了内地一家叫“天上人间”的夜店，据说那里的小姐都是人间极品，有些女大学生也在那里上班。。。这里恐怕就是日本的“天上人间”吧？和外面的灯火通明不同，走到里面灯光就变暗了。吊在天花板的几个水晶球充当着吊顶灯的作用，像八十年代的迪斯科那样，它慢慢地旋转着，把光投射到五光十色的型男色女身上。一进大门，山本就和一个类似妈妈桑的人在那里交头接耳。看得出来，他们的关系很不一般。不一会儿，妈妈桑就带了几个花枝招展的女孩出来了。她问道，“你们满意吗？”在场的Alex没有见过类似的场面，羞涩地问Markus，“你觉得呢？”Markus是见过这种场面的，但是顾虑着江燕，道，“我无所谓的。这个还是问Tom吧。”他笑眯眯地把头转向Tom。Tom今天一天都过得不是太好，好容易老板给自己好脸色了。马上讨好地讪笑道，“我觉得都行。”于是，一帮人就这么坐了下来。
　　“我们不该来这里。”Rose笑嘻嘻地对江燕道。
　　“就是！”
　　“我觉得蛮好的，”Markus道，“你们女的也可以见识一下。没有我们，你们就没有机会来这种地方。对吧？”山本给他安排了一个烫着大波浪卷的女孩作陪。这个女孩有一双大眼睛，睫毛和头发一样，被烫得飞翘。心型嘴唇被涂成明晃晃的大红色。她硕乳肥臀，偏偏还穿着露半个胸的紧身衣坐着，两条白白的大长腿无遮无掩地亮在那里，一种随时等着被人勾引的感觉。这个女孩和Markus之间隔着江燕坐了下来。
　　“要不要和你换个座位？你可以畅聊！”江燕诡秘地对Markus眨了眨右眼。
　　“我哪敢？”Markus笑道。
　　他喝了一口杯子里的鸡尾酒，开始用英语问那个女孩子，“你会说英语吗？”
　　“会的！”女子说道。
　　“你是日本哪里人？”
　　“东京人。”这个女子感觉到了江燕的存在和美丽，不敢肆意卖弄自己的风情。她问道江燕，“你是中国人吗？”江燕点点头。她随后又问Markus，“你呢？”
　　“我来自德国！”
　　“你们是来度假的吗？”日本女孩问道。
　　“是的。”Markus道。和一个陌生女孩的相遇，朝生暮死，不必说许多大实话。
　　她问旁边的江燕，“你们什么时候离开京都？”
　　“明天！”江燕回答。
　　过了一会儿，Markus凑过来再次试图搭讪那个女孩，“你还好吗？”
　　不等那个女孩回答，江燕用德语回复他，“我很好，你呢？”
　　Markus往沙发上一靠，哈哈大笑，做出一个缴械投降的样子。
　　“不许当着我的面和别人调情!”江燕嗔怒道。
　　“傻瓜！就算是你不在，我也是没有兴趣的啊！”
　　“那你来什么开场白？”
　　“山本花了钱找人来做陪，我刚刚想，也不能一句话不跟别人说吧。他的钱等于浪费了；但是，你是对的。来这里是他提出来的，管我啥事。你的喜怒才是最重要的！”
　　“那还差不多！”江燕满意地笑了。
　　“我喜欢你吃醋的样子！”Markus凑在她的耳边道。
　　他们你一句，我一句，日本女孩也不能走开，她在那里无聊地抽烟喝酒，彻底放弃了和Markus攀谈的想法。那边Alex已经找到了一个聊得来的日本女孩，两个人交谈得畅快，搂搂抱抱，十分亲密的样子。看上去已经互换了联系方式。Rose坐在Markus和山本的中间。那边Markus和江燕聊得起劲，她也插不上嘴，便和山本以及他的妈妈桑情人聊着。
　　一个小时以后，Markus对江燕说道，“我们与其在这里聊天，还不如回去在床上聊。这里太吵了。你觉得呢？”江燕道，“我没意见！但我觉得Alex有意见。”
　　Markus向Alex招招手叫了过来，“我和Judy打算走了，你怎么说？”
　　“我也走了！”Alex道，“我们要买单吗？”
　　“那要看你有没有后续的服务要求，”Markus诡秘地眨眨眼，“到现在这一步为止都是山本请客。”
　　“哦！你别想歪了，老板。那我们走吧。我可没啥想法。”Alex笑道。
　　“Rose，”Markus对旁边的Rose说道，“你觉得好玩吗？”
　　“我又没有伴。你觉得会好玩吗？”Rose笑。
　　Markus道，“这里有男性作陪就好了。”
　　Rose问，“是要走的意思吗？”
　　“我觉得有点吵。如果你觉得没劲，我们就先回去吧？或者再换一个地方？”
　　Rose道，“好的！也不出去了。我看酒店的大堂吧也不错的。可以在那里坐一会。”
　　“好的！”Markus道。
　　Tom自从今天被Markus骂了以后，一天都保持着警惕。他旁边的女孩长相普通，他倒也不挑剔。一直正襟危坐地在那里，没有和她交谈的兴致。他不时地和旁边的山本交谈几句。看大家走了，Markus也没来问他的意见。他就起身等待着大家的决定。
　　山本看到大家都要走了，便也不挽留。“我让司机来接你们！”
　　“不用了！我们在京都租的三日车。他马上就到了”江燕道。

　　外面飘起了雨。Markus看Rose和Alex都人手一把伞，问，“你们哪里来的伞？”
　　“酒店拿的。我看天气预报说要下雨。没想到现在才下。”Rose笑着说。
　　Alex对Markus调侃，“伙计，你都不看天气预报的吗？”
　　Markus转身对江燕来了一句，“你看，你考虑不周了吧。。。”本来一句调侃的话，要换在以前，江燕还不是Markus的助理，她一定会觉得轻飘飘的没什么。可是，现在Markus除了是她的心上人以外，还是她的老板，所以即使Markus是随口一说，她还是觉得心里不悦，尤其是在和Rose比细心。正想着怎么回答，一辆八人座的丰田吉普车开到了眼前。离着他们有一段距离，需要人走过去。Markus正看着江燕，Rose把伞递到他的跟前，“走吧！”他们俩人于是就这么一说一笑地走在了前面。Alex看江燕被落下了，于是也把伞递给她，两人不言不语地向吉普车走过去。后面跟着Tom，山本撑伞把他送到车跟前。上了车，Rose已经坐在了最里面。Markus的座位是一个一人半的位子。江燕一屁股挤在了他的旁边。Rose在后面道，“这里有位子的！”江燕不理她。Alex不知道是在对着Rose，还是对着空气说道，“那就是Judy的位子。”
　　Markus偷偷地握住了江燕的手，对她欲言又止地笑笑。江燕也对他欲言又止地笑笑。终于，两人止不住地哈哈大笑起来。Markus凑到她的耳边道，“谁也不是傻子！”他们两个又是一阵大笑，也不知道为什么每句话都这么好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