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笑》春涌

7、沙路帮

　　崔听惯性起了个大早，伸个懒腰，瞥见榻上的江取青翻了个身。他只走到门口，便听见被褥抖落的声音，回头是江取青正揉了揉眼，他道：“你醒了？”

　　江取青四目空洞好一会儿才答：“啊，我醒了。”

　　崔听自幼被养父大清早就揪起来挑水，即便只睡两个时辰该起的点自然就醒毫不受影响，他瞧江取青睡意不减，便随口胡诌一句：“我也醒太晚了，我刚醒的时候，行我遥进来了，她看我俩都昏迷着就走了呢。”

　　“什么？！真的？”江取青一个鲤鱼打挺下了床，匆匆理了理衣冠穿上皮靴急冲冲要上山，冲到门口正要率先开门，崔听好心把搭在门上的手收回来，江取青推门的动作刚做出，他盯着崔听，狐疑道：“你不会是唬我呢吧？”

　　崔听乐呵呵笑了一阵：“发现得好快哦，现在有没有清醒很多？”

　　但江取青不得不承认，这一吓两个时辰的睡眠困倦感一扫而空，不怕倒头再睡直到日上三竿。江取青没好气洗漱罢，带着崔听随意吃了点，定气凝神往山上去了。到挂着“灵霄阁”匾额的屋前，江取青刚要敲门，行我遥的声音轻轻从背后传来，一句“来啦”让他抖了一抖。还没来得及应声，行我遥转身领路：“走这边。”

　　江取青快步追上崔听，并排跟在行我遥身后。他试探着问行我遥：“崖底的那些人怎么样了？”

　　行我遥颔首：“都找到了，送到衙门那里，安顿他们这事不归蓬莱管。”

　　江取青白了一眼崔听，他刚刚明显看见对方因为自己被行我遥突然出现吓到而偷笑。上手掐了一把崔听的胳膊，江取青怀着歉意道：“关于那些契真人……抱歉，一个都没抓到。”

　　行我遥顿步，他们刚好进了灵霄阁后院，她往旁退开一步，江取青看见鹅卵石铺的小路上捆着两个人。他们被捆在椅子上，嘴含布，见了行我遥，抖着呜咽起来。江取青心下了然，还是对着行我遥作了一揖，道：“本来是我们受了庄主的托，反到让庄主出手，实在过意不去。”

　　“哈哈，无妨。怎么样，好玩吗？”行我遥反问他。

　　好玩？江取青一愣，这等和山脚下黎明百姓挂钩的事情也能称上好玩么？但平心而论，成双成对在闹市乱逛、吃糖人、毫无顾忌跳崖、赏月真是好玩。不同于和妹妹在一块时心境，和崔听一块时那微妙的默契，冥冥之中的贴合感，他不同于其他江湖人，也没有那些条条框框……江取青不由自主看向崔听，他对上江取青的目光，然后转向行我遥，率先回答：“特别好玩。”

　　“好玩就好。”行我遥话锋一转，不等江取青回答，“也不用太自责，本来二位都算刚入江湖，也不是接受过什么训练的弟子，有些闪失自然正常。还能探听到有价值的消息已是非常好了。现在呢，在手上的这两个契真人也审得差不多了，放心，和官府大牢不一样，我们不用刑。等会就打发到衙门去。接下来还有事委托二位，到沙路帮去看一看。”

　　江取青这才将目光分在行我遥身上：“沙路帮？就是昨夜那个把我们拦住的……”

　　“居九应也和你们说了，沙路帮在大兴土木。昨日刚好落成，现广邀各帮各派去他府上比武，不过这种事向来没有蓬莱的份。也就是喝茶聊天的事嘛，刚好借你青剑公子的名声一用，你去，他们肯定会迎。然后四处找找，看看他们和契真人都串通了些什么东西。”

　　“真的？”江取青半信半疑，“我怎么从来不觉得我这名声是什么好名声……”

　　“自然是真的，”行我遥眼睛眯成一条缝，“你觉得你的名声是靠着官家出生被让出来的，事实上，没有哪个江湖人会在比武这件事上不认真。自然是输给你的人心生嫉妒，利用了江湖人鄙弃官场的风气编排你罢了。”

　　江取青神色闪了闪。崔听拍上江取青肩头，赶快应下：“行庄主放心，我定不会让少爷受委屈。”

　　“如此便好。”行我遥撑着伞，闲庭信步往前去了。

　　崔听拉着江取青一面往回走一面信誓旦旦，绝对不让江取青的耳朵听到半点污言秽语。他说这话的时候轻飘飘的，却不偏不倚砸在江取青心上。他用近乎慈爱的温柔语气回答：“知道啦，山人，我也不会让他们伤你一根毫毛。”

　　这句说罢崔听迟迟没有反应，江取青走出老远才发现他掉队了。一回头，只见崔听脸色大变，道：“我还是喜欢你刚才掐我的样子。”

　　江取青拔剑一抽，拿着剑鞘追了上去。

　　蓬莱庄虽有马匹，崔听好似格外中意大青，牵了缰绳领到江取青面前，翻身上马，尔后拍拍鬃毛，江取青专门牵来的骏马有些无处安放。就这么喜欢我的马吗？江取青边上马边嘟囔，这次崔听还反客为主，双手环着江取青，他来御马。大青踩着小碎步悠悠往下，空中弥漫了新鲜的泥土味。疲惫一扫而空，江取青习惯性放松，稍稍往后靠了靠。脑袋抵上崔听鼻尖，他哎呀一声，江取青一惊直起腰，连连道歉：“没事吧没事吧？一下忘了！”

　　崔听揉揉鼻子：“你累了？那靠下一点就行了，砸我鼻子不会是趁机报复吧。想睡也行，我不介意。”

　　江取青攥拳：“你看我像会报复的人吗？”

　　崔听无辜道：“如果不咬着牙说话的话。”

　　他松了松拳头，聚气凝神盯前路，崔听有意将马赶得慢，晃晃悠悠。恰好阳光不骄不躁，江取青一个迷糊，到真靠在崔听肩上合了眼。头顶毛茸茸，崔听被蹭得脸上有些痒痒的。他自觉没什么不妥，还费了好大劲不惊动到江取青，伸长了脖子去看睡颜，可惜不够长，只看到他惺忪的眼。江取青今天偷懒没梳马尾，衣服没换短打，好一副小少爷做派。他理应就是这个样子——江湖之大，定能容得下个官家出生的少爷。崔听恍然间想，就算江湖容不下，他能容。

　　马上的小憩未能持续多久，蓬莱到沙路帮太近，远远见着沙路帮时，崔听往江取青耳边吹了好几口气，他直痒痒，醒时拍了一阵耳廓。少爷头次发威，勒令崔听下马牵马，马上执行，乖乖就范。便宜占尽，崔听不好不从，一路拉到沙路帮门口。门口的管家刚招呼完几个来客，见江取青，笑脸相迎道：“敢问这位少侠是？”

　　江取青翻身下马，将剑横于胸前，道：“江取青，听闻贵帮庭院建成，近日风生水起，欲广发英雄贴揽天下人才，我没接到请帖擅自来了，不介意吧？”

　　管家听到他姓名一愣，招牌笑容凝固半晌，才乐呵呵道：“欢迎，自然欢迎，没想到我小小沙路帮还能把青剑公子吹来，真是蓬荜生辉！您和您的青剑真是好久没见过了，真期待您大显身手！来来来，这边请！”

　　“想不到青剑公子的名号这么厉害，那管家还被你吓到了。”崔听同他咬耳朵。

　　江取青一声轻叹：“怕官场里的人罢了，和我没什么关系。”

　　大青被仆人牵了下去，管家把他俩领进后院，新建成的靶场就在此，正围了一帮人弯弓射箭。江取青细细环视一番四周，正要同崔听开口，背后先有声音打断：“哎，青剑公子？是你吧？”

　　被叫住只好回头，尽管来人不一定认识他的脸，江湖里可人人都会认剑。江取青并不认识这仨人，笑得有些僵硬：“啊，我是，有事吗？”

　　“没想到一年过去了青剑公子又重出江湖啦？听闻你之前被输家追杀，身体还好吗？”

　　这段过去江取青没提起过，但崔听光是听这些人的语气，看他们的神态，也知晓来者不善。他下意识往前站了站，意要把江取青挡身后，而他拉住崔听，对着一纸假笑，青剑出身，太阳光打下，寒光凛冽，晃晕了几人的眼。江取青同样假笑示人：“劳烦各位操心，我现在生龙活虎，等会擂台不见不散。”

　　青剑出鞘，江取青顺手舞了个剑花才归鞘，三人连连后退，恐被剑伤到。还随口扯了几个身体不适的借口匆匆离去。崔听见那三人走了，回过来问：“被追杀究竟是怎么回事？”

　　江取青摆摆手：“想知道？晚上我细细同你说。白天先干正事。”

　　崔听点点头，握住江取青拿剑身的手：“借我一用，我替你上。”

　　“你替我上？”江取青没什么顾虑把青剑给他，“我只知道你轻功很好，这剑……”

　　“江湖规矩是掉出擂台就算输对吧？”崔听笑意盈盈，“放心，我有办法。也好看看他们在搞什么名堂。你刚刚睡得好沉，多休息。”

　　说罢，崔听看准了擂台的方向，运起轻功上台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