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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六章 ...

  •   那时我想,这大抵是我最后一次看他了,拖久一些并不为过。但实际上一切都只是我的错觉,那一眼并没有拖得很久——我撑不下去了,我必须离开——不在他面前倒下,是我仅剩的尊严。
      运气轻功离去的那一刻,我心中一片清明:我不过是在自欺欺人——方才的种种作为跟尊严其实没有多大的关系,我更害怕我倒在他面前,而他没有救我……
      我最终没能撑到绣玉谷,在谷外的一处竹林里昏死之前,我觉得自己活不成了。
      人一旦有了求死之心,哪怕丁点的小病小痛都能发展成通往死亡的康庄大道。此刻,我虽不求死,却也没那心思去求生。如此,饶是这副身子骨再争气,死也不是什么难事。
      我自暴自弃地在竹林里昏了很久,恍恍惚惚竟还做起了梦。在死前还能梦上一场,我觉得上天待我还不算太薄。可当我弄明白梦中始末,才发现这哪里是厚待,简直是在我的伤口上撒了一把缺德盐,刻薄得很。
      我梦到了一段不属于我的风月情事,讲的是父债子偿,
      说是一个武功高强的女子,不知中了什么邪,爱上了天下第一美男子,结果两人没有在一起,反而十八年后同那人的儿子在一处了,两人在一起过了许久远离尘嚣的快活日子,两情相悦,
      想来我和无缺也有过几日逍遥,那是我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可他的情究竟悦是不悦,我却是不得而知了。
      我觉得梦中那对苦命鸳鸯的事儿要是成了,那些什么新仇旧恨都可迎刃而解,也不失为一桩美事。奈何世道太过迂腐,不比我这般开化,容不得此等禁忌。
      于是乎一路走来,明里阻挠,暗里挑拨,让这段缘分修得偏颇了些,偏着偏着,竟还结出了个惨不忍睹的歪果。
      梦中的细节我看过便忘了,独独这结果令我印象深刻。在这歪果里,那女子坠崖身亡,而心上人浑然不知,稀里糊涂应了门亲事,娶了旁人。
      我唏嘘不已,可见只要老天不乐意,再怎么顺遂的情路都能走得荡气回肠,再怎么情投意合的璧人都能散得渣渣都不剩。这梦做的倒是应景得很。如果此番我死不了,指不定也能同花无缺走出这样荒唐的结局来。
      我这么想着,觉得自己到底比那女子走运些,一时不知起了什么坏心,幸灾乐祸地朝她看了一眼。这不看不要紧,一看,竟将自己那副硬邦邦的心肠结结实实地抽了一把。
      此前模糊不堪的面容一时间清晰得无以复加。那坠崖女子的脸,分明与我一模一样!我背脊一凉,蓦地回了魂,从梦中惊醒。
      所谓大惊之后还有大惊,古人诚不欺我。我甫一睁眼,便毫无预兆地、避无可避地对上了一双古井无波的墨瞳,
      “这样看着你,还真是别扭得很。”
      说话的人是昨日救我的男子,此刻他懒懒地倚在石凳上,盯了我半天,憋出了这么一句话。
      我静静地看着眼前这个一身玄色长袍,鬼面具掩住半张脸的墨发男子,心里也这样觉得。
      昨日我从梦里抽身,还没来得及了解当下的处境,便被一双沉寂如墨的眸子震住了。这样没有情绪的眼睛,即便沉稳如当年的师父,也不会更甚。
      “醒的正是时候,先把药喝了,我加了糖,不会很苦的。”他把一碗黑乎乎的药——唔,姑且称之为药吧——塞到我手上,继续道:“你这伤虽要不了命,但也不能拖得太久。不过伤到这种地步,多半也是你自己要强,总得付出点代价。今日我乏了,明日再带你回药王谷,你就暂且疼上一天,长点记性。”
      这便是他第一次对我说的话,条理清晰却让我一头雾水。
      听他的语气,似乎很清楚我的身份脾性,可放眼整个江湖,敢这么跟移花宫邀月宫主这般说话的人要么还没出生,要么已经死了。而他却是一副长辈训晚辈的姿态,还训得十分理直气壮。
      看着强塞到我手里的碗,我有片刻愣神。长这么大,这似乎还是头一回被逼着吃药,所幸加了糖……
      我疑惑的抬头去瞧她,怕吃药这种事虽无伤大雅,可到底不怎么光彩,所以除了怜星便没人知道了。他,到底是什么人?
      “放心吧,这药虽然煎得难看了些,好歹也是帖补药,再不济也吃不死人的。”散漫的声音在我头顶响起,忽而贴近我耳边,夹着一丝森然笑意:“还是我直接给你换一副毒药,你会比较欢喜?”
      我心中一凛,诚然我确实动过这样的想法,可被人看得如此透彻,我感觉并不大好。
      那人不着痕迹地与我拉开了距离,依旧用不咸不淡的口吻同我说道:“邀月,不要任性,即便此刻你并不情愿要这条命,但你要相信,活着,永远比死了好。”
      我被他那一句“不要任性”噎得说不出话来,可看着他那双古井无波的眼,我竟觉得这个人的所作所为所言所行都是家常便饭,理应如此的。
      当时我并不知道活着和死了究竟哪个更好,然而听着这话的时候,我油然生出一种感觉:眼前的男子似乎是死过一次的人,觉得死后的滋味不好受,便特地来告诉我还是活着好。
      我被这种想法弄得有些魔怔,甩了甩头,将凌乱的思绪搁在一边,估摸着现在这般处境,反抗也难以取得实质性效果,这便皱着眉灌下了药。是最简单最普遍的黄芪汤。
      印象中我的煎药手法也是烂得一塌糊涂,唯一拿得出手也就是这么一碗黄芪汤。
      可即便拿得出手,最后还是给怜星看了笑话。他说:“姐姐,日后你与高手交战,事先给他灌上一碗,必能百战百胜!”令我深感挫败。
      此刻我忍受着口中的苦涩,竟有一种老泪纵横的感觉。并非这药煎得太烂,而是世间还有人能煎出比我更烂的黄芪,我觉得——痛并快乐着……
      许是因着这层缘故,我的心情好了不少,身上的伤也不这么磨人了。
      虽然明确这个人对我没有恶意,但多年的习惯所致,我只想尽快离开。我暗暗运了运气,琢磨着到底是要硬拼还是伺机而动,正在这欲动未动之际,我发现了一个严重的问题。
      我体内的内力……居然与折损前相差无几!
      先时我坠崖,剩下的内力已不足六成,而后几番受伤,一直没有补回来,此刻怎么竟恢复得这么神速?我之所以断定是“恢复”,是因为这内力与我一脉相承,即便出自同门同宗也不会如此相近,只可能是自身的,不是旁人强渡的。
      也许是过去十几年活得太心如止水,老天爷终于把积累的震撼统统放到今天给我好好撼了一把。
      他为什么救我?为什么了解我至此?又是怎么根治了我的内伤?还有那双古井无波的眸子……眼前这个男子身份诡秘疑窦丛生,然而比起这些,我更迫切的想知道另一件事——
      “你是什么人?”我开口,只觉喉咙干涩疼痛,声音沙哑得不似自身发出。
      是时,那男子正站在山洞门口,外头的光影在他身上洒得正好。墨衣墨发墨瞳,衬着他的脸色苍白得令人无端心惊,又悲凉得令人平白心悸。
      他说:“我是你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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