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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第 3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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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招魂”?
——是啊,“招魂”。
——哎呀……本来不应该告诉你们……
——我们只是好奇。
——……好吧。是真的哟,招魂。你们知道秦国,哦,现在不是秦国了。就是长安嘛,长安啦。
——长安怎么了?
——你们不知道?和长安的一样的,汉人的鬼魂,追到这里来了呢。
——这就怪了。我们听说,那些鬼魂是从南方追来冲着符氏屠杀了汉人的宗亲去的,现在符氏都灭了,那些鬼魂也算报了仇,怎么会追到这里来呢?
——那是因为这里也有啊。
——也有……什么?
——当然是杀了好多汉人的人啦。先是匈奴人,然后氐人不是跑到雍州去了吗?后来是羯人。前些年……也不是前些年,其实也就是不久之前啦,石氏和匈奴人打起来的时候死了好多人呢。什么,内乱?也……算是内乱啦……那些胡人也不是总是一条心。总之他们打来打去的时候,也有不少汉人被卷进去了。
——您见过吗?
——我是没亲眼见过,但听说了不少,很吓人的,你们想听?好吧,但是要说起这个嘛,恐怕话就长了……
——店家,再来两壶酒。
——哈……真过意不去哪,还要你们请我喝一顿酒……
——应该的。
——嘿嘿,那我就不客气了……其实嘛,这流言早在符氏灭了之前就有了。是什么时候的事来着……哦对,就是秦军没打下建康、返回长安的时候。
——这些我们已经知道了。
——是嘛?那我说快些……那时候我们也没当回事,毕竟我们这些小老百姓又不打打杀杀的,和我们也没什么关系,顶多就是有时候传来长安的消息,当笑话听听而已。但后来石氏又灭了秦,军队从长安回来的时候就变得……越来越吓人了。
——怎么个吓人法儿?
——说来也就是前一年的事。整个冀州,听说还有青州,徐州也有些地方,都闹了旱灾。旱灾么,我们也不是没见过,可是连着几月滴雨未下,不要说收成了,连吃水都成了问题。本来要是没打仗还好些,家里好歹有些存粮,可是去年又打了仗,既要出壮丁又要供粮食,就没什么剩的了啊,饿死了好多人呢。
——饿死的不光是汉人吧。
——的确不只是汉人。可你想想,这可是在关内啊,胡人再多也多不过汉人吧?那时候流言开始变得厉害了,大家说这是天谴,出兵打仗劳民伤财,所以老天爷警告皇帝和朝廷要修生养息,不要再折腾我们老百姓了。
——这时候还没死人吧?
——其实是死了人的,只是一开始大家都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儿,没觉得奇怪。毕竟饥荒嘛,又赶上冬天,哪一次不得死很多人?可是渐渐的……就变得奇怪了……死法都……很奇怪。伤口很吓人。
——伤口?
——看起来是疮,会化脓腐烂的。本来也不是什么事,可没人见过这么多人同时得疮啊。好多人是一夜之间得的,这些人家里头都说,头一天晚上好像看到有黑气从窗户和门的缝隙蹿进来,笼罩在那个得病的人头上,第二天人就病得不像话了。
——……黑气啊。
——也不全是黑气,也有听到狐狸啊还有别的野兽什么叫,说是山里的妖怪出来作祟。
——怎么又扯上妖怪了?
——当然是想要复仇的鬼魂指使的嘛。鬼魂能驾驭妖魔鬼怪的。
——这么说,其实死的不只是杀了很多汉人的人,很多都是一般的老百姓吧。
——哎呀不是的,这是两回事。
——两回事?
——是两回事啊。这第一件事,死的确实大多是老百姓。但我们住的,你去外面看看嘛,就是这些破房子,就算是京城里的人,普通百姓的家也就那样吧,黑气啊野兽啊什么的随随便便就进去了,抵挡不住啊。可是得了疮的也有那些当了大官的。你等会儿再去看看他们住的是什么样的大宅子。那么层层守卫的,黑气嘛……也就算了,野兽什么的随随便便进不去吧?这就怪了啊。
——你刚刚说是妖怪。再严的守卫对妖怪来说也没用吧。
——是么?这么一想好像也是……可就是……就是觉得很奇怪啊。
——就当作是很奇怪吧。那第二件事呢,是什么?
——另外一件?哦,那个啊。其实……其实也就是同一件事啦。就是招魂啊。那些伤口,不就是招魂留下的伤口么?魂魄被招走了,所以很快就死了嘛。
——既然魂魄只是被招走了,就不能算是死了吧。
——当然是死了,死得透透的。没了魂魄,不就变成……变成死人了么?
——失了魂魄和人死不是同一回事呢。
——不是么?但对我们来说就是啦,反正不能算是活着吧?只好都埋掉了,所以都是死人了吧?然后这件事,大家也说是天谴呢。
——本来在说招魂,怎么又变成天谴了?
——那些死掉的大官嘛,本来都不是什么好人,所以遇上了招魂,那些鬼魂等于替老天行了正义。但老百姓这边呢,是老天怪罪我们任凭胡人抢了我们的地,赶走了我们的皇帝,违背了忠义。
——即使是得病……即使被招了魂死的,也不全是汉人吧?
——当然不全是汉人啦。那些胡人死了,自然是因为他们抢人家东西,所以老天爷也不放过他们嘛。
——老天爷谁都不放过么?
——当然啦……哎呀我不知道啦,我只是个小老百姓,老天爷怎么想我哪里知道……
——皇帝……陛下对流言有什么对策吗?例如搜查来源之类?
——陛下倒是没有做什么……不过最近陛下开粮仓赈灾了,没听说像长安城一样到处抓人的,所以我才敢和你们说嘛。只是……
——只是?
——那是陛下的……叔叔还是舅舅一类,总之是个将军,除了冉闵那个叛徒就是那个叔叔还是舅舅官最大、手下兵最多了。听说他儿子刚刚也因为招魂死了,要说这邺城有谁会像长安的符氏那样乱杀无辜的,那就是这个皇帝的叔叔了。
——等等,冉闵?那是谁?
——那个人啊,要说起来也是话长了。简单地说嘛,就是投奔了石氏的汉人啦,据说还在匈奴人掌权的时候他们就举家投靠羯人了,连汉人的姓都改了。他本来姓冉的。
——在朝廷里做官的汉人不止他一个,怎么光说他是叛徒?
——当然是因为他官最高啦,其他人都是些可有可无、说话也没人听的小官。只有他,明明是汉人,陛下却更信任他,两个人一起和陛下的叔叔……不对……还是舅舅?就是刚才说到的将军作对呢,那些羯人贵族没一个不恨他恨得牙根痒痒。
——是么?
——说起那个将军,唉,那真不是什么好人,儿子才刚死,就带着妻妾招摇过市到城外去游玩呢。虽说他家里儿子姑娘都不少,缺一个也许算不得大事,但那也是自己的儿子吧?真亏他能乐得起来。这不,还听说收到了皇帝的邀请,过不久要到宫里赴宴呢。
——赴宴?什么宴?
——……你们过来点儿,行了行了够近了。是皇帝的家宴,听说是陛下要在宴上宣布,把皇位让给这位……嗯……叔叔还是舅舅,那个词叫什么来着?什么让……?
——那叫禅让。可是这种事,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怎么知道的?当然也是听说来的。
——这位将军不是都因为失德,家中都招致灾祸了吗?陛下按理不应该清理门户才对么?怎么还要禅位给他?
——所以都和你说了,是听说来的啦。既是朝廷里的事,又是陛下家事,我哪里懂啊……
——……除了这些,有没有……你听没听说……有关一个汉人姑娘的流言?
——汉人姑娘?没有啊,我没听说过这样的流言。你要不再去问问别人?
——这样啊……我明白了。小二,再来两壶酒给这位大哥。
——哎哟不了不了,你们太客气了。我说这些也都是听来的,是不是真的我也不知道。哦,除了那个,招魂,那个肯定是真的,其他具体的……我就不知道了。
——没关系。今天多谢您了。
陶七结完账出了酒家,看到桓远站在马厩旁边伸了个懒腰,便走了过去。
“这么快。”
“只是结个账而已。”陶七说着,把手里的酒壶递给桓远。
“不错啊,还记得给我买。”桓远笑着接过去,揭开盖子喝了一口,又道:“酒不错,但还是比不上南方的。”一边又看了看陶七两手空空,“你不喝?”
陶七摇摇头,解开两匹马儿的缰绳,把桓远的那一根扔给他,桓远用空的那只手抓住。
“走吧。边走边说。”
于是两人骑上马慢悠悠地走着。天色还早,四处转转似乎也不错,毕竟是赵的都城,又和建康、和长安有些不一样,既然来了,顺便看看也好。
“七郎,你都听明白了吗?”桓远一手拉着缰绳,一手举着酒壶。路上的行人都望着这两个风尘仆仆的汉人青年。
“明白是明白了,可是觉得怪得很。”
“你也是?我就说嘛。又是黑气,又是妖怪,又是天谴的,乱七八糟,这些流言根本没什么逻辑而言,连邺城本地的人都说不清。”
陶七闻言笑了。
“桓兄,正是因为说不清,才会变成流言。若是能说得一清二楚,大家都知道前因后果,那就不是流言,而是真实了。”
“七郎,人家说招魂是真的。”
“……剖开人的身体夺取魂魄么……的确和长安不一样,不过……”
“魂魄没有形状吧?难道是要……像东西那样用手拿的么?刚才那人说的伤口……疮是吧?到底怎么回事?”
“……那只是疫病吧,那些人都因为什么疫病……因为碰上了什么东西,所以得了病,那个皇帝的……那个将军的儿子死了,大概也是这个缘故。这些人都做了同样的什么事,并因此染上了疫病,或者遇到了患有疫病的人,又把这病带回了家里。”
“疫病啊……在这邺城么?”
“桓兄,我们也要小心些了。”
“这要怎么小心?我们连那病怎么得的都不知道。”
“……如果刚才那位大哥说得是真的,那其实就不是多么严重的疫病。总之看到病怏怏的人……或者可疑的人,躲开些就是了。只不过……”
“又不过什么?”
“事验。桓兄,这些全都是事验。”
“事验?”
陶七指了指天上。
桓远恍然大悟。
“这样啊……那你早就知道了?”
陶七又摇摇头,桓远忍不住笑。
“到底怎么样?”
“从来都是先看到天象,事后才知道怎么回事。后见之明,全都是。我看到了,有人也看到了。旱灾,饥荒,疫病,那人知道赵地将有灾祸,却不知道具体会发生什么事,于是未雨绸缪、等待时机,而这时机已经来了。桓兄,我们来晚了,恐怕阻止不了。”
“阻止?你要阻止什么?”桓远惊愕地说,“我以为你只是来找那刺客……来找觋罗的。”
“……是一样的。”
“一样的?”
“桓兄,招魂是假的。”
“……是么?”
陶七看桓远又一头雾水的样子,便解释道:
“刚才酒家里的大哥说,‘招魂’的流言其实早就有了,可一开始什么事也没有,直到旱灾、饥荒、疫病相继发生,那流言才变得具体了,不是吗?
“我们在南方的时候并不知道疫病的事,所以以为是刺客,可现在看来……似乎有真有假。有人得了疫病是真的,但有些人……只是受了和那疫病相似的伤,所以看到的人也以为那是病吧……”
“那黑气啊妖怪什么的,那要怎么解释?”
“……我不知道孰先孰后,但都有可能。要么,黑气或者妖怪只是病患家里人的……妄想,然后流言被这些人添油加醋,变成了现在的样子,接下来刺客……或者说利用流言的人在……行凶时故意让人看到类似的场景,让这流言得到了一定程度的验证。要不然就是这人不小心被人看到了,但看到的人出于想象误以为是黑气或者妖怪,然后这些人把流言篡改了,变成……现在的说法,结果,本来病人的家里人什么也没看到,可是听说别人看到,就以为自己也看到了,毕竟,如果只有自己没看到,反而会更不安吧?”
“……更不安?为什么?而且说实在的,真的会有这种事?不过都是些……误会和巧合一类的事吧?真的会有人相信?”桓远说着摆摆拉着缰绳的手,引得他的马走得离陶七的马远了些,桓远不得不又拉了拉缰绳把马拽回来,“这种事,我听都没听说过。”
“这也许是从未有人见过的疾病,又正好出现了‘招魂’的流言……那些人都是突然得了病、然后突然死了的,这样的话,家人不是会很害怕吗?而说这些人死了,都是被……招了魂,其实也就等于……知道了是怎么回事,知道这些人为什么而死、为什么不得不死。而如果别人都说看到黑气侵入,或者妖怪作祟,而自己家有人死于同样的……明明死状相同,自己却没看到的话,不就又变成不知道为什么会死了吗?只有自己家不一样,所以会更害怕、更不安吧?”
桓远一脸苦恼的表情,“……听你这么说,好像挺有道理的……可是‘招魂’本身就不清不楚的,能说是知道怎么回事了吗?不能吧?”
“刚才的大哥都解释给我们听了,至少对邺城、对赵地的老百姓来说,只要说是因为‘招魂’死的,就等于知道了死因,既然知道了死因,就又知道了怎么才能不死于同样的原因。”
“所以就算什么也没看到,也会假装自己看到了么?”
“不仅是假装而已,其实是希望自己真的看到了,或者真以为自己看到了吧。
“至于桓兄说没听过这样的事……这样的事其实早就发生过了,而且不止一次。桓兄,这世上,流言并不是什么稀罕事。虽说是流言,老百姓……我们都会信的。现在因为这事没有发生在我们身上,我们才觉得奇怪。‘旁观者清’……说得就是我们现在这样的情况吧。”
“七郎,你怎么知道早就发生过?”
陶七并不想回答,但是桓远好像无法接受,一直追问个不停,只好答道:
“我看到过的,在书里。”
“书?什么书会讲这种事情?”
“……师父的藏书里有。”
“你师父?谢先生那一屋子的书里……还有这样的?谁会写这种书啊,都是编的吧?”
“……桓兄,总有人会关心这些事,即使绝大多数人或者身处其中并不能看清,或者根本觉得无所谓,但总有人在意,所以记录下来。那些书不是编的,都是前辈们严谨的著作。”
“前辈们?”
“……本派的前辈。师父的师父,还要更老的、更早的前人们。桓兄,我们这一派已经传了很久了,远比本朝要久远得多。
“因为不知道的事情太多了,生死又是……最为重大的事,若是家里人突然死了,总想要个答案吧,至少知道为什么也好啊。可是这答案不总是能得到的,若说是编的,那么并不是记录下这些故事的人编的,而是老百姓自己编的吧。毕竟只要有了答案……才能心安。”
“我不知道你们……你和觋罗还看这种书。”
“我……不知道她是不是也看过。”
“我还是觉得很奇怪,听起来好像有人在故意利用人的这种……弱点一样。”
陶七仍然望着前面。
“我想,其实这流言已经超过招魂之人……放出这流言的人预料了。也许一开始只是想针对石氏宗室,可后来流言在民间不断被添油加醋,已经面目全非了。”
“超出预料?那这一次,招魂的人岂不是要失败?”
陶七摇摇头。
“虽说是超出了预料,但完全是沿着铺好的道往前更进一步。不止一步,还走了好几步。也许会更顺利,也许不必要上一次那么久……
“也许这一次时机更快降临了。”
淹灭的……时机。
前面传来一阵骚乱,陶七看见一群姑娘围住了一个骑马的人。
“桓兄,前面有些拥挤,我们走这边。”陶七说着一拉缰绳,往旁边的街上拐过去。本来也是闲逛,没有一定要走刚才那条街的道理。桓远什么也没问,只是一边喝酒一边跟了过来。
这条街上清静多了。师父的在建康的宅子地处城郊僻静之处,陶七在那里长大,习惯了清静,刚才的喧闹让他有些头疼。
桓远的酒喝完了,顺手把酒壶扔到一边,碎裂的声音引来不多的行人侧目,但桓远毫不在意。
“七郎,你刚才说那招魂的人会更顺利?你知道那人要做什么吗?”
“桓兄,我不知道那人要做什么,但是……罗网已经布下。我们来晚了。”
“罗网?”
“招魂是假的。本来没有招魂之事。”
“没有……招魂吗?”
“我这话也不对。应该说,‘招魂’本来的含义并不是流言说的那样。桓兄,你记得我们……你跟着桓将军北上那一年的春禊,觋罗唱的那首歌么?”
“那一年?”桓远想了一会儿,瞪大了眼睛,“《招魂》,没错吧?”
招魂。
“招魂,是招人魂魄,说得准确一点,是把将死之人的魂魄招回来让人免于一死。但这流言说的,是要借夺走人的魂魄杀人。”
“……是这样。这又怎么了?”
“放出流言的人大概没有说这是招魂。如果我猜得没错,那人应该是想要救人,可是就算招回了将死之人,或者刚刚死了的人的魂魄,那些人也还是死了,或者不能复活。‘若必筮予之,恐后之谢,不能复用’。然后……那些死去的人和这招魂之人的怨恨……重叠了。所以这人想要……替那些人报仇。”
陶七扭头看看桓远,他本来心都沉到了肚子里,但见朋友又是一脸云里雾里的表情,莫名感到想笑。
朋友在这里太好了。
他默默想。
桓远半天才答话。
“你说招魂的人本来是想救人的?救谁?”
“那人遇上了……屠杀。长安的流言说,施下招魂之术的,是个从南方去的汉人女子。”
“南方去的……是这么回事,而且还是你告诉我的。这么说的话,这招魂之人其实是想替被秦军屠杀的汉人报仇的?那不是光找符戎和他的军队就好了么?我还是不懂,现在符戎死了,秦灭了,仇也报完了,为什么赵,据说还有燕地,都还有这流言?再要说报仇就太牵强了吧?”
“这就是那招魂之人自己的缘故了。那人有什么理由,不仅要寻符氏,还要寻到其他胡人的头上来。”
——我们迟早会回到北方,那里是才是我们的故地。
顺着因果攀升而上,蔓延开来的是纵横交错的、更多的因果。
必须以一人之力与如此多的因果对抗,所以才传出了流言。
覆舟之水的力量是难以抵挡的。
桓远一脸不可思议地抬头看着逐渐西沉的太阳。
“如果传出流言的人没有说这是招魂,为什么这流言会被称作‘招魂’?”
“因为百姓只听说过‘招魂’。那流言也许只道要操控汉人鬼魂复仇之事,并没有给流言取一个‘招魂’的名字,可百姓一听到操控魂魄之类的事,就想起了‘招魂’,于是自以为是地给这流言冠以这不恰当的名字。我一开始也以为是……‘招魂’。”
“……其实不是么?”
“其实不是。”
“七郎,我们到底是来做什么的?”
“桓兄,疫病是真的,刺客也许有,也许只是巧合,招魂是假的。我们如果不抓紧些,就见不到觋罗了。”
“为什么?”
“罗网已经布好,只等客人入席。”
“你刚才也说了罗网,罗网到底是什么?”
“招魂之人会再一次利用流言,引起一些事情,顺应……天命,她只需要完成预定好的……那件事而已。这是巫术。我们都已经落在她的巫术里了。”
“那件事?什么事?”
“桓兄,我们都在天命之中,天命并不指示哪一个人的命运,但我们都摆脱不了,都是徒劳。”
“到底怎么回事?这跟觋罗又有什么关系?什么招魂,什么天命,什么巫术,这些根本就——”
桓远的马停住了。陶七也拉住马,回头望着自己的朋友。
“……是……她……”
落日的光线照在桓远脸上,点亮青年清秀面孔的暖色掩盖了他的一脸苍白。
陶七没有答话,只觉得喉咙发紧。
“招魂之人……就是她吧?
“七郎,‘来晚了’是什么意思?她会死吗?
“我们不能救她吗?”
陶七苦涩地笑了。
“桓兄,她……不会死。
“她……永不灭。
“我们并不是来救她的,只是见她一面,我有话想告诉她。”
桓远更不明白了。
“告诉她什么?”
“我……桓兄,师父说过,觋罗她……会轻易舍弃自己。我不希望她这么做。
“她不知道她对我们是重要的。
“她不明白我……不明白‘被人爱着’这件事的含义。
“我想告诉她,赶在那之前……
“已经来不及了,但是至少让她明白。
“此生已无望。
“还有来生。”
“你说……来生?”
“来生。桓兄,轮回,人死了,魂魄会遁入轮回,我,桓兄,觋罗,我们三个,也许来生还能再见,来生若未见到,还有下一次,再下一次。
“但是觋罗她……师父成仙去了。师父是明白了才去的,但觋罗她……她还不知道,这样的话便……太可怜了,我不希望她这么……”
“本来我不应该阻止她,但是……”
“但是什么?七郎,但是什么?”
陶七深吸了一口气,温柔地笑了。
“但是……我爱她,所以想让她留下,若留不下,我希望还能……再见到她。
“全都取决于……她的选择。
“她若明白了,她会……她也许会做出别的选择。”
也许会为了她爱的人留下。
也许会为了……我……留下。
即使她已经不完整。
“七郎,我不明白。”
桓远道。
当然不明白了。
都是预感,所以要找桓远帮忙。朋友的剑术高他一筹,也许……也许能够阻止……
阻止什么?
他连觋罗要做什么都不知道。
可就是觉得……也许这一次……需要朋友的帮助。
他也落在她的罗网里了。
他看到了天命,他们都在天命之中。
可是没有看穿。没人能看得穿。
除了她。
成事在人。
殊途同归。
但她有选择。
那位殿下还是追来了,刚才在向那些姑娘打听消息吧。
觋罗,你看啊,这么多人爱着你。
你……快明白过来吧。
“桓兄,其实——”
一队人马气势汹汹地前来,前后的路都被堵住。
“你们是什么人?”来人厉声问道,“你们和‘招魂’有什么关系?”
桓远拔剑就向对方砍去,街上立刻乱作一团,陶七也被卷了进去,可地方太窄,对方人太多,他们被围得水泄不通,施展不开,硬是被制服了。
上身被捆住,跟在士兵后面沿着拐进来的路往回走。
太阳已经落下去了,只剩下低矮的余光。
桓远走在陶七旁边,凑过来低声问他:“七郎,我们怎么办?”
陶七抬起头正要说话,只见前面路口有人骑着马停下了,正扭头望着他们。
“让开让开,别挡道。”骑马走在前面的士兵不耐烦地嚷道。站在路口的人拉了拉缰绳,往前走了几步,把路让开。
骑在马上的是个姿容秀美的青年,腰间挎着一柄长剑。青年看到了他们,微微吃惊地抬起一边的眉毛。
陶七不易察觉地对青年摇了摇头,对方的神情变得漠然。
桓远也抬头望着青年,随着走得近了,不由得皱起眉。
“干什么,快跟上。”后面的士兵催道。
陶七默不作声地加快了脚步,桓远也一言不发地跟上。
大街上已经没有刚才热闹了,剩下不多的行人给他们让出一条路。
桓远再次凑到陶七身边低声道:
“七郎,刚才的是——”
“嗯。”
“他没死么?到这儿来做什么?”
“……桓兄,和我们一样。他来见她。”
桓远吃惊得长大了嘴。
夕阳的余光也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