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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是慈悲 ...

  •   “是慈悲。”

      鸿嘎鲁不避视线,直直地与萧清玉对望,神色郑重地说:“额吉,雌鹰会把瘦弱无力的孩子推下山崖摔死,母狼和母虎也会把瘦弱无力的孩子咬死,甚至连最为弱小的兔子,都会把瘦弱无力的孩子吃掉——你说,这是狠毒么?”

      萧清玉攥紧拳头,一时间不知该如何作答。

      鸿嘎鲁所说的这些,她从未思考过。

      鸿嘎鲁又问:“到底是使它生长起来以后,让它拖着孱弱的身体,在丛林之中艰难求生,甚至求死不能狠毒,还是从一开始就不要使它生长狠毒,额吉,你觉得呢?”

      萧清玉放下茶碗,将整个身子防备似的缩回椅子。

      鸿嘎鲁分明不是质问的语气,在萧清玉听来,却是一种剥皮剔骨的质问。

      甚至因着这莫名其妙的冲击,萧清玉忍不住发起了抖。

      鸿嘎鲁接着说:“人也是一样啊,额吉。——就说刚才那个婴儿,到底是让他在未生五感的时候,毫无痛苦地死去狠毒,还是使他生长起来,使他对世间万物有了牵挂以后,再将他送到战场上,死在敌兵的乱刀之下狠毒?”

      萧清玉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鸿嘎鲁接着说:“在额吉天神的执掌之下,本不该有任何战争。在额吉天神所制定的秩序之中,额吉保护自己的孩子,孩子顺服额吉的教化,各安其分。若然两个额吉的孩子之间发生冲突,自有两个额吉出面调停,总归不会恶化到需要杀人的地步,更不会发生战争。

      可如今这地上却有着接连不断的战争,每一场战争,都有数以万计的,活生生的人成为黄沙枯骨——战争是什么?是一个额吉的孩子,杀死另一个额吉的孩子。究其根本,便是因着地上的额吉失去了保护自己孩子的权柄,她们成为了戴着枷锁的奴隶,她们保护不了自己,更保护不了自己的孩子,她们便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们的孩子,因着塔恪里奴的蛊惑,互相争杀至死。

      额吉,你也是上过战场的人,这些年来,你可曾想过,战场上互相争杀至死的两国男儿,他们都是有额吉的孩子,他们的额吉都是十月怀胎,九死一生地把他们生产下来的,他们的额吉也都是含辛茹苦地把他们从一个眼睛都睁不开的婴儿,养大成一个可以独当一面的男儿,他们本该带着额吉的祝福,去探索未知的世界,去增长未有的见闻,去保护弱小的生灵,可他们却因着塔恪里奴的蛊惑,在战场上浴血争杀,最后甚至连完整的尸体都难以留下——他们的额吉若是早知他们以后会死得这样悲惨,何苦要费尽千辛万苦地生长他们啊?”

      萧清玉无言以对地瘫坐在椅子上,苦笑着摇了摇头:“鸿嘎鲁,你赢了,我被你说服了。你的确是慈悲的。”

      鸿嘎鲁想了想,又说:“额吉,我再给你讲一个故事吧。你之前不是一直很好奇,乌拉勒吉为什么只有金兰姐妹,而没有俗世里的男女之爱么?”

      萧清玉点了点头,示意她说下去。

      最开始的时候,萧清玉还以为自己是个异类,她身为女子,却心悦女子,实属颠倒阴阳。

      结果长久地与鸿嘎鲁她们接触下来,她竟然意外地发现,鸿嘎鲁她们之中的所有人,没有一个会对男子动心的,不仅连挂在嘴边都不带有的,更有甚者,还跑到萧清玉的面前与她大胆示好。

      在她们轮番不断的攻势之下,萧清玉逼不得已地与她们讲述了自己和盛清菊的故事。

      从那以后,红华寨的女儿们这才安分下来,不再有人打萧清玉的主意了。

      鸿嘎鲁说:“因为那是不被允许的。——很久之前,曾经的乌拉勒吉,有女儿,也有男儿。直到有一天,漠林忽尔的曾祖父带着成千上万的骑兵杀奔而来。乌拉勒吉的额吉们带着她们的孩子拼死抵抗,死战不退,漠林忽尔的曾祖父所带领的部队伤亡惨重,一时间并没有征服乌拉勒吉。

      过了几天,金乌部族的另一队人马,带着许多许多的被他们征服的部落的女人,来到了与乌拉勒吉的战场上。他们向乌拉勒吉的男儿们喊话说,如果乌拉勒吉的男儿们愿意归降,那么,每一个人都会得到赏赐,拥有十个独属于他的女奴,他可以对那些女奴随心所欲……金乌部族的首领甚至还让他手下的兵卒们,蹂躏那些女奴来给乌拉勒吉的男儿们看。

      就这样,金乌部族的骑兵们生生地打了两个月都没有被征服的乌拉勒吉,仅仅用了一天,就被金乌部族的诡计给征服了。——乌拉勒吉的男儿们为了得到那些女奴背叛了乌拉勒吉,他们向金乌的首领献上了他们的额吉和姐妹,成为了他们罪恶的同谋。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终究还是有十来个年轻的姐妹,在其她人的舍命掩护之下,突破重围冲了出去,成为了流离在外的乌拉勒吉的花种。——额吉,你曾经遇到的那个乌伦其其格,如果没有意外,她所带领的,就是那时突围出去的乌拉勒吉的花种的后裔。

      再后来,我的姥姥的姥姥她们就成了金乌的奴隶。她们被金乌的首领作为赏赐,分发给了金乌部族的战士,被迫为那些罪恶的塔恪里奴的信徒们繁衍后代。

      但是她们始终都没有忘却乌拉勒吉的名字。那些将她们贬为奴隶的人,不允许她们学习和使用文字,她们就使用自己的记忆,通过口口相传,把乌拉勒吉的故事,讲述给自己的女儿。等到她们的女儿长大以后,再把乌拉勒吉的故事讲述给她们女儿的女儿。乌拉勒吉的女儿们一代一代地告诫她们的女儿,不可以亲近他们,不可以爱慕他们,更不可以生长他们。

      乌拉勒吉的故事,和额吉天神的信仰,就是这样被乌拉勒吉的女儿们给艰难地传递了下来。只要乌拉勒吉的女儿不曾断绝,就总会有那么一天,使得额吉天神的荣光,在某一个女儿的手上得以恢复。哪怕是时至今日,许多乌拉勒吉的女儿的女儿已经从奴隶成为了贵人,她们都未曾、也未敢忘记她们的乌拉勒吉。”

      讲完了故事,鸿嘎鲁抬眼望天,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

      夜幕寒凉,鸿嘎鲁呼出的水汽在她的身前凝结成了一道浅浅的,却是分明的水雾。

      鸿嘎鲁抬起手背颇为用力地蹭了蹭眼睛,似乎是在擦拭着她的泪水。

      “如今,地上的额吉失去权柄,变成了奴隶。地上的男儿谋夺权柄,变成了额吉的主人。这是不对的。为了夺回权柄,我们不得不杀死他们,哪怕他们尚且没有犯下罪责。”

      说到这里,鸿嘎鲁通红着眼眶看向萧清玉说:“额吉,我不仇恨他们,我却必须要杀死他们。”

      鸿嘎鲁不掩难过。

      萧清玉一下子就想到了十七年前的那个冬天,乌伦其其格她们唱着乌拉勒吉的歌谣,为那个在金鳞江畔伤重不治的北国男儿做最后的祷祝。

      原来,乌伦其其格跟鸿嘎鲁一样,乌伦其其格也不仇恨他们,甚至愿意为他们做死前最后的安顿。

      萧清玉叹息一声,伸出手去,轻轻地抚摸着鸿嘎鲁脑后的长发,“……无冤无仇,却要狠心杀死对方。——十七年前的金鳞江畔,我不也正是如此么?”

      萧清玉……那时的萧忠珺,同样也是与那些金乌国的牧民无冤无仇,他们没有杀死哪怕是一个元国的百姓,可她却火烧连营,让他们之中的大多数人葬身火海,或是葬身于元国军兵的刀下。

      只因为,金乌国是敌国,金乌人是敌人。

      她那时从未想过,所谓的敌意,是因何而生的……

      这也就说得通了,她为何赶到后来,在山中遇到乌伦其其格她们的时候,不消多时,便打从心底里接纳了她们。

      因为乌伦其其格也是慈悲的。

      时至今日,萧清玉仍旧清楚的记得,她当年向乌伦其其格请罪求死的时候,乌伦其其格对她说——

      “我为什么要杀死你呢?你难道不是有额吉的孩子么?”

      ……

      萧清玉刚要再说些什么,忽然听到门外的远处传来一声凌厉的怒斥:“什么人?!”

      “有人闯寨?!”鸿嘎鲁唰地一下站了起来,方才还有些凄切的目光瞬时变得如虎狼一般凌厉。

      她伸手按住腰间的弯刀,如箭一般地冲了出去。

      萧清玉断不迟疑,也连忙紧步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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