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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因何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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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忠珺强撑着身子往回走,只觉得步履沉重。
想来八九不离十,盛姨娘是她无疑了——
新晋的那位盛姨娘,毫无疑问,正是萧忠珺十年前从风月阁的春喜妈妈手上救下来的那个小清姑娘。
盛姨娘。
盛清菊。
小清姑娘……
*
“她该死的!”
萧忠珺满怀愤恨的一捶捣在了墙壁上,因着力道巨大,手腕子当即疼得麻了,几乎失去了知觉。
“她怎好这样?!”
萧忠珺紧攥着拳头恨声怒骂,直攥得手背青筋暴起。
她只觉眼前昏花,一阵黑一阵白的,胸口也像是被一块大石头给压住了似的,只能往外出气,却不能往里进气。
萧忠珺烦躁地伸手抓扯了几下胸前的衣襟,让它散开了些许,似乎是想要顺顺气,然而方才那种窒息的感觉却是依旧如影随形,半分都没有减弱。
“她该死的!……真是好样的!真他娘的是连人都不做了!”
萧忠珺属实想不通,自己当年千方百计才救下来的那个小清姑娘,为何现在却像个没事儿人似的,坦然地进到萧家门上,来给她爹做小妾来了。
真是岂有此理?!
萧忠珺可是记得,她当年与那小清姑娘初遇的第一时间,便自己报上了家门,说她是泓河萧氏的人。
更甚至后面自己女扮男装的形迹在小清姑娘的眼前败露之后,她还与那小清姑娘互通了姓名——
她说,她叫萧玉君。
小清姑娘说,她叫小清……
“我叫小清。……——
玉儿姐姐,我答应你,我绝不会轻贱自己。——……
我与你一言为定。……——”
“嗯。……——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萧忠珺双眼失焦,收敛着眉眼喃喃自语道,“说好的一言为定呢?!说好的绝不会轻贱自己呢?!
真是好的很啊!好得很!十年前,承了我的情,拿了我的钱,去教坊学了一身本事,教自己身价倍增,奇货可居……
十年后,跑到我家门上来给我爹做小的来了!——你是真会算账啊,小清姑娘……盛姨娘!”
萧忠珺气得嘴唇直哆嗦。
“戏子无情,婊子无义……他们说的是真对啊!”
*
萧忠珺又发了狠似的捶了几下墙壁,仍旧觉得不解气,头昏脑涨的感觉却愈发厉害了,无奈只得憋着那一肚子没撒完的气回到了自己的院中。
一进门,萧忠珺房里伺候的那四个小丫头就像四只小麻雀似的,扑棱棱地围聚了过来。
年纪最小的萧画儿说:“阿玉姐姐回来啦?我们刚还惦记你呢,红姑姑来了刚走,说你早晨去请安的时候不大熨帖。”
萧棋儿跟着便提着一只檀木食盒凑过来献宝:“阿玉姐姐,红姑姑刚送来一个食盒,说是你爱吃的点心,让我们不许偷嘴,给你留着。”
萧书儿叱道:“放屁了你没偷嘴!我看见你接过食盒就把手伸进去偷了一个绿的!”
萧棋儿梗着脖子还嘴:“你也偷了!还偷了好几个!我刚还看见你扒拉盒盖儿来着!”
远处的萧琴儿放下手里洒扫庭院的活计,迎上前来,从萧棋儿手里夺过那个食盒,送到萧忠珺眼前:“阿玉姐姐,你是现在吃,还是拿回房里去吃呢?”
“扔了。”萧忠珺苍白着面孔,疲惫地说。
萧书儿听了立马在那里咋呼:“啊?!扔了?!这好好儿的东西,怎么好扔了,多浪费啊!”
萧忠珺看了一眼萧书儿和萧棋儿,声音毫无起伏地说:“你们两个方才藏起来的,也拿出来,都扔了,谁都不许吃。”
萧书儿和萧棋儿两个还在那里傻乎乎地干站着,一副不明就里的样子。
还是年岁最长的萧琴儿会看人眼色,她见萧忠珺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想来是心里有事,便上前一步,伸手探进萧书儿和萧棋儿的怀里,把她们藏在怀里的绿豆糕和枣花酥掏出来,连着食盒里的两碟一起掼在地上,又上脚去狠狠地踩了几下,踩得稀碎。
萧书儿和萧棋儿两个看在眼里,都不约而同地心疼地倒吸了一口凉气:“嘶——……”
萧琴儿转头对萧画儿说:“去,拿笤帚来扫了。”
萧画儿也不敢问,只傻乎乎地点头照做:“噢……”
萧忠珺瞥了一眼满地的狼藉,没有再说什么,径直回房间去了。
“阿玉姐姐……”萧琴儿关切地开口。
“没事,忙去吧,别跟来了。”萧忠珺头也不回地说。
*
萧忠珺回到屋里,躺在床上,双眼放空地看向房梁。
她想不通。
她实在是想不通,昔年目光坚定地与她发誓说“绝不会轻贱自己”的小清姑娘,为何如今竟然转了性,委身过来给人做小的。
她看着也不像是个贪图富贵之人。
果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么……
正心乱如麻地想着,便听见房门处传来吱扭扭的声音。
萧忠珺循声望去,推门进来的是萧琴儿。
萧琴儿轻手轻脚地走到萧忠珺的床榻边上,跪坐下来,握住萧忠珺的手掌。
指尖冰凉。
萧琴儿下意识的瑟缩了一下,跟着定了定神,才将双手复又包覆住了萧忠珺的手掌。
萧忠珺有气无力地说:“我没事,你们几个忙完就去歇着吧,不用管我。”
萧琴儿摇头说:“怎么能不管你呢?我们又不是长了狼心狗肺的,你待我们好,我们也待你好。——玉儿姐姐,你若心中有事,便与我说说吧。即便帮不上忙,你说出来,心里也会好受些的,总好过憋在肚子里面憋出毛病来。”
沉默良久,萧忠珺才叹了一口气说:“十年前,我曾救下过一个青楼女子……”
萧忠珺闭上眼睛,用古井无波的声音,把昔年的那个故事与萧琴儿娓娓道来。
思绪飘远,带着萧忠珺回到了那个酷热的夏天……
*
“太不是人了!”
听完故事,素来好脾气的萧琴儿通红着眼眶,狠狠地捶了一下床帮子怒骂。
“就是!真他娘的没皮没脸!不是人干的事儿!”是萧棋儿的声音。
萧忠珺睁开眼睛向一旁看去。
不知何时,萧棋儿,萧书儿和萧画儿也都到屋里来了,在不远处坐着静静听着。
“她怎好这样对待自己的救命恩人……”萧画儿抽抽搭搭地抹着眼泪,“若换作是我,我宁愿这辈子当牛做马来报偿阿玉姐姐的大恩……”
萧书儿也愤愤地攥着拳头:“等我过几年长壮实了,非得把她揎进麻袋丢到塘里去喂鱼不可!”
萧忠珺只长出了一口气,语无波澜地说:“……故事就是这么个故事。我累了,有些头疼,你们出去吧。”
“阿玉姐姐……”萧琴儿仍旧不放心。
萧忠珺闭上眼睛,在床上翻了个身,面朝着墙壁:“没事,我睡一觉就好了。”
萧琴儿见她这般,便也不再多话,只扑棱扑棱衣摆站起身来,将手掌搭在萧忠珺的肩膀上:“阿玉姐姐,人心隔肚皮,你也别太难过了。大不了咱们以后离远着些,不去甩她。气大伤身,你不熨帖了,难过的还是家里这些疼惜你的人。”
“嗯。我晓得……”萧忠珺闷闷地应了一声。
这般嘱咐了几句,萧琴儿就带着另外几个妹妹们出门去了。
“阿玉姐姐,我去厨房炖个人参鸡汤给你晚些时候起来喝。”萧画儿将手搭在门闩上,冲着屋里说了一声就关上了门,也没管萧忠珺应没应声。
“好……”萧忠珺背着身子瑟缩在床上,止不住地落泪。
罢了……
这世上有狼心狗肺的,也有真心以待的,就这样吧……
这般想着,萧忠珺心中便不再绞缠。
迷迷瞪瞪地躺了一会儿,她就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
再度醒来已是入夜。
早些时候,萧琴儿便轻手轻脚地进来给她掌上了灯,如今灯油才燃了不到半数,屋内颇为亮堂。
萧忠珺撑着手臂从床上坐起,甩了甩胀痛的脑袋,步履沉重地推门出去。
一出门,就看见萧棋儿和萧书儿两人正裹着两坨黑布的大棉被,一左一右门神似的盘坐在萧忠珺的房门口,跟两只大黑熊似的。
还把萧忠珺给吓了一趔趄,险些栽倒,心道是野地里的黑瞎子跑家里来了。
萧忠珺问:“你们这是做什么?”
萧书儿抢先说:“琴儿姐怕你醒来以后要人照料,又不敢在房里待着怕吵着你,就想在门口守着。我怕她冻坏了,就把棋儿姐给拖过来了。我俩吃得肥壮,扛冻……阿嚏————”
“下次不许了。”萧忠珺一手揽过一个,推着她们往厨房走去,“小画儿不是炖了鸡汤么,你们多喝点儿暖和暖和。”
*
萧忠珺只喝了两碗汤,就把剩下的都让给萧琴儿她们分着吃了。
萧棋儿和萧书儿两个一脚扎在凳子上,一手撑着桌子,一手掐着筷子在砂锅里面瞎捣叽,抢完鸡腿抢人参,最后气得萧琴儿看不过去,把鸡腿和人参都夹到萧画儿眼前的碟子里,跟着使筷子拧下鸡揪子,劈成两半,一人半拉分给了萧棋儿和萧书儿。
“不是抢呢么?喏,吃吧。”萧琴儿把筷子往桌上一拍。
萧棋儿和萧书儿两个登时坐得直挺挺的,噤若寒蝉。
萧忠珺见此场景,忍不住轻轻地笑了一下。
她扶着桌子站起身来:“我出去走走,你们不着急,慢慢吃。”
“夜来冷,你多穿点啊。”萧琴儿在萧忠珺的身后嘱咐道。
“好。”萧忠珺背着身子摆了摆手,一忽儿就走远了。
……
“咱阿玉姐姐这是好些了么?”过了一会儿,萧书儿小声地问。
“应该是好些了吧……”萧琴儿的声音依旧有些放心不下的味道。
“那我能吃鸡腿儿了嘛?”萧书儿又小心翼翼地问。
“吃吃吃就知道吃!撑死你吧!”萧琴儿没好气地用筷子夹起一只鸡腿往萧书儿眼前的盘子里狠狠一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