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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与君同 ...

  •   “所以你是在故意折磨我么?”

      萧忠珺深吸了一口气,小施力道地推开了乌伦其其格,从她的怀中离开,站直了身体,与她对视。

      “算是吧。”乌伦其其格坦率地承认。

      她那深邃的眼眸与萧忠珺对视片刻,跟着弯起了一个柔软的弧度。

      她说:“但也只有秉性良善的人,才得以受此折磨,不是么。”

      萧忠珺嘴唇翕动,却是没有再接话了。

      沉默稍许,乌伦其其格抬起右手轻轻地按着萧忠珺的左肩,温言说道:“阿玉姑娘,你若本便是个漠视生灵,暴戾恣睢的人,那么,我便算是用这些言语引你自责,你也会觉得无关痛痒。——看得出来,你不是一个坏人。”

      “……或许吧。但我始终却是个罪人。……”

      萧忠珺紧绷的身体渐渐松懈下来。

      她极力做出一番冷静的模样,对乌伦其其格郑而重之地说:“乌伦姑娘,我敬你是个爽利之人。但如今两国虽然表面议和,实则暗中为敌。咱们两厢各为其主,不宜过从甚密。

      但你既无意与我深究,那么今日之事,我也权作未曾见闻。你们在此地休整妥帖,便速速启程,回到你们金乌国的境内去吧。

      此后不管你们是偃旗息鼓,还是回去厉兵秣马,一概与我无关——但若他年你们金乌国再次举兵犯境,我仍旧愿意舍出性命,冲闯敌营。”

      却见乌伦其其格嗤然一笑,不置可否地转言说道:“我总听我的族人说,你们元国女人都是些弱柳扶风,低眉顺眼的小绵羊。却不想,竟还能出息你这样一个骁勇善战的女中豪杰。

      此番也是让我长见识了。——我很喜欢你,阿玉姑娘。若然两国无争,我想,我们会成为最好的朋友。”

      萧忠珺怔然当场。

      说实话,她也并不讨厌乌伦其其格,更甚至对乌伦其其格还有一种惺惺相惜的情愫。

      意料之外却是情理之中的,乌伦其其格竟是与她相同,甚至还将这种心绪给表明了出来。

      一时间,萧忠珺确实不知该作何言语了。

      她眼前的这个英姿飒爽,潇洒俊逸的女人是实实在在的她们国家的敌人,但她却也实实在在的想要与乌伦其其格成为友人。

      她很矛盾。

      *

      呆立良久,呼啸的寒风渐渐将萧忠珺吹透。

      她不自禁地打了一个哆嗦,堪堪回过神来。

      眼前的乌伦其其格依然和善地看着她。

      萧忠珺敛了眉眼,与乌伦其其格避开视线。

      她声音闷闷的点了点头:“乌伦姑娘,你说得不错。若两国无争,我们的确会成为极好的朋友。”

      乌伦其其格伸出手想要去牵萧忠珺:“阿玉姑娘,这里是风口,不是个说话的地方。你既然来了,便随我一道去山洞里喝些酒水,暖暖身子再走吧。”

      “也好。”

      萧忠珺点了点头,却是下意识地将手腕躲开,抬手做了一个请她带路的示意。

      乌伦其其格好笑地看她:“阿玉姑娘,你倒是很有胆魄,难道你就不怕我把你诓骗过去,五花大绑起来,生擒活捉回去,带回境内作为要挟你父亲的人质么?”

      萧忠珺看她一眼,摇了摇头,满不在乎地说:“乌伦姑娘,你若将我困为人质,那么,我定会咬舌自尽,绝不让你得逞。”

      “果然。我猜你也会这般。”

      乌伦其其格头前带路,背对着萧忠珺笑了一下,说,“阿玉姑娘,你难道就不好奇我的身份么?比如,我有没有可能是某个地位尊崇的萨拉或是图雅。”

      萧忠珺跟在乌伦其其格的身后缓步走着,说:“乌伦姑娘,我初到此地不久,还不晓得你们金乌国的这些用词。”

      乌伦其其格耐心地为她解释:“噢……是我思虑不周了——是这般,我们国家的国王是那拉合罕,王后是萨拉合罕,王爷是那拉,王妃是萨拉,王子是敖敦,公主是图雅。——翻译成你们的南国话,就是太阳、月亮、星星和霞光。”

      “听起来都是很好的意象啊。”萧忠珺不由地感慨。

      乌伦其其格点了点头,继续说:“是啊,都是很好的意象。——我们信奉的神明塔恪里是苍天,神的使者塔恪里奴是天狼。

      还有骁勇善战的将军们是博日扈特,英勇无畏的战士们是那钦,这两个称呼翻译成元国话,就是鹰和隼。”

      “塔恪里……原来是老天爷的意思啊……”萧忠珺打了一个寒噤,不知是因为冻的还是因为旁的什么。

      “怎么了?”乌伦其其格依然头前带路,没有回头。

      萧忠珺抿了一下唇,低声道:“我们元国人遭逢劫难,痛不欲生之时,也会以头抢地,哭着喊着向老天爷哀告……那天,金乌国败军撤退之时,我曾见过许多年轻的母亲,抱着自己孩儿焦黑的尸体,哭倒在地上,撕心裂肺地呼喊着‘塔恪里敏’。……”

      乌伦其其格垂在身体两侧的手臂颇为明显地震动了一下。

      她神色如常地回应了一声:“嗯。……”

      *

      两人一前一后,沉默无声地走着。

      明明没有多远的距离,萧忠珺却觉得走的很累。

      她的心口很堵,脚下也似灌了铅一样的沉。

      在经过方才那个年轻男人的骨灰残烬的时候,萧忠珺忽然站住了脚步,转过身去,直挺挺地站着,面对着那一目残烬。

      乌伦其其格又在头前走了两步,渐渐发现身后没有了萧忠珺跟随的脚步声。

      她就也停下脚步,转身望去,恰好看见萧忠珺笔直地跪了下去。

      “扑通”一声,双膝重重地砸向被寒风冻得板结的地面。

      “你这是做什么?!快站起来!”乌伦其其格快步上前,想要把她搀扶起来。

      虽然两国为敌,但出于惺惺相惜,乌伦其其格并不愿意见到萧忠珺这样苦待自己的身体。

      深冬时节,人在冰冷的地面上只消跪个片刻须臾的,双腿就要被冻废了。

      萧忠珺不为所动,只跪在地上喃喃地说:“以往父亲传回捷报,只说是取了敌人几千几万个首级,我那时只晓得赞誉父亲骁勇善战,用兵如神——

      可我却从未想过,那些首级,都是来自一个又一个的,活生生的人……他们的母亲,也会痛不欲生……乌伦姑娘,方才,你着人点火之前,我暗中打量了他一番,他很年轻,想来,也就只有十几二十岁吧……”

      “十七岁。——他是被塔古拉将军以拓荒的名义征召过来的牧民。这些牧民本身就是一些贫穷的人家,因为在水草肥美的地方没有牧场,所以就只能冒着死亡的危险过来拓荒——他的父亲、母亲和两个哥哥、一个弟弟还有两个妹妹,都是那天晚上被烧死的。”

      乌伦其其格手掌暗中使力,托着萧忠珺的腋窝,像拔萝卜似的把她给从地上薅了起来。

      萧忠珺颤抖着深吸了一口气,眼眶又有些泛酸了:“……他……才不过只比我大了一岁……”

      “原来你才十六岁,真是让人意外。”乌伦其其格伸手推着萧忠珺的后背,迫使她向山洞的方向走去。

      “嗯……”萧忠珺木怔怔地点了点头。

      “你看上去很老成,不像个小孩子。”乌伦其其格说:“先别想这些了。——更何况,这一次,本来就是我们金乌国兴不义之师前来犯境,想要趁火打劫,占领金鳞江北岸。这是塔古拉在知道你们刚与喀剌艮结束战争的时候——也就是你们说的西穷国。

      他极力主张向南边开拓疆土,并以人头向国王陛下担保这个计划的万无一失。此次大败而归,国王陛下大概会用很严厉的刑罚杀死他。”

      萧忠珺似有不解地问:“那你们的国王为什么还要在国书中言明,让我们把塔古拉将军送还国境?”

      乌伦其其格笑得淡然:“自己家养的狗在外面落了祸,当然要让人送回去自己杀啊,难不成还要假手他人么?更何况,这只狗还害得自己损失惨重,更要让人送回去亲手宰杀,方能够解心头之恨啊。”

      萧忠珺叹息一声,说:“一将无谋,累死千军……只可怜,庶民何辜……”

      乌伦其其格紧握双拳,咬牙切齿地说:“是啊,庶民何辜……”

      *

      说话间,两人已来到山洞近前。

      山洞里插着零零散散的火把用来照明,地上却是整整齐齐,分门别类地摆放着一些日用的东西。

      这个据点,看上去似乎不是新近搭建的。

      “你们在这里住了很久?”萧忠珺稍稍打量了一下山洞内里的陈设。

      “你倒是很细心。”乌伦其其格不吝赞许,“不错,我们的确在这里住了很久了。”

      乌伦其其格走到架子那里,取下一只牛皮酒囊,“啵”地一下拔开木塞,把那个酒囊递给萧忠珺:“阿玉姑娘,这是草原上的闷倒驴,你敢喝么?”

      萧忠珺接过酒囊,一仰脖子咕嘟咕嘟地猛灌了好几口。

      烈酒入喉,就像是一道烧着了的火焰被灌下了肚腹,从喉咙到五脏六腑都是火辣辣的烧痛。

      萧忠珺拿开酒囊,抹了两把被呛出来的眼泪。

      “你真有趣,竟然不怕我下毒。”乌伦其其格好笑地看着萧忠珺。

      萧忠珺把酒囊递还给乌伦其其格,说:“你若要下毒,何苦等到现在。”

      乌伦其其格凑唇上去,也咕嘟咕嘟地猛灌了好几口酒,跟着抹了抹嘴,忍俊不禁地说:“你还晓得反将我一军呢。”

      萧忠珺笑了一下,视线将山洞内的陈设逐一扫过,抬眼对乌伦其其格说:“乌伦姑娘,我猜你是祭司,并且还是主祭,对么?”

      “啊……”乌伦其其格蓦地一愣。

      半晌,她才长出了一口气,对萧忠珺笑了一下:“你很聪明。不错,我的确是祭司,在草原上,我们被称为萨满法师。——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萧忠珺说:“这里有酒,有药草,还有一些包扎伤口的东西,那边的箱子旁边还有一些似乎是祭祀用的法器。刚才为那个死去的人送行的时候,你还将手放在他的额头,带领别人为他祷祝。只有祭司才会做这些事情。”

      “阿玉姑娘,你还真是一个危险的存在。又细心,又有谋略。”乌伦其其格眯了眯眼睛,笑得有些意味深长:“我若与漠林忽尔同一阵营,那么,我还真是不太敢让你活着回去啊。”

      萧忠珺不解其意地直望着乌伦其其格。

      乌伦其其格笑着,语声平稳地说:“实不相瞒,金乌国的那拉合罕,漠林忽尔,也是我族的仇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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